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禾尷尬地笑了起來。 覺得紙拿著都有些磨手。 想起那個草木風搖、月明星稀的夜晚。少年的薛成鈺容顏清冷,垂眸,一字一句,要求他不要聲張。漸漸長大,他也明白了薛成鈺當年的用心。處在宮中是非之處,無論出於什麽目的,他搗鼓出那個玩意都是很危險的。 那個看起來不食煙火的少年,其實在很早以前,就已經開始,用一種不被察覺的方式默默保護他。甚至,也不單單是保護,薛成鈺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包容他,願意卻傾聽他、讚同他。從小相識至今,情感也不是一下子能磨滅的。 徐禾問係統:“……我要是拒絕他,我們還能繼續做兄弟嗎?” 係統很誠懇:“抱歉宿主,不過,我勸你不要這樣。” 徐禾想了想,也歎氣,“算了。” 他當初對步驚鴻能狠下心,除卻擔憂他的性命之外,還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並沒有把他的那份情感當作是愛情。他覺得步驚鴻對他更多的是感恩、仰慕,因為在小時候那麽艱苦黑暗的環境裏,他朝他伸出手,於是那個小傻子就把他當信仰當了真。 猶如對待神明的虔誠,灼熱到讓他整個人僵硬。 不顧生死、不顧一切。 徐禾想:不值得啊。 步驚鴻是身邊沒有特別愛他的人,才會孤注一擲地把所有情感寄托在他身上。 於是,徐禾覺得,步驚鴻回燕北,有了很多愛他的喜歡他的人,再過個幾年對他的心思就會冷靜下來了。 皆大歡喜。 但薛成鈺不一樣。 完完全全不一樣。 徐禾想了想:“算了,這朋友當不成了。” 離開兵部的路上,過一條街,徐禾看到一樹石榴花開,豔豔如火。這種紅他非常熟悉,畢竟長達一年的時間裏,他衣裙發帶全是這種顏色,想到這,徐禾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薛成鈺不會是看到他穿裙子後,莫名其妙就喜歡上他的吧。畢竟他自己照鏡子都覺得,雖然是娘了點,但真的好看。 操,垃圾女裝,垃圾係統。 係統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解釋一下,“宿主,你這遷怒得毫無邏輯。薛成鈺很早很早就喜歡你了,在任務之前。” 徐禾:“……成吧。” 帝都留不得。 他呆不下去了。 徐禾晚上的時候就跟長公主說了自己想要離開京城、四處遊學的想法。 長公主點燈的手都微微一顫,難以置信回頭:“遊學?” 徐禾臉不紅心不跳瞎扯,“是呀,京城耽誤了我的才華。” 長公主要被他氣笑,卻沒反駁他,隻問:“你要去多久?” 徐禾含糊道:“可能就一年半載,也可能很久吧。” 長公主的眸光在燭光裏沉沉浮浮,沉默地凝望他。 徐禾也抬頭,表情很自然,眼神堅定。 許久,將燭台上的最後一根蠟燭點燃,長公主移開視線,垂下眸,道:“你們三個的性子,一個比一個倔,你看起來好像什麽都隨性,實際上骨子裏卻是最難勸的,想做什麽事就一定會做,我就算不同意,你又會留下來麽?” 燭火橘色的冷光落在她秀雅婉麗的容顏,神情有幾分落寞。 她胸口堵,卻又說不出什麽話,隻冷淡道:“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提這件事。” 徐禾抿唇,點頭,退了下去。 他問係統:“我娘會同意嗎?” 係統說:“長公主的表情,很不情願……” 折了片葉子搓手裏,徐禾想了想,說:“她不同意我就偷溜出去,總不可能把我綁起來吧。” 事實上,後來徐禾寧願長公主把他綁起來,也不希望長公主找薛成鈺來勸說。 徐禾在工部,辦事的地方是天璿留下來的那個房間。 已經定下了離開的時間,他反而心靜下來,有了很多的時間瞎搗鼓他的那艘“泰坦尼克”。 他拆了很多個船的模型,一小塊一小塊的木片堆了一地,拿起小刀改了一個嵌口後,忽然就找不到尺子。徐禾想著書櫃最上方好像剩一個,便搬了梯子過去。 書櫃很高,他一手握著穩住梯子,一手在最上層的一個小隔間裏翻,摸索半天終於摸索到了。 這個時候,門被打開。 徐禾就一手握著梯子,一手拿著尺子低頭,和薛成鈺的眼眸對上。 宣州行後的第一次見。 徐禾:“擦,他怎麽來了!” 係統說:“宿主冷靜,你要冷靜。” 徐禾怎麽冷靜得下來。 僵在原地。 薛成鈺順手還將門合上,目光冷淡地掃了一眼,淩亂到無處安腳的地麵,又抬頭看著梯子上的少年。 徐禾就和他幹瞪眼。 很久,薛成鈺勾唇一笑說:“下不來了?要我抱你麽。” 徐禾:“……” 下得來,下得來。 他拿著尺子很小心地下去,就怕一個不穩跌了真成投懷送抱。 做回座位上,徐禾把尺子放桌上,問道:“有事嗎?” 薛成鈺看他一眼,很直接道:“你再躲我?” ??? 徐禾矢口否認:“沒有。” 薛成鈺往前走了一步:“京城耽誤了你的才華?” 徐禾:“……”臥槽!娘你怎麽什麽都跟他說了啊!給你兒子一點隱私好不好! 但這個逼裝了還是要繼續裝下去的,徐禾咽下口水,硬著頭皮點頭:“嗯。” 薛成鈺笑了一下。 徐禾往後靠了靠,現在特別怕他笑,以前不覺得,現在薛成鈺的氣場,壓迫得他整個人都不自在,尤其笑的時候。 薛成鈺好整以暇地坐到了他旁邊,道:“那你要去哪裏施展你的才華?” “……” 徐禾:“總有地方的。” 天青色的衣袖扶開桌上的木屑,薛成鈺側過頭來凝視他,一下子仿佛奪了四方光影,問:“我對你不好嗎?” 徐禾被這問題問得頭懵:“啊?” 薛成鈺移開視線,看著徐禾桌上的圖紙,又說:“留在京城,你想做什麽我都幫你。” 徐禾:“……” 薛成鈺道:“你不必躲我,我不會強迫你做什麽的。” 徐禾頭疼:“這個我知道,我是真的想去遊覽一番京城外。” 薛成鈺挑了下眉:“去多久?” 徐禾頓了頓,說:“一年。”他總覺得他若是說服了薛成鈺,那麽說服他娘也就不是問題了。 薛成鈺斂眸,又是一年。 徐禾幹脆繼續硬著頭皮瞎說:“隻是一年,我冷靜一下,額,你也冷靜一下。” 薛成鈺漠然道:“我冷靜什麽?” 徐禾忙改口:“我冷靜,我冷靜。” 他這樣慌亂裝作乖巧的樣子,看得薛成鈺不由自主笑起來。清冷的氣質因為這份笑淡了下去,仿佛咄咄逼人裏也摻了分溫柔。 徐禾抓緊時機,道:“一年後我會回來的。然後,薛哥,你真的不考慮收回那天說的話嗎,你確定那天不是被鬼上身了,那是座荒山,可能有些邪門的東西?”他心裏苦求,兄弟,順著這個台階下了吧,求你了,我這兩天血難受。 而他的兄弟不領情。 薛成鈺麵無表情,把手裏把玩的木塊一放,說:“你該慶幸我還沒被鬼附身。” 徐禾:“啥?” 薛成鈺突然一笑,天青色的衣袖款款扶冷香:“畢竟色迷心竅,我不確定會不會做什麽。” 徐禾:“……”打擾了。 他在腦海裏跟係統崩潰道:“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他的這一麵!” 係統還是隻能機械重複:“宿主,淡定,淡定。” 徐禾還是淡定了下來,任務要緊。徐禾費盡口舌,說了很多,什麽稀奇古怪的理由,都拿來湊數了。難得的,薛成鈺最後居然被說服了,沒有拒絕。 端坐光影裏,薛成鈺的眼眸沉如夜:“一年之後,你回來,就別想再離開了。” 徐禾被他看得心裏發寒,點了點頭。 薛成鈺走後。 他有些慶幸跟係統說:“我還以為要跟他說很久呢。” 係統道:“宿主……我覺得你高興得太早。” 在離京之日,徐禾本來想和顧惜歡見一麵的,但是他不知被顧侯爺帶去了哪裏。送別時,徐禾還見著了柳如意,他站在不遠處,和煦微笑,一身書生氣。徐禾總覺得他和昭敏之間氣氛不對,不過沒細究,要是柳如意能把她姐娶回去,他簡直要燒香拜佛。 出京城幾裏,徐禾就知道了,係統說的高興太早是什麽意思。 “宿主,你身後跟著人。” 徐禾扯了扯唇角,捏著馬鞭:“幫我想個辦法,我得甩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