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薛成鈺都沒說,隻是徐禾猜也能猜到,所以他特別氣:“——你在京城殺機更多!” 為什麽要那麽倔! ——你留在這裏,身份尷尬,危機重重,就是徐家也未必保得住你! 而一想到餘木這樣不顧生死的原因是自己。那種生氣又換成一種心疼和歎息,甚至怒其不爭的惱怒。 徐禾不想逼他,於是放軟聲音:“你回去吧,燕王很愛你母親,也會很疼你的。之後你會遇到很多對你很好的人。對你來說,現在燕地才是最好的去處。” 餘木當然知道,身份昭告天下後,燕王宮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說出那些話,隻是不想走,又不想徐禾太過自責而已。他垂眸:“您不用擔心我。” 徐禾看他:“你好像一直都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餘木沉默不言。 徐禾轉頭,望了一眼窗外,月光湯湯。 他今日午後庭中,才想起了很多的事。 想起靜心殿前讓大胖娃使勁欺負的髒小孩。在烏篷船上拿著一束花不知所措。 國書院外被人誣陷揪著扇耳光,最後卻連報複都顫抖。一句謝謝都卑微不敢說出口,又為一張紙跳進寒徹骨的池水裏。 一位地被人付出,其實並不是一種愉悅的感受。 徐禾目光清淩淩看餘木:“你為我舍生入死,是因為我曾經救過你嗎?” 餘木沒有回答,是嗎?不是嗎?他自己都不清楚。 徐禾氣笑了,“你想留在我身邊?” “是。” ——哪怕留在這裏死路一條? ——行!你不當命的命,我替你珍惜。 徐禾的聲音極其冷漠道:“可我不想!” 他從來沒想過,幼年相識、互恩互助那麽多年,結局要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來結束。 徐禾認真看他,用一種很嚴肅的語氣:“如果知道救了你會是這個局麵,我當初都不會看你一眼。你聽清楚,我不需要人為我生為我死,也不缺為我赴湯蹈火的人。將軍府上上下下那麽多仆人,我隨便指使一個去送死,都沒人敢拒絕。” “但我不想,我身邊從小到大都沒個仆人,因為我不喜歡不平等的關係。所以,在我身邊,除了膈應我,你還能做什麽?” “我也不需要你的喜歡,我有爹娘有兄姐,十歲就有女人追,根本不缺愛慕者。何況你是個男人,我不是斷袖。” 冷光流淌在餘木的臉上。 青年的神情藏在陰影裏:“我知道。” 徐禾閉上眼,說:“回去吧。”心想,算我求你了兄弟。 餘木唇角卻勾起一絲譏諷的笑:“不。” “你——!!” 徐禾豁然睜開,眼裏也生出布滿戾色的紅。 他氣到顫抖,牙齒都在打顫:“好、你很好。” 深深長長的呼吸後,他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是不是一直沒跟你說,被男人喜歡,我隻覺得惡心。你不回燕地,徐家也容不下你。” 徐禾眼珠子冰冷冷:“你不認步驚鴻的身份,可以啊,別叫餘木——你隻是一個在宮裏低賤如狗、被人淩辱也知道反抗的奴仆,取我一半,也配?” 徐禾的話每一字都成薄薄的刀,在他心口劃下一道又一道的痕,鮮血淋淋。餘木的眼睛也慢慢紅了,腥然如血。如被激怒的野獸,眼裏卻閃爍,滾燙炙熱是淚。 徐禾心道不夠。 他今天必須逼他離開! 就他現在這模樣,就算不死,他回現代,這小子照樣瘋! “這副模樣擺給誰看,你在我麵前隻會裝可憐嗎。” 徐禾笑容輕蔑說:“我救過很多人,救過貓貓狗狗、花花草草,因為順便隨手。拿別人那麽微薄不在乎的施舍當寶藏,虔誠愛慕那麽多年,你不覺得你很可笑?” “不要叫餘木。顧惜歡當初不給你取了個名麽。” 徐禾麵無表情,紅唇瀲灩月色,纖長鴉羽般的睫毛下,眼眸漆黑而諷刺,攝人心魂。 極其冷靜也極其瘋狂。 他心裏輕聲說對不起,開口卻冷若冰霜。 ——“狗雜種?對不對。” 餘木霍然抬頭,抬眼望著徐禾,眼裏將墜欲墜的眼淚,蘊著血,沒流下。 他想,徐禾真是知道,怎麽傷他。 ——否定相遇,否定一切,甚至否定自己。 明知是故意激他的話,五髒六腑卻也是抽搐得難受。 餘木聲音痛苦而顫抖:“別說了。” ——臥槽!!! 徐禾一下子情感爆發,氣極,氣到眼淚都出來,就順著殷紅的眼角落下:“我他媽真後悔救了你!” 那眼淚成了崩潰餘木理智的最後一擊。 靈魂被人用手狠狠揪起,一分為二,撕成兩半。 剛剛徐禾話語斷斷續續想在耳邊。 ……狗雜種。 ……我真後悔救了你。 他走過去,粗糙的指腹揩去徐禾眼角的淚。 徐禾磨牙,一拳打在他胸口:“滾!”他退後,像看個瘋子、看個神經病。 餘木笑了一下,這一笑,糾纏眼裏一直不掉的眼淚終於落下來。 他說:“你別哭了。” “徐禾,我最見不得你哭。” 當初拿命換徐星予的安全。 就是不想你難過。 你贏了。 餘木收回手,月色落在青年臉上,道:“說那麽多都是想讓我走,有什麽用呢。你罵人,自己先哭出來。” 徐禾心肌梗塞:“……”老子是氣到了! 氣到不想說話,媽的。 餘木最後一眼。 在害怕敬畏絕望歡喜裏掙紮。 少年時惶恐不安兢兢戰戰,長大後的虛假溫順循循漸進,都如一夢。好像,對他而言很珍貴的記憶,對徐禾來說微不足道,甚至他的感情,都是廉價惡心的。 可看他哭,他還是會很難過。 餘木緩緩一笑,眼淚落下。 立起身來。 他說:“我會回去的。” “你不要的記憶,我也不要了。” 心被撕開一道口。 鮮血直流。 大腦冰冷。 “不要餘木。” 看著徐禾噙淚瞪過來的一眼。 他的笑容如刀鋒舔血,繾綣溫柔,又冷漠至極。 甚至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可以麽?表弟。”第85章 又一年 徐禾聽得心一顫,藏在袖子裏手顫抖,但他現在不能認慫。 直視著此刻完全陌生的男人,用一種很冷漠的聲音說:“早這樣不就好了麽。” 非要鬧到這個地步。 他說服了餘木,卻一點都不開心。腦海裏全是他最後的神情,帶淚的嗜血的笑。冰冷又溫柔,矛盾又瘋狂,叫他心底發寒。 徐禾閉上眼,很疲倦,他不想在這個讓自己窒息的地方多待。 把這個房間留給餘木,道:“明日就啟程,你好好休息。” 而走到門口,徐禾步伐又頓住,心裏長長地歎口氣:“步驚鴻。” 這三個字第一次從他嘴裏喊出來。 字字分明。 他說。 “……燕地遠在千裏,路途小心。” ……畢竟,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關上門,背過去,徐禾才長長地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