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兒子端著茶盤像是逃跑似的走了,李從淵低頭一笑,俊美至極的五官忽而柔軟下來,輕輕自語道:“十三年了,阿辛。”


    李景行也已經十三歲了。


    夫妻結髮之時,洞房裏說的是“生當復歸來,死當共長眠”。可是,許氏離世之前卻隻是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含淚依依看著他,不能合眼——她是妻子更是母親,自然是放不下豁出性命才求來的、出世不久的幼子。


    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心有靈犀,隻一眼就能明白對方心意。李從淵心中大慟幾不能自持,隻能握著她的手點著頭承諾:“我會看著孩子長大,等他娶妻生子,護他一生平安康樂。”


    得了他這樣一句話,許氏方才含笑而去。


    隻留他一人,從此餘生隻剩相思未盡。


    ☆、51賞荷宴(上)


    雖然沈採薇和鄭午娘的關係不好,但礙著鄭家和聖人的麵子,賞荷宴的帖子還是按時送了過去。至於方盈音和柳於藍的自然是能省就省了。


    沈採薇和沈采蘅作為東道主,這一回卻是不能偷懶,隻得乖乖的跟在裴氏身邊露出笑容來迎接各位來客。


    因為是正式的場合,她們一大早就被裴氏拉起來打扮了,一身衣裳首飾都是裴氏早就備好的。兩人都梳了雙螺髻,穿了比甲,因為年紀相近,瞧著亦是一般大小。


    沈採薇穿了一件湖藍色鑲月白色繡蘭花暗紋邊的比甲,頭上戴著的是一對玉石珠花,玉石雕成的花瓣,瓣瓣精緻,仿佛微光中蕩漾著碧波,中間則是蜜蠟製成的嫩黃色花蕊,玉石溫潤的光華流轉之間將沈採薇本就如玉一般的麵龐應得瑩潤白皙。


    沈采蘅則穿了一件桃紅色鑲嫩綠繡葡桃纏枝紋的比甲,戴了對藍寶石珠花,光華熠熠,令她本就明媚的容貌更添一份華美。


    她們兩人一左一右的立在裴氏身側,便如鮮妍的花朵,俏生生的、嬌嫩嫩的,叫人見了便覺得心裏喜歡。


    相熟的人家自然是來得早一些。


    杜若惜今日早早就陪著她娘杜夫人來了。杜若惜本人生的俊眉修目,杜夫人卻是個眉目平常的婦人,一張鵝蛋臉白而圓,嘴邊噙著笑,一眼望去便覺得親切。


    杜夫人和裴氏說了一會兒話,便垂了眼瞧了瞧沈採薇和沈采蘅,聲音軟軟輕輕的,就像是水一樣:“這是二娘和三娘吧?我適才一眼看去,可不就是畫裏出來的模樣?瞧著就惹人疼呢。常聽我家丫頭提起,她性子急,在女學裏還是多虧了你們照顧呢。”


    裴氏抿唇笑笑:“夫人真是客氣了,我家這兩丫頭也很鬧得很,跟活猴似的。這會兒瞧著文靜,一時看不住就能鬧起了。”


    “孩子都這樣的。”杜夫人微微一笑又和裴氏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才隨著引人的丫頭進了畫舫。


    鄭午娘來的倒是不早也不晚,她今日倒也沒在擺出被委屈了的模樣。她笑盈盈的和裴氏見了禮,十分得體的說了許多京中的事。然後,她便一點也不見外的拉起沈採薇和沈采蘅的手,嗔道:“你們也真是的,也不早些和我說賞荷宴的事情。我收了帖子才知道這事,這樣急匆匆的來,倒是怪不好意思的。”


    沈採薇真想甩開她的手,隻是裴氏在邊上卻又不能不忍耐——之前還隻是小孩子之間的玩笑,這回她若是在裴氏麵前和鄭午娘鬧翻,鄭午娘回去必是有話說,說不得就要鬧大了。


    於是,沈採薇揚起笑容,用力的握住鄭午娘的手,溫聲細語的道:“午娘你人來了就好,哪裏用得著這樣客氣。”沈採薇乃是練過箭的,手勁比起一般的閨秀倒是大了許多,鄭午娘這樣教養出來的自然更是比不得。


    沈採薇這樣使力一握,鄭午娘便覺得手上一緊,生疼生疼的。她下意識的想要收回手偏偏卻怎麽也使不上力。


    沈採薇瞧了眼鄭午娘,見她額上冷汗涔涔、臉色發白,便微笑著收回了手,拿了扇子出來:“這天兒還真有些熱,午娘你要不要先去歇一歇。”


    鄭午娘手腕這會兒還痛得很,一張臉白白的,隻是垂了眼睫不應聲——她倒是想要告狀,可沈採薇那皮膚也不知怎地,嬌嫩地很,這會兒看上去竟是她的還要紅。鄭午娘一時氣勁上來,憋著氣不說話。


    沈採薇卻是打定主意要噁心她,故意學著鄭午娘適才的模樣親親熱熱的湊上去:“你臉怎麽這樣白?要不還是我扶你進去吧,身子可耽誤不得。”


    鄭午娘剛被沈採薇動了一回武,這時候哪裏敢叫她近身,急忙退了幾步,匆匆道:“不必了,我自個進去就好。”


    沈採薇難得占了上風,心裏頗是高興,麵上卻還要掛出一絲擔憂的神情:“那我就不送你啦,你小心些,先去喝杯涼茶消消暑吧。”


    裴氏這時候也注意到了鄭午娘的臉色,頗有些擔心:“快去歇一歇吧。你身子不好,令人來說一聲就是了,現在這樣硬撐著來,若是病了可怎麽好。”


    鄭午娘此時已經緩過氣來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氣,麵容依舊緩和下來了。她微微一笑,作出往日裏矜持文雅的模樣回話道:“隻是一時被太陽曬得頭暈了,一會兒就好。夫人不必擔心。”


    裴氏點點頭,又囑咐了幾句,招手叫了幾個丫頭小心伺候,這才稍稍放了心。


    等鄭午娘走了,裴氏這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鄭家的姑娘一貫都喜歡裝模作樣,她年紀這般小,倒也學得似模似樣。”她一直對鄭家印象不好,這會兒自然也不太喜歡鄭午娘。


    沈採薇十分乖巧的垂手立在一邊,低了頭,深藏功與名。


    沈采蘅也猜到了一些,她對著沈採薇眨了眨眼,彎著唇淺淺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裴氏見著時候也不早了,便和她們兩個擺了擺手:“行了,你們也進去吧。今日來了不少姑娘,你們正好可以聚一聚,不拘是彈琴還是作詩,一起好好頑就是了。”她想了想,又道,“遲點兒我再叫人專門尋艘小舟給你們,也是難得,就隨了你們兩個丫頭的意思。”


    “我就知道娘你最好啦。”沈采蘅聽的雙眼亮亮的,動作利索的行了禮,甜甜的奉承了裴氏一句。


    裴氏故意板了臉,拉長聲音:“什麽話?你現在才知道啊?”


    “就是因為嬸嬸你太好了,我們兩個平日裏才不知道該怎麽說呢。”沈採薇忍著笑也加了一句,隨即又十分上道的接著道,“遲點我們去採蓮子,正好晚上給嬸嬸你做蓮子粥呢。嬸嬸一定喜歡。”


    “二娘這嘴,可真是越來越甜了。”裴氏被逗得一笑,戳了戳沈採薇麵頰上的梨渦,“好吧,嬸嬸就等著你們的蓮子粥呢”


    沈採薇和沈采蘅既然得了裴氏的話,便也抬步往畫舫去了。


    這回擺宴乃是擺在畫舫裏,畫舫上頭雕著各種浮雕,上頭的遊魚仿佛要遊出來了似的。邊上擺了幾盆花,花枝微顫,花朵搖曳,更添了幾分生動顏色。畫舫欄邊係了碧色的絲帶,時有微風拂過,輕輕飄蕩。


    進了裏頭,便見蓆子已經擺好了,穿著水碧色衣裳的丫頭侍立在裏頭,端茶倒水,打扇子扇風。夫人們坐在左邊,姑娘們則坐在另一邊,各自說著話。


    沈採薇心裏擔心鄭午娘一時氣急會生事,進來的時候特意看了幾眼。隻見鄭午娘一身湖色芙蓉團花雲紋褙子,正在窗口邊的案上作畫,她邊上圍了不少的人,頗又一種領袖群芳的氣質。


    鄭午娘本就是各中高手,此時有意要顯露一手,筆下有神,邊上一時多是讚嘆之聲。便是左邊坐著的夫人們,偶爾抬了瞥了幾眼,都含了幾分讚許之色——這種年紀能在這樣的環境裏靜心作畫,的確是好性情,最難得的是她還出身鄭家。


    沈採薇漫不經心的收了目光,隨著沈采蘅一起去尋杜若惜。


    杜若惜正和一個新認識的姑娘說著蜀繡和蘇繡的幾個不同之處,忽而就被沈采蘅從後麵拉了一下袖子。


    杜若惜回頭一看揚揚眉,沒好氣看著沈采蘅:“你怎麽在後麵嚇我?”


    沈采蘅一雙長眉彎彎的,眸中含笑,映著盈盈水色:“我這不是怕你說不下去,給你留個麵子嗎?”沈采蘅的女紅功底好,自然是一天就聽出來杜若惜那是在生搬硬湊,就要扯不下去了


    杜若惜惱羞成怒,上前捏了捏沈采蘅的麵頰:“誰說我說不下去的?”她又用力捏了捏,很是認真的問道,“誰說的?”


    沈采蘅這丫頭一貫是沒骨氣的,立馬就笑著討饒了,可憐兮兮的扯著杜若惜的袖子:“好啦,好啦,我是開玩笑的。好姐姐,饒了我這一回罷?”


    沈採薇見著這兩人的模樣亦是忍俊不禁,先是和適才與杜若惜說話的姑娘道了歉,然後才上前拉開兩人:“你們兩個別鬧了,要是被人瞧見了就不好了。”雖然夫人們都坐在另一邊,可這種宴會本就是考量姑娘們的場合,她們肯定是用心留意著的,要是留了壞印象,後麵說親事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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