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九在房間裏坐著,輕飄飄的在那裏笑。一開始那笑聲吭哧吭哧的就像隻找到了奶酪的小老鼠,緊接著就慢慢變大,逐漸變成了一隻肆無忌憚的、無情無義的老狐狸。 結果到晚上的時候蕭重澗真的帶來了一支針,楊九一看臉色就變了。他表麵上再怎麽放鬆,神經上有一個地方也仍然是警醒的;蕭重澗近年來大力發展製藥業,誰知道他暗下裏參與了多少種上癮藥物的研究? “這、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楊九踉踉蹌蹌的往後退,一直退到牆角,轉頭一看沒地方躲了,立刻開窗子作勢要跳,“大哥你看,雖然小的催肥比較慢,但是這年頭畢竟瘦肉價格高,殺殺賣了也不會虧本……” 蕭重澗一伸手把他從窗台上淩空扛起來,幾步走到床邊一摔。砰的一聲楊九七葷八素爬起來,眼前金星直冒,小鳥亂飛。 蕭重澗一隻手把他抓過來壓在自己身下,然後當著他的麵把那支針紮到自己胳膊上,往裏打了足足半支,再把針頭一拔,問:“相信了?” 楊九眨巴著眼睛,長歎一口氣:“蕭重澗你這又是何必。” 蕭重澗厲聲道:“你寧願相信羅駿胡言亂語也不願意相信我!你怎麽不問問自己你這又是何必?!” 楊九又沉默下來。他們兩人挨得是這麽近,當他眨眼的時候,眼睫都能扇到蕭重澗的下巴上來。半晌之後蕭重澗感覺他無聲的歎了口氣,然後才緩緩的問:“……你真的從來沒有過拿毒品對付我的心思?蕭重澗,你可以否認,但是我有選擇不相信的權利。我這人別的沒什麽,就是特別惜命,你騙我一次,可能以後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蕭重澗回答他的是一個凶猛的親吻和一根剛剛才打進自己體內的針頭。粘稠的營養液緩緩流進血管,楊九幾乎難以察覺的皺起眉。他的真的不喜歡打這種針,沒有人喜歡。 “你可以選擇不相信我,”唇舌糾纏、喘息破碎的時候,蕭重澗低沉的聲音幾乎直接震動到耳膜裏,“——但是沒關係……我們還有一輩子,我可以慢慢的證明給你看。” 最後一滴營養液打到血管裏,隨著血液慢慢被稀釋衝走。針頭被拔出肌肉,楊九呼的喘出一口氣來,睜眼盯著蕭重澗在燈光下的側臉,哈哈一笑:“我們沒有一輩子的。” 蕭重澗猛地轉頭盯著他,目光中隱約有點讓人恐懼的東西。 楊九躺著,舒舒服服的問:“這幾年你家的格局全改了是吧?聽說我當年籌劃的幾個部門全被解散了,整個家族的經營方向都變了,最近領頭人是你堂弟,沒錯吧?” “……是。” “當年我告訴你,你家要是想出頭,隻能好好的混白道,別跟羅家這樣資深的黑道世家拚火力,當時你答應得好好的沒錯吧?” “是。” “那就行了……這才幾年呢,我替你規劃好了的東西就全變了,你讓我相信什麽一生一世一輩子呢?” 楊九翻過一個身,愜意無比的拍拍枕頭,歡快的往床上一撲。蕭重澗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這老流氓渾然不覺,自顧自的蜷縮起一個最舒坦的角度,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如果我不往黑道上發展的話,我早就被朱家和羅駿他們幾個逼死了……” 蕭重澗俯下身去,從身後摟著楊九的肩膀,硬硬的抵在自己懷裏,“等我們回去之後我就交權給你,我整個人整條命都是你的,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何況是區區一個家族呢?” 楊九半昏半醒中冷笑一聲:“……我要你的命幹嘛,能吃麽?……你堂弟還是那個叫蕭碩的?” “就是他。” “那個我當初說心術不正麵相不雅,叫你趁早打發了去毛裏求斯的?” 蕭重澗哭笑不得:“人隻是長得不順你眼,做事都還是不錯的,何必我家裏每一個人你都要趕盡殺絕?” 楊九聽他說話,隻動了動耳朵,卻沒有答言。蕭重澗一直這麽摟著他,輕柔的親吻著他的臉頰和脖頸,溫情到仿佛在哄自己最親愛的人入眠。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以為楊九睡著了的時候,他剛打算輕輕的起身離開,誰知道剛一動手指就聽見楊九悶在枕頭裏,清晰而冷淡的說:“蕭重澗。” “你還沒睡?” 楊九說:“我當初告訴了羅駿什麽,羅駿就一直照著做,幾年如一日,連細節都沒有變化過,每一個字都無限忠誠的照著執行,簡直可以刻下來當作座右銘。” 房間裏隻聽見時鍾的秒針滴答作響,半晌之後蕭重澗霍然起身,冷冷的道:“——但是羅駿他至今都心心念念著要你的命!” 楊九沒有做聲。他聽見蕭重澗大步離開的聲音,然後房門開了又關,緊接著房間裏陷入了一片寂靜。 ……你會後悔的。楊九無聲的歎了口氣,在昏睡的前一刻作如此想。 原本以為第二天蕭重澗會憤怒到避而不見,但是很快楊九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這個男人心平氣和的出現在早餐桌上,見到楊九的時候甚至還笑了笑,和顏悅色親昵無比。 楊九心裏暗讚一聲,這人的脾氣較之十年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如果說十年前是噴火暴龍,那十年後就是繡口錦心、堪稱聖人。 江陵麵無表情坐在餐桌一邊,趁蕭重澗轉身拿報紙的空隙,湊過來十分八卦的對楊九耳語:“哥們你昨晚把老板踹下床了?” 楊九莫名其妙:“沒啊,身為一個被囚的肉票,我怎麽會做出這等沒眼色的事?” “那為什麽老板昨晚三更半夜把我叫出去喝酒,一邊喝一邊痛哭流涕,好像他被你上了你又不負責那樣?” “……你喝多了錯覺了吧,兄弟我可一向是憐香惜玉的典範。” 蕭重澗拿好了報紙回過頭,江陵立刻咳了一聲,把臉一板,閃電般的縮回去中規中矩切他的雞蛋培根。十幾秒鍾之後蕭重澗要起身去換茶水,江陵立刻湊過來,滿臉都閃爍著八卦的光輝:“你知道羅二少今早發請帖過來,要請老板去他新開的賭場做客的事嗎?” 楊九眼底精光一閃,兩個長舌男相視而笑。 “一定有八卦會發生,我要怎麽做才能讓姓蕭的帶著我一起去?” “難辦啊,羅二少對您老可相當癡情,前幾天天天派人在酒店附近騷擾咱們,有幾次差點就衝上去見你了,搞得老板很惱火啊。” “不會吧?我一直覺得那小子是想親手宰了我給他哥哥報仇來著。” “原來道上傳言是真的!真的是你殺了羅榮慎然後栽贓給咱們大boss?” 楊九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江陵:“哥們,你out了。” 江陵摸摸鼻子,為自己辯解:“你走以後我忙於公務,對八卦的熱情被強行壓抑在了繁雜的工作之下……話說回來你可以試試柔情攻勢,說不定你對老板撒個嬌,老板就會法外開恩帶你一起去見羅二少了呢?” 楊九突然猛地一縮頭。與此同時蕭重澗平板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江陵。” 江陵倒抽一口涼氣,默默的站起身:“在。” 蕭重澗微笑著探過頭,先看看楊九,楊九做漠不關心狀,專心致誌的吃他的烤香腸;再看看江陵,江陵站得筆直仿佛模特,雙目炯炯神光內斂,果然是身為手下的典範代表。 蕭重澗微笑著拍拍江陵:“今天我們去賭場的時候,羅駿一定會邀請我下場跟他賭兩把,到時候你……” 江陵立刻作忠心耿耿狀:“老板叫我上刀山我絕對不下火海!到時候我幹什麽?” 蕭重澗微笑:“你當彩頭。” 江陵猛地噴血三丈。 第34章 最後一張牌 b市很多娛樂場所兼營賭場,但是明目張膽掛牌經營的這是第一家。 大廳裏分很多張賭桌,劃分為幾個區,玩牌的、打麻將的、玩骰子的、甚至打桌球的都有。地上鋪的一色大紅地毯,酒水隨便喝,賭場裏設酒吧雅座咖啡廳,興致上來了去k歌也不是不可以。樓上比較清靜一點,是一間一間的包廂,包廂裏還搭配套間,雖然不提供色情服務,但是你願意在這裏和女伴共度良宵,那也不是不行。 三樓是更高檔的賽事大廳,一色的國際賭賽布置,內外大屏幕全場聯通。最頂樓是辦公室,據說守在這裏看產業的全都是羅家的高管,羅駿自己通常是不來的,全都是電話視屏遙控。 “羅駿怎麽會好好想起來在內地開賭場?” “其實開賭場才是他這次來內地的主要目的,據說是有一天晚上他在外邊喝酒亂逛,結果突然發現有個人在橫穿馬路,差點撞到他車上。這小子沒人品慣了,當時就想扔下一把錢了事,誰知道那被撞了的人一看車牌號,跑得比他這個肇事司機還快。羅駿一時好奇心起,調轉車頭過去一看,結果五雷轟頂——那個人竟然是他那竄逃了兩年的殺兄仇人。” 蕭重澗在賭場工作人員畢恭畢敬的帶領下目不斜視的穿過大廳,回頭一看,微笑:“楊九,你怎麽不跟上來?” 楊九顫顫巍巍的抱著大廳裏一根柱子,戰栗顫抖可憐兮兮:“那那那那那那他 為什麽當天晚上沒有抓住我?” “感謝我吧,”蕭重澗伸手去拉過他,一隻手把這隻老妖孽夾在自己懷裏,“——當他剛準備下車去抓你的時候,他的手下突然打電話給他,告訴他羅家有人不知深淺打了內地的警察。當他匆匆結束掉這個棘手的電話時,你已經逃竄得沒影兒了。” 楊九說:“那那那那那那個手下一定是受你指使的,也也也也也也就是說其實羅駿身邊布滿你的眼線。” 蕭重澗微笑不言。 楊九鼓起勇氣,小聲的嘮叨:“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不同道上的人不應該有太多矛盾和衝突,利益上的糾紛應該各自退讓一步了事,內鬥隻會消耗自己的力量,這一點我非常讚朱老爺子當時的觀點……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你們家不應該和羅家有太多衝突和糾紛……” “這是不可能的,”蕭重澗平淡的打斷了他,“我愛你,所以除非羅駿自己滾走,否則我一定會跟他爭到你死我活才能罷休。” 楊九非常無辜的看著他:“但是我有我自己的人身自由,我是獨立的,是完整的,是具備公民權利的……” 蕭重澗轉頭看著他,再一次打斷了:“你是我的。” 楊九被半脅迫的夾在蕭重澗懷裏,就跟一個人型口袋一樣拖著,然而這老妖孽僅僅隻是輕輕的一滑溜就輕而易舉的脫了出去,遠遠的縮著,探頭探腦的舉爪子抗議:“我又不欠你的!” “你欠。”蕭重澗站定在大廳中的台階上,微笑起來的樣子就像是一隻把小老鼠捏在掌心裏的貓,“你這幾天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分攤賬單計算,大概你現在欠我二十萬港幣——這筆錢我非常樂意你以身抵債,除非你有別的什麽還錢的辦法。” 江陵遠遠的站著,在胸前畫了一個肅穆的十字。 楊九環顧周圍,沒有人會當場拿出二十萬港幣給他贖身。 蕭重澗靜靜的盯著他。他可以肯定的是楊九這輩子再也沒有自己逃出去賺錢謀生的機會了,這老流氓還有幾年好活?他這個沒心沒肺、不知道自己照顧自己的家夥,如果沒有人跟在後邊照顧他、看著他、給他收拾爛攤子、盯著他吃飯吃藥的話,他可能過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把自己折騰沒氣兒。 今天他會和羅駿把條件說好,完了以後把楊九帶回香港去往大宅裏一關,從此走哪帶哪去貼身管著。這隻修煉成精的老妖孽,再也別想有逃出去享受什麽自由什麽權利的機會了。 楊九也很能認清楚這一點,要他從此被人管著要煙沒煙要酒沒酒,那還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這流氓可憐兮兮的往周圍看了一圈,見沒人可以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就很是失望的耷拉下耳朵。然而蕭重澗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隻見他小碎步溜出來,向他伸出爪子:“那好吧,先借我兩千塊錢……” 蕭重澗警惕的退去半步:“我不會讓你買煙的。” 楊九目光真誠:“我絕對不買煙,我要創業賺錢還你二十萬的債。” 創業?這個揮金如土、風流欠揍、沒臉沒皮的流氓還會創業?蕭重澗簡直要被慪笑了,他對江陵一揮手,淡淡的道:“好,給他開張支票。我倒要看看他怎麽創業還錢!” 江陵抽一口涼氣,寫了張兩千塊錢的支票遞過去。 楊九拿了支票,去問寶官換了四個五百的小籌碼。蕭重澗有心想看他要幹什麽,就背著手跟在他後邊不遠不近的跟著。楊九滿場漫無目的的轉圈,在人家打桌球的台子邊上看了一會兒,又在玩牌的桌子邊跟了兩把小注,也不知道是他眼光好還是運氣好,幾把下來他湊夠了四千,然後離開了牌桌走向擲骰子的地方去了。 蕭重澗有意跟著他,隻見楊九心裏一點不急的樣子,繞著擲骰子的台麵上轉了幾圈。他不看寶官怎麽做手勢的,也不看屏幕上顯示的概率比,就單看台麵周圍一圈人的不同表情。人家哈哈大笑,他也跟著一樂;人家拍腿掀桌,他也跟著皺眉頭。大概看了有好幾把,然後他跟著下注了。他這一把下注把四千全押了進去,結果也不知道是今天真的走運還是怎麽回事,機器結果一出來,七個號碼他押對了四個,籌碼翻了百分之五十,現在有六千了。 蕭重澗帶著的那點笑意慢慢的消失了。他還是很了解楊九的,人說狡兔三窟,楊九就是隻狐狸,他做一件事的時候何止有三個窟,說不定十個八個都有。他要是一點籌碼不留全all出去,那不是因為他在孤注一擲,而是因為他就是有百分之百穩贏的把握。 楊九遺憾的看了看自己現有的籌碼,好像覺得隻押對四個數字有點沒達到希望值。不過六千也差不多夠了,他轉身又走回了牌桌。 蕭重澗看著他。這一次他不是在牌局之後渾水摸魚、蒙兩把小注了,他堂而皇之的帶著十二個籌碼坐到了桌麵上。 楊九看著牌桌上水嫩的正太荷官嘿嘿的笑,卻不知道蕭重澗和羅駿都在看著他。不同的是蕭重澗就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而羅駿是透過了場內的閉路電視監控係統,坐在頂樓的辦公室裏,看著屏幕上他的一舉一動。 羅駿把自己深深的陷在扶手椅裏,身後賭場的高管滿臉是汗,不知道為什麽這個頂頭大boss會突然大駕光臨,也不知道為什麽大boss會金口玉言下請帖的把蕭老大他們這幫宿敵給招來。 羅駿沉默半晌,突然問:“你們這邊招的平時不坐鎮這裏的散客,現在都聯係得上吧?” 不坐鎮於賭場的散客基本上是比較高級別的,都是有來頭的主兒,賭場每年會有一定的薪水甚至分紅給他們。這些人是專門用來鎮場子的,萬一有踢館鬧事的,這些人可以出麵替賭場打退他們。 其實這些人被用到的幾率並不大,有些一年都難以出麵一次,但是小日子照過,錢照拿。除非到非常特殊的情況,否則他們是不會輕易出手的。 這個特殊的情況包括:前來踢館的人實力高強,普通散客難以對付,賭場即將麵臨自砸招牌的窘境;或某天大boss親自前來,指名道姓要某個散客出麵。 出麵做什麽?當然,絕大部分都是遇到了難以抵禦的情況,才會有大老板親自叫人前來撐場麵的事情發生;但是也有一些時候並不是叫你去下場亮相或賭博,身為最頂尖的那個終極boss,就算他叫你千裏迢迢的趕來給他唱小曲兒、扭秧歌,你也是得馬不停蹄飛快趕來的。誰叫你每年都從他那裏領薪水呢? ——和上述情況相比較還算正常的羅二少爺,並沒有聽散客給他唱小曲兒扭秧歌的惡趣味。半個小時後一個離賭場距離最近的散客推門而入,他看到羅二少爺正聚精會神的盯著閉路電視屏幕,身後一排高管,各個麵色詭異、難以言喻。 那散客立刻如臨大敵,中規中矩的站好叫:“二少!” 有些背景深厚的散客其實是一個賭場的招牌,這些人是不鳥普通的賭場管理層的,他們能從你這裏領薪水,其實是給你麵子。但是羅二少爺是什麽人?這位港島黑道上響當當的心狠手辣的主兒,連蕭老大都要給幾分麵子的人物,就算你平時再怎麽桀驁不馴、不服從組織分配領導安排,見了他你都得保持絕對的嚴肅和尊敬。 羅駿頭也不抬,招招手叫那個散客走到近前,指著閉路電視上一個正坐在牌桌前的賭客,說:“你幫我把他給解決了。” “是二少。他現在有多少籌碼?” “七萬。” “才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