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兩個人就夠了,其餘人回去,逼村民們離開,叫他們什麽都不要帶。” 蓑衣下少年臉色蒼白,表情卻冷厲。 “是。” 侍衛領命。 最後留下三個人,徐禾偏頭剛想吩咐,卻見那人眼熟,一時愣怔而後道:“誒?是你啊。” 侍衛笑了一下:“大人,又見麵了。” 徐禾有些不好意思,這人是當初陪他去錦州的侍衛,這一天他都沒認出來。 但現在也不是敘舊的時候,他沒有武功,貿然上去肯定危險,便指著山坡對侍衛道:“你就順著這條路上去,應該能找到那個男孩。要是行到一半突然山崩,趕緊往山上跑明白嗎,不要往山下跑,沿與崩塌石流垂直的方向。” 侍衛道:“是。” 徐禾等了好一會兒,雨越來越大,侍衛還是沒回來。 他問係統:“這裏發生山體滑坡或者泥石流的可能性是多少。” 係統難過道:“對不起宿主,我算不出。” 徐禾說:“沒事。” 大雨滂沱,徐禾思想很冷靜,他想到了錦州,想到了那個抱著死嬰害他做噩夢的女人。同樣漆黑無渡的雨夜,同樣潑天的雨。 很久侍衛回來了,說:“屬下無能,找了大半山頭也沒找到那個男孩。” 徐禾說:“沒事,我知道他在哪裏了。” 徐禾問係統:“我記得你說的,會保我還有我身邊的人的安全,所以我不會死是嗎?” 係統想說這也不是宿主你去作死的理由啊,但它明白,一條人命,在它和宿主眼中是不同的價值,於是弱弱道:“是的。” 徐禾唇一勾:“那就好。” 他偏頭道:“他應該躲在山洞裏,你們就守在這,別讓任何人上山,不用擔心我。” 侍衛欲言又止,知道徐禾骨子裏就是說一不二的性格,下達的命令不會收回。 下那麽大的雨,男孩也不敢輕易下山,侍衛找了一圈山頭都沒找到,那麽隻可能是躲在白日裏他指的山洞裏。 暴雨下的山路非常難走,甚至沒有石梯,徐禾扶著一棵棵樹,才爬了上去,其間還摔了幾次,渾身上下都是泥巴。 他果不其然在半山腰的山洞裏找到了男孩,男孩整個人蜷成一團,冷的,同時發了燒,迷迷糊糊覺得有人走進來,自己被人抱起,他抓著徐禾的衣襟:“大人?” 徐禾點頭,想打他一頓,卻沒動手:“這個山洞不安全,上麵的土層太薄,出了事你就會被埋在這裏。” 男孩燒得神誌不清,點頭,什麽也不說。 徐禾出了山洞,往山上走,行到一半他聽到了類似雷鳴的聲音,不是來自天上,就在腳下。第93章 山洞 山石轟泄而下的時候,天地都在震動。草木搖蕩,石沙往下陷。 暴雨打在臉上,吸入的空氣都帶著嗆人的味道。 懷裏的小男孩害怕得抓緊了他的衣襟,顫聲喊:“大人……” 他的聲音很弱,整個人瑟縮。 徐禾氣笑:“現在知道害怕了?就你這樣,還想娶媳婦。” 男孩渾身燙的不正常,聽不清徐禾的聲音,眼角泛出淚來,咬著唇抽噎。 幸而這一次山崩不是特別劇烈,徐禾往山上跑。跑的時候把男孩護在懷裏,問係統:“附近有沒有比較結實的山洞,能容下兩個人的。” 他不會死,但懷裏這個男孩卻不一樣,男孩現在發了燒,身子已經很虛,如果在暴雨中淋一晚,輕則留下病根重則性命不保。 係統終於有用了一回,說:“有,離您很近,往右邊跑。” 徐禾點頭:“好。” 山洞隱藏在疏亂的雜草間,暴雨嘩嘩,大顆大顆打在身上,又順著徐禾蒼白的臉流下。 整座山坡都在抖動,地震一般雷鳴的聲音轟轟響,錯亂紛繁。 徐禾抱著男孩,幾乎是衝進了那個漆黑的山洞。洞裏也積了水,腳下的泥,異常滑,剛進去的一刻徐禾差點摔了,他扶著洞壁穩住。 山洞很黑,徐禾道:“係統,你出來。” 係統聽話的從徐禾腦海裏鑽出來,化成實體,一團綠幽幽的光,照亮了山洞的周圍。 徐禾把蓑衣鋪在地上,又把男孩濕了的衣服脫了,讓他躺下。 係統默默地看著,主動發光發熱。 徐禾做完一切後,反而沉默下來。 山洞外大雨落得天地大白,蒼茫一片。山洞內安安靜靜,隻有男孩睡得不安穩的輕微嚅囁。 他的眼眸深沉又空遠,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 係統說:“宿主,你真是個好人。” 徐禾說:“還好。如果你沒說會保護我的命,我不會上山的。” 係統頓了下,繼續道:“那你也是個好人。”心裏又想,怪不得博士會選上你。 徐禾嘴角的笑意卻懶洋洋,他閉上眼,往後靠,抵著冰冷的石壁,輕聲說:“我覺得這一幕很熟悉。” 係統僵硬:“怎、怎麽了?” 徐禾很疲憊,但還是說:“我應該在哪見過。” 他雖然記憶不是很好,但很清楚覺得,不會是這個世界發生的事。大概是真的要回去了,所以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記憶開始浮現。 徐禾頭疼,懶得去想,問道:“雨還會下多久。” 係統暗舒一口氣,它現在越來越害怕,還好任務快要完成了。係統道:“雨一晚上都不會停,可能還會越下越大的吧。” 徐禾嗤笑一聲。 係統又道:“宿主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徐禾道,“嗯。” 閉上眼,外麵打雷一般轟隆隆的聲音吵得他心煩,卻突然想起小時候。 有一次他也是發了燒,外麵剛好在打雷下雨,又困又倦,空氣都是潮濕的,隱隱帶著霧凇般的冷意。 被一雙修長冰冷的手探上額頭時,他迷迷糊糊醒來,看到的是少年薛成鈺。 他揉了揉眼睛,把胳膊伸到被子外,半夢半醒問:“幾點了?” 還是少年的薛成鈺聲音也帶著少年感,很輕、很溫柔,隔著歲月,隔著雨幕,說:“你睡吧,還很早。” 其實已經不早了。 徐禾覺得自己可能也有些感冒。頭腦有些痛的,前些日子瞎操心了一回薛成鈺的感情事,現在他腦子裏也是薛成鈺。 徐禾對那個人還是沒有頭緒,本來淡了的心思,在生病後反而又升起,甚至成了一種執拗。 徐禾問係統:“你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誰麽?” 係統綠色的光閃了閃,慢吞吞:“知道,但是我不能說。” “我真的認識?” 係統:”認識。” 徐禾笑了一下,聲音沙啞卻帶了份漫不經心:“瞎扯吧,我小時候又不是沒去過翰林院,長得好看的聰明的,也就那麽幾個,沒有一個完全符合他嘴裏的話。一見鍾情這事,他說的雲裏霧裏,我怎麽就真信了呢,指不定開玩笑的。” 係統歎氣,真是對他時不時的敏感,感到無語,說:“宿主你還是睡吧。” “睡不著。”徐禾手撐著地,望著前方,頭痛的有些厲害:“估計就是騙人的,我還當了真,你說這是不是他臆想出來的暗戀對象啊,那我也給自己臆想一個,第一就是要溫柔,第二要好看……” 係統忍無可忍打斷他:“宿主,薛成鈺這一生隻誇過一個人聰明。” 徐禾笑:“他的傲慢都寫在骨子裏,肯定了。這我早就知……”後麵的一個“道”字同他的笑意一同褪去。 洞外的雨越下越大,徐禾感覺周圍的山石都搖晃起來,他先驚站起,而後又坐下,俯身捂住了男孩的耳朵。 地動山搖,天幕將傾,鋪天蓋地的泥石流從上滾下,把暴雨打斷。 最後一絲光亮隱去,泥漿砂石甚至湧進洞裏,好在洞很深,湧到一半,堵住出口而已。 山崩了。 係統也沒料到,後麵雨會下那麽大,有些自責:“宿主,對不起,讓你被困在這裏。” 徐禾臉色沉了下來,低頭看了一眼男孩:“沒事,明天會有人來的。” 係統不再說話。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漆黑的山洞裏,細細碎碎石頭落下的聲音,外麵暴雨滑石,吵鬧不休。 徐禾的心卻在這樣子的情況下靜下來,他對這種情況不陌生,小時候石橋塌,也是縮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等救援。隻是那時有大胖娃拿來解悶,現在這片空間,隻有他和係統。 還有他剛剛明白的,近似荒謬的事。 他不久前才拜訪了天旋老頭。 ……隻誇過一個人聰明。 餘波稍靜。 徐禾想了很久,神情隱在無光的地方,看不清,輕聲問:“迎春節那天,薛成鈺最後對我說了句話。我沒聽清,是什麽來著。” 係統說:“您不已經猜出來了。” 徐禾扯了一下唇角,但是笑不出來,幹脆就不笑了。 他歎了口氣說:“第二個了,係統,你們對這個世界的設定是不是有問題。” 係統很委屈了:“……這哪能怪我們啊。” 大概是經曆過步驚鴻的那一次告白,之後又以那麽慘烈的方式決絕。徐禾除了最開始的荒唐和驚訝外,心情倒不如第一次那般暴躁憤怒。 他隻是莫名其妙地,在心裏問:“薛成鈺喜歡的,真的是我?” * 待在山洞裏,不知道外麵是天明還是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