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富貴按著腦袋,皺著眉頭,一臉凜然正氣。 要不是為了給呂大頭那一下子,讓那小子背鍋,他也不會用了那麽多精神力,搞得頭疼。 牆頭本沒有捕獸夾子,可富貴哥想讓它有,自然就在適當的時機悄悄的有了。呂大頭滾到那頭院子,正好壓在富貴哥老早勘察好的陰溝管道上頭,不好好利用一番可太對不住廣大人民群眾了。 曹富貴這些年在煉廬裏沒了二傻這個幹活好手的幫忙,大半的時候要靠自己的精神力來種地收獲,雖然這兩年年景不錯,大隊裏收的糧食一年比一年多,可從那幾年饑荒過來的人,哪個沒被餓怕?就連富貴這樣有寶貝傍身的,都忍不住學著鬆鼠,不把倉庫存得溢出來,他就渾身難受! 一來二去的,精神力是越練越牛叉,如今已經能夠不聲不響地,把二十步內幾十斤重的東西瞬間收入煉廬。在牆頭上放個夾子簡直是小意思,倒是把地下的陳舊破損的陰溝陶管給撅斷堵上,還費了他一把老勁。 派出所的公安同誌來得挺快,來的還是上次打交道的那位邵公安,還捎帶了一位年輕同誌。 大半夜沒睡好覺,黑著眼圈,眼珠還帶血絲的公安同誌,沒好氣地押著幾個混混,帶上富貴哥和一幫人證,又回了局子裏。 邵公安似笑非笑地深深看了一眼不惹麻煩,麻煩也惹他的富貴哥,讓人把呂大頭送醫院去了——這小子也不知摔了哪兒,人都半癱了,哼哼嘰嘰起不了身。他那個倒黴催的爹坐在地上幹嚎,就是不起身不拿錢,要不是邵公安拿了手銬嚇唬他幾句,這當爹的怕是能讓呂大頭在臭水溝裏泡一宿。 殷家老老小小聽了富貴哥的吩咐,一晚上躲在屋子裏,聽著這場鬧騰的大戲,心裏癢癢也沒敢多看,等到天亮出來一瞧,差點沒給熏得栽個跟鬥。 隔壁院子汙水漫了一地,眾人胡亂地拿舊磚破石頭搭了條臨時路,晃晃悠悠地踩著石頭“過河”出門,那叫一個哀聲載道,怒氣勃發,呂大頭連著他的狐朋狗友被咒得八輩子子孫都沒屁眼兒了。 一院子臭水,這日子可怎麽過? 罪魁禍首進了醫院,下邊一幫混蛋也讓公安關進局子裏了,這事找誰說理去?! 有人開始羨慕昨晚上當機立斷搬了家的趙寡婦和劉三那兩家,吵吵嚷嚷的就有人心動想搬,有人鬧著要讓房管局來修,還有人說是該讓房東修屋子。 最後推舉了幾戶“代表”,找上房管局。房管局是管房子事的,可人家也明確說了,隻管公家和集體的屋子,這老院子已經歸還個人,而且還新過戶給二道主人了,跟房管局一點關係沒有,要找,找屋主去。 老劉頭等一幹代表沒辦法,老著臉敲開隔壁殷家的宅門,找上了富貴哥這屋子的正主,要求維修院子的地下管道,不然沒法住人啊! 曹富貴大馬金刀地坐在廳堂裏,笑得有點冷,端起茶盞喝了口,看著那幾個代表。 這幫“租客”有的是臉上尷尬難堪;有的卻是覥著臉,死豬不怕開水燙;還有幾個罵罵咧咧、嘀嘀咕咕,好像房東就該修屋子,他們白住也是天經地義似的。 幾人七嘴八舌張了口,無非就是讓姓曹的冤大頭出錢修院子,好讓他們舒舒坦坦繼續住下去。 “……院子當然要修,我身上那點錢扔了大半到這破院子裏,連個響都沒聽到,怎麽也不可能讓院子就這麽廢了。可我自己都沒地方住,還蹭著殷家的房住,憑什麽讓我修院子?難道我這冤大頭沒得房住,還得出錢讓諸位免費住到天長地久?” 曹富貴冷笑一聲,說話也不留什麽情麵了:“這樣,諸位要是想住,沒事,把租金交上來,先交個一年半載的,一院子人都交齊了,我就聯係人來修院子,讓大家住得舒舒服服。怎麽樣?” 幾個住戶麵麵相覷,想耍賴耍橫,看看這位曹爺身邊的哼哈二將,想想呂大頭都讓整得進了醫院,出了醫院還得進局子……還有點想法的,也趕緊掐了自己的心思。 老劉頭和住戶代表們蔫頭耷腦地走了,把房東的意思轉告給院子裏還剩下的十來戶人家,頓時鬧騰開來,人人都心思動蕩,當天就有兩戶人家聯係了富貴哥,拿了搬屋基金走人,剩下的幾戶更加動搖。 等隔壁院子剩下的住戶,煎熬地在臭水溝裏又住了一宿,嘴硬心軟的新房東曹富貴毫不計較地,終於帶了修理人員上門勘察。 那師傅蒙著鼻子查看了爆裂的那處陰溝,皺著眉頭嗡聲嗡氣地說,地下的陰溝早就老舊了,這次砸碎又堵上了,想要修好就得把地基刨開來,再新埋管子下去,這可是個大工程,而且費錢費時,沒有兩三個月弄不成。 這話一出口,院子裏死抗著不肯搬的幾戶,心氣也終於散了,期期艾艾到曹房東跟前,多少想再磨點搬家費。 曹富貴大手一揮,說都是街坊鄰居,能幫襯總還是幫襯一把,每戶又多給了十元,終於在半個月內,把院子裏十幾戶人家都給遷出去了。 留下一地狼藉的空寥院子,富貴哥一時沒忍住,捏著鼻子“哈哈哈”仰天大笑三聲,可算是有個窩了!第101章 家 “喬同學, 喬應年同學!請等一下……”伍玉珍在後頭邁著大步追了半天沒追上,隻得不顧形象地扯開嗓子吼。 聞自堯趕緊一把扯住千裏冰封的舍友,悄聲道:“應年,伍支書找!” 恢複高考後, 京大經濟係的學生不但年齡普遍比其他係科大一截, 而且性別比例相當失調,一個年級三個班一百多號新生, 居然隻有十二個女生,人稱經係“十二釵”。 伍玉珍不但是他們一班三個女生裏最漂亮的,還是一位先進青年、積極分子,剛開學沒多久就當選了班裏的團支書。人又爽快大氣,係裏很多單身男青年都對她有好感。 可惜伍支書以要求進步、學業為重婉拒了好些明裏暗裏的示好, 偏偏對喬應年這個冰庫裏長出來似的家夥青睞有加, 讓大夥感歎不已。 喬應年有什麽呀?不就是年紀輕輕, 長得像電影明星似的,身材像運動員,學習成績頂尖,還在校內頂級期刊上發表了評論引起廣泛反響,讓各大報紙爭相轉載, 哲學係的係主任都來挖牆角…… 這麽粗略地掰著指頭一算,聞自堯哀愁地瞅了眼身旁的人生贏家, 歎息地下定決心——學業未成, 何以家為?! “喬同學, 你的那篇《實踐是檢驗真理……之我見》引起了同學們的激烈爭論, 昨天中央x報頭版就刊登了《實踐》一文,對真理的標準提出了非常深刻的反思,我準備召集同學們就這個論題開展一次專題班會,想請你這位思想的先行者來為大家發言……” 伍玉珍氣喘籲籲地追上喬應年,看著他冷然又平靜如水的臉龐,一向伶牙俐齒的她居然說話都打了個結,心下暗自懊惱。 “對不起,我要勤工儉學,還要處理一些家務事,恐怕沒有時間專門發言。我相信我們經濟係的同學對檢驗真理的標準也有自己的見解,就不需要我來拋磚引玉了。借過。” 喬應年幹脆利落地拒絕了支書的邀約,轉身就往教師辦公室方向走,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完成學業,學到賺大錢的本事,既然不想走仕途,又何必在一些無謂的事情上出風頭、浪費時間?拿到實利,維係好必要的人脈就足夠了。 自家富貴哥一向都教他,實惠比臉麵要緊百倍。 “唉!你可真是不解風情啊!”聞自堯搖頭歎息,這就是臉長得好看的好處,就算像根木樁似的杵著,照樣有蜜蜂彩蝶圍著團團轉。 兩人剛一轉頭,伍玉珍已經被一位戴眼鏡的瘦高個男生纏住了:“伍支書,你好你好,真巧又遇到你了……” 聞自堯悄悄杵杵喬應年,低笑道:“好花堪折直須折,你看你不伸手,人家中文係的手都伸過來了。” 喬應年腳步不停,毫不關心身後發生的事情,涼涼地斜睨一眼身邊囉嗦的室友,說:“你這‘蚊子’不咬人,年輕輕輕的,怎麽比蒼蠅還能嗡嗡?” 廣東來的聞自堯在宿舍裏年紀最小,大夥借他名字的諧音,管他叫“蚊子”。 “得得,你這一把年紀的都不操心,是我瞎著急。” 聞自堯瞪了他一眼,嘴上開幾句玩笑,到底也是學業為重,他們這一級的學生都是從動蕩中熬過來的,最懂得學習機會的來之不易,一個個都用功苦讀,哪裏舍得浪費一點時光。 經濟係係主任代先生年過七旬,德高望重,門下桃李成蹊,就是在動蕩年代也被稱為xx學術權威。 他十分看重這一屆來之不易的大學生們,尤其器重基礎紮實、見識廣博,又有十分敏銳政治和經濟嗅覺的喬應年。這一次喬應年作為一個大一的新生,能夠將文章刊登在能直達“上聽”的京大校刊之上,就是他慧眼識才,一力支持的。 除了平時的課堂,代先生私底下也給喬應年開了小灶,布置了專門的課題,用老先生的話來說,好鋼還須千錘百煉才能成大器。 在代先生辦公室交了“作業”,又就某些觀點討論請教先生一番,好容易等老先生放行,出得教師辦公室,已日頭西斜。 喬應年看著日落西山,眉頭微皺,騎上新買的自行車匆匆向校外而去。 前陣子周末,他被代先生留堂,連夜討論修改他的那篇關於《實踐》真理標準探討的文章,要趕在恰當的時機刊登,為“大討論”作先鋒。 等他第二天匆匆趕回招待所卻沒見到富貴哥,聽來傳信的黃胖說阿哥要在殷家住幾天,他匆匆趕到殷家,富貴卻又進了局子作證。好容易見了麵,才知道殷家隔壁那院子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呂大頭都讓阿哥給坑進醫院裏,下半輩子怕都沒好日子過了。 擠在殷家借住的小屋裏,地鋪還躺了黃胖他們兩個大燈泡,喬應年悶頭抱著自家阿哥的小軟腰,氣惱自己沒趕上趟,憋了好久的小小喬又硬生生挺了一晚,聽著阿哥呼嚕嚕睡得香甜,他一早起來兩個眼圈一抹黑,氣壓低沉。 好不容易等到空下來,他是歸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飛到阿哥身旁。 阿哥買下來的那個院子地方夠寬敞,就是那一地臭水破溝的,得好好搗拾搗拾。 阿哥喜歡吃葡萄,“寶地”裏有一棵他最愛的奶香葡萄,看看能不能挪出來栽到院子裏,這麽大個院子,多建幾間屋,阿奶和阿爺他們年紀大了,什麽時候也接到京城一起住段日子,好好享享孫子的福份,就怕阿奶看著人又要催婚…… 他邊騎邊想著阿哥和自己的“家”,忽然哂然一笑,真是傻了,院子都沒修好,倒開始想著日後的安逸生活了。 果然,我心安處是故鄉,阿哥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車子飛一般地騎出校門口,門邊有幾個賣小吃的攤點,挺多學生圍著在買吃的。 喬應年腳一踮止住車子,正想買點東西填填肚子,就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門在小吃攤上吼著:“小餛飩,小餛飩,透骨鮮的小餛飩,三毛錢一碗,好吃得不得了啊!” 這個餛飩攤是個小小的木頭擔子,一邊放著生餛飩和碗筷,一邊架了個小煤球爐子,前麵還放著兩把長椅。一個年輕的婦女背著孩子在忙碌地操持,手腳麻利地下著餛飩,一碗碗端出來給學生們。 攤上生意不錯,可位置少了點,有幾個學生隻能站著捧了碗吃。 一個大胡子男人笑眯眯地在招呼客人,一邊收錢,一邊還忙著收拾碗筷,時不時吆喝上一聲。 喬應年走上前去,驚訝地喊出了聲:“齊振國?你怎麽在這裏?” 齊振國抬起頭,一看是喬應年,樂了:“怎麽不能在這裏,勞動光榮,掙錢養家糊口,天經地義嘛!” 他老婆秀兒看見熟人一楞,局促地笑了笑,趕緊下了一碗餛飩端過來。 “來,嚐嚐我家秀兒的手藝。”齊振國熱情地招呼著,指著餛飩誇讚自家老婆的妙手,“這餛飩最要緊的就是餡香湯清,秀兒用骨頭吊的高湯,味道極好!” 喬應年看了一眼鼻子凍得通紅的秀兒,和她背上的昏昏沉沉睡著的孩子,道了聲謝,接過餛飩三口兩口吃了。齊振國死活也不肯收錢。喬應年也沒多推讓,又謝了聲,深深看了一眼這一家三口,匆匆跨上車趕去見自家的男人。 …… “把這院子下的破管子都給我掏了,重新鋪新管子,就按我家小喬讓人畫的圖來,這‘給排水’就是屋子的‘下水’,可是個大學問,不弄幹淨了可得吃得一嘴臭。各位師傅也要與時俱進麽!” 曹富貴拿著張建築圖紙,雖然看不懂,但吼來也頗能唬人。幸好請來做工的都是老道的師傅,對著圖紙再照著富貴哥這樣那樣的要求,還能明白過來。 “曹爺,我敬你是個爺!就這麽個折騰法,得糟蹋多少錢啊?” 五爺搖頭晃腦,塞著鼻孔來看熱鬧。他可算是瞧出來了,這姓曹的小子長得人模狗樣,臉上笑嘻嘻,坑起人來黑心辣手,實在是個蔫壞的玩意啊! “要我說,其實沒必要把後院的地也給挖了,你們家也沒幾個人,前麵屋子整飭整飭也夠住了,慢慢起屋不也挺好?” 殷立拄著拐杖也幫著出主意,在富貴哥這麽些日子治療下,他如今已經能夠拄拐走路了,心裏對父親的忘年交充滿了感激之情,恨不得能幫上些什麽忙。殷家老老小小得閑的都在幫著端茶送水,盡自己一點心意,曹同誌把呂大頭一夥給送進局子裏,真是解了他家的大煩惱。 “沒事,我富貴哥窮得也就剩下點臭錢了,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它就不是問題。錢麽,掙來不就是花的?” 富貴哥非常謙虛地表示視金錢如糞土,最重要的就是讓自己過得舒服。 五爺氣沉丹田,表示不想與兜裏全是糞土的地主老財講話! 華燈初上,喬應年的二八大杠終於騎到了殷家宅子,他把車往院角一丟,連奔帶跑地衝進隔壁工地,一把抱住好久沒見的阿哥。 “哥,我來了!” “來了?哎哎,小崽子鬆手。來了就好,趕緊看看,這地下水道走的對不對。” 曹富貴眉開眼笑,拍了拍快把自己勒斷腰的小狼崽子,馬上就吩咐下活去,這可不是他一個人住的屋子,家裏人都得出力盡心啊! “嘖嘖!英才啊!大學生還對曹……咳,對富貴同誌這麽尊敬敬愛,兄弟倆這感情真是沒話說。” 五爺搖搖歎,翻了個白眼,也不知曹富貴這鄉下土鱉怎麽撿的孩子,怎麽就養出這麽牛又這麽孝順體貼的人才來呢?想想自已家裏幾個不爭氣的,五爺運氣再運氣,免得血壓升高爆了血管子。第102章 食鋪 院子太大,又有前後兩進, 地下管道什麽的可以預先埋設, 可屋子一塊再起工程就太大了,時間也耗得長, 富貴哥嘴裏喊著不差錢,可看著一張張大團結從自己手裏流水介似的淌出去, 都沒見個回頭的, 肉也開始一陣陣抽痛了。 最後, 他趁周末,召集了小喬和苗兒,黃胖猢猻這倆,又叫上五爺、殷立幾個京城老街坊一道參詳, 定下先第一期修前進院子, 包含倒座、廂房、主屋、廚灶以及新設的廁所等等共16間屋子, 好歹修完了大夥能先住進來, 然後再慢慢修第二進大院子。 前進院子因為房屋本身的基礎都在,也不需要多大改動, 不過是舊的修, 破的重建, 但後院就隻剩下破壁殘垣, 要大修。曹富貴可是少小讀紅樓的奇男子,雖說是一個小院子修不成大觀院, 他也雄心勃勃地想修出個怡紅院的味道來。 若大一個京城裏麵, 就算沒有“山子野”, 總也找得出古建築的專家,一定好要要設計,到時讓阿奶住住比她當年少爺家還壕的古韻院落。 曹大佬家修院子大師傅請了好幾個,小工卻不多,因為黃胖和猢猻手下一幫幫閑全來給大佬打工了,曹大哥心黑手鬆人大方,跟著混有錢途,不趁此機會拍馬兼沾點油水,簡直是天理不容啊! 不但這幫參加過“伏擊呂大頭戰役”的混混們全來了,連顧河嶽和臭蟲聽到黃胖來送東西時,說起富貴哥要修院子,兩人都來幫忙了。 富貴哥對自己手下和朋友們也一點不小氣,給“小工”們出了一天一塊錢的高工資,士氣大漲,人人都嗷嗷叫著賣力幹活。 “這幫小子還真不惜力啊!” 曹富貴拉著小喬躲在一旁監工,光明正大地偷懶吃豆腐,滿臉嚴肅地拍拍肩膀,摸摸小腰,一邊嘴裏裝模作樣地隨口閑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