沈採薇著急沈三爺,匆匆禮了禮,便帶著綠袖往家裏去。


    沈三爺在的時候,沈採薇雖覺得他很好很好,但心裏頭卻也沒什麽特別的想法,畢竟她前世光棍慣了。直到沈三爺出了事,她才跟著急了。


    現下得了這樣的好消息,沈採薇心口被那麽一團歡喜的焰火燒著,心裏頭熱熱的,那火燒到麵上,臉也是紅撲撲的顏色。馬車進了府方才停下,她也顧不得儀態,提著裙裾急匆匆的往上房趕去。


    一進上房,就見著宋氏和沈采蘅都在。


    沈三爺沒事了,宋氏做長嫂的心裏也安穩了許多。她見沈採薇急匆匆的跑來,不免有了玩笑的心思,拿出帕子替她擦一擦而額上的汗水:“跑得這樣急做什麽?你三叔好端端一個人,又不會跑了。”


    沈採薇難得羞窘,不由低了頭,輕輕的叫了一聲:“大伯母。”


    她過了年就要十二了,身量長了一些,胸口也已經有些鼓鼓的了。她本就生的好,此時麵頰微微帶了點紅色,更顯得顏如春花。那白皙柔軟的脖頸看上去就像是春天剛剛露出來的花枝,嬌嫩嫩的。


    宋氏瞧在眼裏,知道這侄女如今也算是大姑娘了,心裏不由得警醒了一些。她緩緩的收了替沈採薇擦汗的帕子,口上不動聲色的說道:“這一回你三叔能回來還多虧了李家公子,說是救命之恩都使得。我已備好了禮,待你三叔傷好了,咱們一家就去謝謝人家。”


    這樣的大事按理是不用和沈採薇這樣的小姑娘說的。隻是現下聽到李景行的名字,沈採薇怔了怔,心裏一突,忍不住抬頭去看宋氏。


    隻見宋氏一雙水眸清亮幽黑,仿佛可以直直的看進了沈採薇的心裏。


    沈採薇這時候方才想起綠焦這些日子的反常,頓時明白過來了——薑還是老的辣,想必她送信出去這種小手段早就叫宋氏給發現了。隻是宋氏顧著她的麵子不曾說出來,這時候事情都已經結束了,輕描淡寫的提上一句叫她留個教訓。


    沈採薇不由端正了態度,收起了其他的雜心,問起了正事:“怎麽沒見著三叔?”


    這話一出來,邊上坐著吃點心的沈采蘅便笑了起來。她眉眼彎彎,盡去了愁色,連帶著頰邊的梨渦都是甜馨馨的。她往前幾步,頗是快活的摟住沈採薇的手,輕輕的搖了搖,湊到她耳邊說悄悄話:“他和我娘在裏頭說話呢......”


    沈采蘅嘴裏吐出的熱氣吹得沈採薇耳裏癢癢的。隻是,她拉長了聲調,聲音裏頭藏著點狹促的笑意,就像是細小的花瓣掉到衣服裏頭,香氣淡淡的卻甜得很。


    沈採薇一聽就明白過來了,一時間倒是說不出什麽來,隻是不由的紅了臉。


    宋氏知道她們女孩家麵薄,見著兩個小姑娘都紅了臉,也覺得好笑。她想了想,便擺擺手道:“左右現下也無事,你們兩個悶了這些天,今日也不必陪我在屋裏煩。自個兒去外頭走一走吧,晚上是要陪老夫人用的,正好兒大家聚一聚。”


    沈採薇和沈采蘅脆生生的應了下來,手牽著手,一起往園子裏去。


    沒了裴氏在上頭看著,她們兩個小姑娘說起話來反倒更自在。沈採薇也沒了顧忌,直接開口問道:“三叔這回是出了什麽事?”


    沈采蘅歪頭想了想,便答話道:“他們去福州的船半路上就叫倭寇的火炮給打著了。好在爹爹他們運氣好,倒是叫邊上漁村的幾個村民給救了。隻是鬆江城門關了,爹爹的腿傷了動不了,所以才斷了消息。”她說到這裏,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些倭寇可真是害人。我聽爹爹說,那漁村統共也就百十個人,地方又小,倭寇本也不打算要在那裏停駐,竟還要衝進去搶殺一通。活著的村民也沒多少了。”


    戰爭之下,人命怕是都及不上螻蟻。


    沈採薇亦是心有戚戚,沉默了許久才接著問道:“對了,福州那邊有消息嗎?”


    沈采蘅沒了心事,心情暢快。她蹦蹦跳跳的跑到了桂花樹下,仰頭嗅了嗅桂花,微微笑了起來:“爹爹自己腿傷了沒去報信,不過也已經遣了人換陸路去福州了。算算時間,想來福州的援軍也快要來了。”


    這倒是個好消息。至少鬆江很快就要解圍了。


    沈採薇也不由笑了起來,拉住沈采蘅的手,跟著仰頭看了看桂花樹,戳著沈采蘅的麵頰道:“要不晚上吃桂花山藥?”這雖是道藥膳,吃起來卻甚是可口香甜。


    沈采蘅被這麽一說立時就餓了,吐吐舌頭,得隴望蜀的看著不遠處的梅樹笑道:“待今年的梅花開了,咱們正好還可以吃梅花羊肉粥。”


    沈採薇忍俊不禁,被她這樣一提,倒是想起了件事:“唔,被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今年女學的梅花節不知道還辦不辦呢。”


    和蘭舟節這種女學自己訂下的節日不一樣,梅花節乃是大越民間家家戶戶都要過的節日。隻是,女學裏頭過起梅花節卻頗得了前人的幾分逸趣,含了點閑情。


    沈采蘅一笑:“肯定要過的。再過些日子倭寇肯定就要退了。年年都要辦,今年哪裏能夠落下。”


    沈採薇手扶著樹幹,想了想便點頭道:“也是,這也算是太/祖皇帝訂下的節日,必是要辦的。”她想起這節日的由來,心裏頭又免不了覺得有趣,想著:有個這樣有趣的開國皇帝,怪不得會有個要辦女學的開國皇後。


    江南暖和,沈採薇和沈采蘅此時在外頭跑跑走走也不覺得有多冷,隻是她們不知道,北方這時候也已經颳起了寒風。也是巧了,此時京中亦是有人在說梅花節的事情。


    “咳咳,這天越來越冷,倒是快要到過梅花節的時候了......”皇帝近年被朝政和太子的病壓著,整個人都瘦了許多,穿了一身玄色的便服,瞧著便如尋常人家的老人一般。


    隻是,他願意去做尋常老人,旁的人卻沒幾個真會把他當做尋常老人。


    蕭齊光往前幾步,小心翼翼的扶著皇帝坐下,細心的從邊上的公公手裏接了茶遞上去。


    皇帝喝了口茶潤了潤喉,接口笑著問道:“梅花節的由來你可是知道?”


    蕭齊光點點頭,溫聲道:“少時聽著王府裏的辱母說過。聽說是太/祖皇帝是在冬日裏初遇光烈皇後,初一見麵便驚若天人,甚是傾慕。隻是當時家無餘財,不知如何去討好佳人,於是便每日早起去采梅花放到光烈皇後的窗口。他一共送了半月的梅花,後來偶然被光烈皇後撞見,最後終是成就了一份良緣。”


    皇帝消瘦的麵上浮出幾許笑意,溫和的看著蕭齊光,語氣裏帶了點惆悵和感嘆:“正因如此,每年女學裏頭都會在梅花節裏辦個宴。那一日,少年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給心儀的姑娘送梅花,哪一個姑娘得的梅花最多,就是那一年的‘花王’。朕當年的那枝梅花,便是送給了皇後的......”


    蕭齊光低了頭,聲音聽上去卻很是自然:“陛下與皇後亦是天賜良緣。大越開國以來,也隻有陛下和太/祖皇帝一樣,空六宮而獨有一後。”


    這話從蕭齊光嘴裏說出來再到皇帝的耳裏,哪怕聽上去再如何的自然和誠懇亦是有著說不出的嘲諷意味。


    皇帝微微合了眼,壓下心頭那些複雜的思緒,然後緩緩的才抬眼看著蕭齊光,正色問道:“齊光可有心儀之人?”


    蕭齊光心中一動,麵上卻不顯,隻是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臣年紀尚小,正該努力向學,哪裏敢分心其他。”


    皇帝隻是看著他,語氣漸漸淡了下去,隻是眼中隱隱的透出幾分銳利的鋒芒:“朕倒是聽說,沈家的幾位小姐都甚是出眾,與你關係很好?”


    蕭齊光手掌已然有了些濕汗——他自問待沈採薇別無男女私情,隻是視作妹妹而已。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麽多年以來沈採薇是第一個叫他心生憐惜、另眼相看的姑娘。


    最要緊的是,隻這麽一句便知道哪怕是在鬆江,皇帝亦是派了人看著他的。


    蕭齊光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麵上不露,嘴上卻含了些輕慢的意味道:“都是些小姑娘,莫說男女有別,便是坐在一起也說不到一塊。哪裏能說得上是‘關係很好’?”


    皇帝聞言一笑:“什麽小姑娘.......”他這一笑之間,適才那點兒宛若刀尖的鋒利感消了開去,又是一派尋常老人的和藹,很是和氣,“你自己還隻十三呢。”


    蕭齊光跟著笑了一笑,沒說什麽,隻是等著皇帝的下文。


    果然,笑了一會兒,皇帝便開口道:“朕記得皇後有個侄女現今也在京都女學呢......”


    為君者,從來都不需要把話說透了,點到即止便可。


    ☆、72


    雖是明白皇帝這話中之意,但蕭齊光這一時之間還真沒法子把這話違心應下。因為身世的緣故,他對皇後沒有什麽好感,對於鄭家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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