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進在期末考試結束的當天,又去了一趟萬普花園。那裏依然關閉著,他笑了笑,搭車去了夜色會所。 會所果然也封著,門前甚至已經長起了雜草,也不知道已經荒廢了多久。 司機師傅是個和善話多的人,見時進一直看著那裏,操著大嗓門說道:“聽說政府重新規劃了這裏,所以這裏的店全給封了,要拆呢,就這塊地,好像是要建一個兒童樂園,附近小區的家長們都開心壞了,以後孩子們放假,就有地方玩了。” “那挺好的。”時進看著這棟曾經包容著黑暗和地下世界的建築,想象著以後這裏可能會建起一個代表著未來和希望的兒童樂園,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等兒童樂園建成了,我一定要來看看。” “那你記得給我打電話,我還來送你。”司機師傅還不忘趁機攬客。 最後,時進回了大學城,來到黎九崢所住的小區,搭電梯上去,用備用鑰匙開了門,放輕腳步走到廚房門口,看向裏麵正皺著眉和一鍋湯較勁的黎九崢,笑著說道:“五哥,我回來了。” 黎九崢嚇了一跳,差點掀了湯鍋。 時進於是笑得越發快活了。 暑假正式開始,時進隨著黎九崢去了蓉城,住進了黎九崢的私人醫院。醫院不知何時換了裝修,裏麵清一色的暖色調,外麵還多了個花園。可以說除了構造格局,這裏已經沒了一點時進噩夢裏的樣子。 一切都不一樣了,時進滿意地在花園裏轉了轉,仰頭看向黎九崢辦公室所在的方向,剛好對上了黎九崢站在窗邊望過來的視線,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黎九崢沒想到偷看會被逮個正著,嚇了一跳後連忙也朝時進揮了揮手,抿唇小小地笑了起來。 在院長辦公室後麵的小套房安頓好後,時進萬事不幹的休息了兩天,然後就近報了個駕校,開始學車。黎九崢見了,又默默翻起了汽車雜誌。時進看得黑線無比,忙偷偷把那些雜誌全給藏了起來。 暑假的尾巴,時進成功拿到了駕照,黎九崢變得悶悶不樂,不想放時進離開。 “我放假了就來看你。”時進笑著哄他。 黎九崢眉頭緊皺,看他一眼,突然說道:“比起來看我,我更希望你去看看大哥。” 時進臉上的笑容淡去,看一眼腦內自己那隻剩20點、廉君隻剩5點的進度條,手指緊了緊,低低應了一聲。 這麽久了,他也確實該去見見時緯崇了,時緯崇已經吃了太多苦,他不該再繼續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對方承受代價。 …… 再開學時,時進升上了大三,終於告別了過去的室友,搬去了擁有獨立衛生間的四人寢,和自己班上的同學住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安排,學號和時進並不靠近的劉勇和羅東豪,居然全部和時進成為了室友。劉勇大呼幸運,時進則在腦中轉了一遍向傲庭、劉振軍,甚至王委員長的臉,笑著附和了一下劉勇的話。 “是啊,真幸運。” …… 在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午後,時進發現廉君的進度條開始閃爍,上麵僅剩的5點數值,開始逐漸減少——很明顯,廉君應該正在用他最後一支藥。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喚道:“小死。” “什麽?”書桌和他並排著的劉勇聽到他的聲音側頭看過去,疑惑詢問。 時進回神,忙表示沒什麽,起身出了寢室,在外麵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 此時廉君的進度條數值已經降到了3,然後很快,那數字變成了2,又跳成了1,最後終於歸零,進度條劇烈閃爍了幾下,突然如煙般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無論時進怎麽看,他腦子裏的進度條都隻剩下了一個。 “進進。”小死突然喚他。 他沒有說話,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寶貝自由了。”小死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怪,像是想笑,又像是在哭,“謝謝你,進進。”第154章 烤玉米 進度條的消失, 並沒有給時進的生活帶來什麽變化。日子還是照樣過,然後慢慢的,時進發現自己似乎……變聰明了? “我以前記憶力有這麽好嗎?”他拿著課本滿臉疑惑,特地翻到後麵沒學的篇章, 選了一篇字多的文章看了一遍,然後閉目默背了一下, 發現完全能背得下來, 驚了, “小死, 我腦子好像變異了!” 小死:“……” 時進滿心驚悚,又拿了一本曾經最讓他頭疼的機械書嘩啦啦翻了一遍,發現書裏那些以前覺得如同天書的內容, 現在居然勉強能通過書上簡單的講解看得懂, 嚇得差點懷疑世界:“小死, 你給我刷什麽奇怪的buff了嗎?這種天書我居然都看得懂, 難道有個學霸的靈魂鑽入了我的大腦?我被奪舍了?” 小死忍不住了, 提高聲音喚道:“進進!” “真的很奇怪!”時進也提高聲音,還抬手砸了砸額頭, “我以前被馮先生那麽壓著學習, 成績都隻能算是中上遊, 可見我並不是什麽讀書的料。但現在是怎麽回事,我過目不忘了?這還不是腦子變異了嗎?” “進進, 這是……這是獎勵。你知道的, 我沒法直接給你的大腦刷太過影響神誌的強烈buff, 你就是單純的變聰明了。”小死回答,聲音慢慢低了下來,“進進,你沒什麽想問我的嗎?寶貝的進度條都消失好多天了……” 時進的表情迅速緊繃,放下砸額頭的手,低頭看著手裏的機械書,硬邦邦回道:“沒有。” 小死無奈:“進進……” “你敢說多餘的話,我就把你關進小黑屋!”時進威脅,放下書站起身,“一個星期後集訓就要開始了,我得提前讓身體進入狀態,跑步去了,你不許亂說話。” 小死安靜下來,心裏大概明白時進為什麽這樣,心中滿是無力。 廉君的進度條消失後,時進什麽都沒問,什麽都沒說,假裝一切如常。小死明白時進這麽裝傻逃避,是怕問得太清楚了,了解了一切後,就必須去麵對最後的別離。被留下來的人才是最可憐的,時進已經被太多人留在原地,它能理解時進現在的心情。可是該怎麽辦呢?進度條的數值已經隻有那麽點了。 寶貝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它有點想哭,覺得自己太過沒用。它不想把時進一個人留下,起碼在它走的時候,它希望時進身邊是有人陪著的。 …… 集訓很快來臨,然後訓著訓著,時進發現自己的身體素質和五感敏銳度全部在慢慢提升,這絕對不是鍛煉能達到的效果,很明顯,小死口中的那些獎勵還在繼續降臨。 他並不覺得高興,甚至為此覺得焦躁憋悶,這些改變每天都在提醒他一件事——無論他怎麽逃避無視,離別的腳步都依然穩步靠近著。他被動接受著這些用進度條的消失換來的獎勵,被推著慢慢靠近那個注定和小死分別的未來,毫無挽回的辦法。 憋到極致的時候,他腦中出現了一個瘋狂的念頭。不就是致死因素嗎,消了一點,那再去弄一點來不就行了?求生不易,但作死卻不難。 他開始想給自己找點麻煩,比如故意增加訓練強度折騰身體、拉練時走危險的道路想讓自己受傷、教訓刺頭學生試圖給自己拉仇恨……他處處出頭,處處高調,然後他絕望地發現,獎勵的範疇遠比他以為的廣。 身體折騰了半天,累是累了,但睡一覺又恢複了,一點毛病沒留下,根本積累不起致死因素;想受傷更是不太現實,他從坡上滾下去,居然隻是擦破了點手掌上的皮,簡直是天生幸運兒;教訓刺頭學生後,那位所有老師都拿他沒辦法的學生,突然就幡然悔悟了,決定好好訓練好好學習,立誌當個好警察,最後他不僅收獲了被刺頭欺負過的學生們的感激,還獲得了教官和指導員的嘉獎……如此種種,他終於意識到,沒用了,他已經被那些獎勵變成了真正的人生贏家,連想給自己找點苦吃都找不到。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推著他往幸福的方向走,而他拗不過對方。 …… 時進作死的時候,小死全程安靜地看著,等到他終於消停下來了,它才開口說道:“寶貝雖然不是我的宿主,但也是進度條的主人,進度條消失後,他也會獲得一些獎勵,然後擁有平安順遂的一生,和未來的你一樣。” 也就是說,沒用的,進度條消失後給予的饋贈是強製性的,受贈人注定一生平安。除非時進有辦法再把進度條長回去,否則無論他怎麽折騰,他已經被獎勵籠罩的人生都不會出現波折。 “……我都說了不許說多餘的話。”時進坐在操場角落,抬起胳膊壓住耳朵,想擋住小死的聲音,意識到這樣沒用後又站起了身,倔強說道,“我會找到辦法的,一定。” 小死於是沉默下來,不再多勸。這麽久了,它已經學會了怎麽憋住哭泣。 …… 集訓返校後,天氣徹底轉涼。學校給大三的學生開了駕駛課,要求學生們必須盡快拿到駕照,拿不到駕照的不允許畢業。 寢室裏唯一沒有考駕照的劉勇開心瘋了,時進同情地看著他,不忍心告訴他一個殘忍的真相——駕照什麽的,還是去外麵的駕校考比較好,軍校和警校裏的教官,一般情況下,會比外麵學校的教練凶殘個兩倍到三倍。 果不其然,在被警校教官摧殘了幾節課後,駕駛課迅速成了劉勇最不想上的課之一!而拿到了駕照的時進等人就輕鬆多了,因為拿到了駕照,所以教官對他們不太嚴厲,駕駛課就是去學學技巧和經驗,練練車,十分輕鬆。偶爾教練車不夠用的時候,教官還會直接給考了駕照的學生們放假,讓他們自由活動。 時進因此得了很多假期,他閑得沒事做,幹脆泡起了圖書館,每天找各種各樣的書看,試圖在書裏找到解決目前困境的答案。但找不到,無論他怎麽找,都找不到。小死的存在太玄乎,這世上沒有任何一本書,可以解釋它的存在。 要留下小死,就必須要致死因素,而致死因素分主觀和客觀。主觀上,現在沒有人恨他要殺他,客觀上,他的身邊毫無危險。而且他也沒法隻是因為自己想倒黴一點,就主動去攪動旁人已經安穩下來的人生。 借助外力已經注定不可行,最後,他把視線鎖定在了自己身上。 當一個人想要從心靈自我毀滅的時候,全世界都攔不住,不是嗎?他還剩的那20點進度條,不就是來源於他靈魂深處的不甘和自毀情緒嗎?或許他可以放大這些…… “進進。”小死終於開口,輕輕說了一句話,“寶貝在想你。” 鑽入死胡同的思緒瞬間潰散,時進放下手裏的書,想起廉君為了給大家奮鬥出一個普通平安的人生,而拚命努力的模樣,身體一點一點委頓在了圖書館的椅子上。 不可以,他不能自己把自己變得不幸,大家會擔心的。他想好好和廉君過一輩子。 “怎麽辦。”他抬手捂住臉,像隻困獸一樣熬紅了眼眶,“我舍不得你,怎麽辦。” 小死沒有說話,離別對於誰來說,都是太過困難的一件事。 …… 越想留住什麽的時候,時間似乎就會過得越快。不知不覺間,時進的生日又要到了。 生日的前一個星期,費禦景特地抽時間來接時進回家過周末。在回去的車上,他突然說道:“大哥生病了,他不讓我告訴你。” 時進愣住,然後收緊了手指。 “小進,懲罰還沒結束嗎?”費禦景詢問,不是責備他,而是單純的疑惑,“你心裏到底有什麽坎過不去,能告訴我嗎?” “……對不起。”時進低頭,沉默了一會,問道,“大哥生了什麽病,嚴重嗎?” “沒什麽,就是有點發熱。“費禦景回答,見他不想多說,也不再深問,轉而說道,“大哥身為瑞行總裁,這麽久沒在外麵露麵,外界已經有流言傳出來了。” 時進還是低著頭,再次說道:“對不起。” 費禦景有點無奈,說道:“小進,我不是在責備你。我隻是覺得,如果你真的有心結,我建議你去和大哥當麵談談,這麽拖著對你們都是折磨。” “我知道。”時進有些討厭這樣的自己,聲音都變得幹澀起來,“我知道……真的對不起。” 小死忍不住喚他:“進進……” “對不起。”時進彎腰捂住臉,站在岔路口進退兩難。時緯崇不該繼續受罰,可他也不想讓小死離開。該怎麽辦才好?誰來教教他該怎麽辦才好。他也知道這樣拖著對大家來說都是折磨,可是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小死又不像其他人那樣,走了也可能還會回來,可以讓他看得見摸得著。 費禦景被他的反應驚住了,眉頭皺起,忙把車開到路邊停下,側身搭住他的肩背,輕輕拍了拍,問道:“怎麽了?” 時進搖頭,良久,突然坐直身,側頭看向他,朝他難看地笑了笑,說道:“沒事……再等一等,你讓大哥再等一等,我會去接他的,親自去。” 費禦景看著他臉上勉強的笑容和沒有神采的眼睛,深深皺眉。 …… 生日那天,時進沒讓任何兄長過來給他慶祝,也不允許他們再寄禮物過來。普通的上完一天的課後,他找輔導員要了外出假,獨自搭車來到了萬普花園。 萬普花園依然大門緊鎖,他順著大門走到一處位於街邊監控死角的位置,利落地翻牆進去,然後順著記憶,朝著隻去過一次的那棟別墅走去。 花園還是光禿禿的,挖出來的人工湖也依然沒有注水,到處都是荒涼蕭索的景象。他一一看過,最後來到別墅前,站在外麵看了會,然後上前用指紋鎖開門,進了屋。 因為停工,別墅區裏的水電已經全部斷掉了,他站在玄關處,靠著傍晚黯淡的日光觀察了一下,發現別墅裏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完全沒有要重新動工的跡象。 他的眼神黯淡下來,彎腰打開鞋櫃,從裏麵拿出也沾了一層灰的拖鞋,抖了兩下後換上,踩著拖鞋徑直朝著二樓主臥走去。 主臥室裏的家具上都蒙著白布,他在門口站了會,上前扯掉床上的罩子,發現上麵隻剩一個床墊,又放下罩子,來到了衣帽間。 衣帽間也是空的,他想在裏麵找到點床上用品,卻什麽都沒發現。這裏收拾得太幹淨了,一點上次他來時的痕跡都沒留下。 留個抱枕也好啊…… 他在心裏低歎,走到落地窗邊,摸了摸束起來的窗簾,輕輕把它解開拉上,也不嫌窗邊的桌椅髒,就這麽在窗簾揚起的灰塵裏坐下,在窗簾擋出的黑暗裏趴到桌上,閉上了眼睛。 生日快樂,晚安。 明天會是新的一天。 …… 天蒙蒙亮的時候,時進睜開了眼睛。他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上前把窗簾重新束起,站在窗邊,看著天邊一點點明亮起來的光線,開口說道:“小死,我是不是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