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糖叼著小毛一溜煙地竄進了客廳,本來想竄到閣樓上去躲起來,爬了兩級台階又被迫放棄了這個主意。    小毛來它家之前已經在火鍋店裏住了十來天了。雖然後廚有一扇很小的門是以前老板特意做了留給它進出的,但是自從火鍋店被查封之後就沒有人再給它喂食了。食物和幹淨的飲用水,這些對於一隻寵物犬來說習以為常的東西,小毛不知道要去哪裏找。它從小就是在人類的身邊長大的,從來也沒有自己出去找過吃的東西。而附近的垃圾箱都已經被野狗們劃分了地盤,論打架,它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於是,一大半的時間裏它都是空著肚子的。    到了黑糖家裏之後,短短兩三天的時間,小毛就變得圓潤了一圈。而且和清過來之前,它和黑糖剛剛分享了一大碗酸奶,肚子都是滾圓滾圓的,黑糖這隻狗少爺向來養尊處優,什麽時候幹過體力活兒啊,所以叼著它跑了兩步就跑不動了,幹脆一轉頭奔著自己的狗窩奔了過去,先把小毛塞進去,然後自己往裏一鑽,堵住了門口。    莊洲開了門,帶著淩冬至和和清找到廚房門口的時候,黑糖正用屁股對著狗窩的小門,腦袋衝裏,低著頭不知在忙活什麽。莊洲有些無奈地蹲下來,從四條腿的縫隙裏看進去,似乎它正叼著鋪在狗窩裏的那條毯子往小毛身上蓋。    這是……打算把小毛藏起來?!    莊洲哭笑不得,歎了口氣在狗窩旁邊蹲下,輕聲細氣地喊:“黑糖?”    黑糖的動作停了一下,回過頭看看它爹地,轉回去繼續叼著毯子埋小毛。    莊洲頓時覺得自己家的狗兒子又傻又可憐,忍不住湊過去在它身上揉了一把,“黑糖,別鬧了。”    黑糖不理他,埋好小毛,也不管它是不是在毯子下麵掙紮要出來,一屁股坐了上去,結結實實地把小毛給壓住了。    莊洲,“……”    莊洲歎口氣,決定跟兒子好好講講道理,“黑糖,小毛是要回自己家啊,乖乖。你不想讓它去見自己的爹地嗎?”    黑糖固執地不肯挪動地方。    “它總要回自己的家啊,對吧?”    黑糖嘴裏嗚嗚兩聲,也不知是在反駁什麽。    和清看的有趣,溜達過來在他旁邊蹲下,笑著說:“黑糖,那小毛團子該不是你媳婦兒吧?你看你護的那麽緊……”    莊洲翻了他一眼,和清笑得更歡樂了,“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走得了。到外麵的天地裏去闖蕩闖蕩唄,天天守在這麽個破院子裏有什麽意思啊。你想啊,到時候你帶著你的小毛團子比翼雙飛什麽的,多帶勁兒。”    “去廣闊天地裏當野狗嗎?!”莊洲被蠱惑的腔調氣得笑起來,“到垃圾箱裏撿剩飯吃?被人拿石頭追著打?鬧不好還被人捉住做一頓狗肉火鍋?!”    黑糖瞪圓了眼睛,脖子上的毛毛都炸起來了。    和清摸摸鼻子,悻悻地笑,“哎呀,說的那麽淒慘做什麽……”    小毛被黑糖壓著,難受的不行,在毯子底下嗚嗚叫了兩聲。黑糖不情不願地往旁邊挪了挪,眼睛還盯著狗窩外麵,警覺的不得了。    淩冬至站在後麵看了一會兒熱鬧,覺得這折騰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算了,你們倆去喝茶吧,我來哄哄你家黑糖少爺。”    莊洲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拉著和清去了客廳。走過玻璃拉門的時候,他沒忍住往後看了一眼,淩冬至已經盤著腿在狗窩前麵坐了下來,這是一個要心平氣和地談談心的架勢。黑糖的眼神凶巴巴的,好像一點兒也不打算妥協。    還想繼續偷看的時候,胳膊被和清拽了一把,“走吧別看了,你家淩老師的話比咱倆都管用你信不信?”    莊洲心頭微微一動。    和清又說:“哎,我說幾句話你別笑啊。我覺得你家淩老師的眼睛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不光是藝術家的那種清高勁兒……怎麽說呢,看著特別幹淨。哎,你聽說過自然之子嗎?就是電影裏演的那種心靈純淨,生下來就有某種能力的人,可以與萬物通靈什麽的。”    “你小說看多了嗎?”莊洲不自然地笑了笑,心說還好這一位沒覺得淩老師腦子有毛病,真讓人欣慰啊。    和清很感慨地說:“可我真覺得他就是那種人麽。你看他照顧野貓的時候那個眼淚汪汪的勁兒……”    和清歪著腦袋感歎了一會兒,見莊洲不理他,也懶得再絮叨,側著腦袋聽了他廚房那邊的動靜。淩老師低聲說著什麽,語調柔和。黑糖時不時地嗚嗚叫喚兩聲,不像剛才那麽凶,倒有些撒嬌的味道。    和清甩給莊洲一個“你看我沒說錯”的眼神,酸溜溜地感歎了一句,“也不知你小子走了什麽狗屎運,居然能把這樣的人勾到手。嘖。”    莊洲挑眉看他,“怎麽,羨慕了?”    和清摸著下巴想了想,“羨慕是羨慕,但是這樣的人我大概是不會追的。你沒聽出來我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在感慨淩老師怎麽找了個你這樣的俗人嗎?”    莊洲,“……”    “所以,”和清攤攤手,“我怎麽舍得我的愛人讓別人一天到晚地琢磨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到底出於什麽原因才會跟我……你看,這是一個多現實的問題。”    莊洲抬腳踹了過去,和清笑著躲開,“哎,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你要是實在不愛聽這話,就隻聽前半句,知道我羨慕你就行了。”    兩個人正鬧著,淩冬至出來了,懷裏抱著小毛,小毛的爪子下麵還捧著一隻毛絨拖鞋。黑糖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麵,很沒精神的樣子。莊洲看著這一幕,心情立刻變得複雜起來。因為他認出了小毛爪子下麵那隻藏藍色的毛絨拖鞋正是黑糖的心愛之物,是它兩年前死皮賴臉從它爹地的腳丫子上扒下來的,搶走之後就一直藏在自己的狗窩裏誰也不給看。莊臨一直戲稱這隻鞋是黑糖它家的鎮宅之寶。    如今居然連鎮宅之寶都送出去了……莊洲腦門上滴下一滴無奈汗:他的狗兒子不會受了他的影響,也隻愛同性人?!果真如此的話,黑糖的問題就不止是失去一個玩伴兒那麽簡單了,這貨活活揍是失戀了啊。    莊洲一臉悲憫地抱了抱黑糖,“兒子,爹地再給你找個更好的,嗯,更……帥的。”    黑糖沒精打采地甩了甩尾巴,一雙藍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淩冬至把懷裏的小毛放進籠子裏再交給和清。小毛隔著一道柵欄跟它對視,嘴裏發出柔和的嗚嗚的叫聲。    淩冬至這會兒也注意到了它可憐的小眼神,心裏有點兒想笑。他走過去揉了揉黑糖的腦袋,“以後有機會可以去重慶看小毛啊,總會見麵機會的。”    黑糖一爪子撥拉開他的手,很是不耐煩地把腦袋扭到了另一邊。    小毛走後黑糖就蔫了,趴在沙發前麵的地毯上一動不動,不出去玩,也不起來吃東西。甚至它爹地拿了一盒它最愛吃的酸奶過來,它也隻是掀了掀眼皮。    “這可怎麽辦啊。”莊洲心疼了。他可憐的兒子果然是失戀了嗎?    淩冬至也覺得黑糖這個樣子挺可憐,但是像這種有朋友離開自己身邊的惆悵,旁人的安慰又能起什麽作用呢?何況黑糖一直看自己不太順眼,生怕自己要給它當後媽,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湊過去安慰它,它會領情才奇怪。    “過兩天就好了……吧?”淩冬至沒把話說那麽滿,畢竟黑糖的性格跟平常的狗狗都不太一樣,刁鑽蠻橫,有時候又特別孩子氣。    莊洲也沒辦法了,“能嗎?”    肯定能。淩冬至在心裏暗暗翻了個白眼。他覺得黑糖這貨就是從小到大過的太順利了,從來就沒經曆過什麽挫折,所以一個小毛就把它打擊的不行。其實能有什麽事兒呢,過兩天了等他重新適應了自己在家的生活,一切就都ok了。    莊洲盤腿坐在兒子旁邊,一下一下地順著它的毛。黑糖的沉默讓他心裏十分的不習慣,平時總是鬧騰的雞飛狗跳的房子突然間就安靜了下來,這個落差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淩冬至看著他的動作,忍不住問了句,“你不上班啦?”    莊洲突發奇想,“要不你搬到我這裏住幾天吧。”    淩冬至覺得莫名其妙,“怎麽突然說這個?”    莊洲兩眼放光,“我剛想到你不是放寒假了嗎,白天也不用去學校,住在這裏正好可以替我陪陪黑糖啊。”    淩冬至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事實上他非常懷疑莊洲這句話的用意。放假了,所以要住過來幫他看著狗?他真的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嗎?可他真有什麽想法的話似乎也不用鬧得這麽曲折,還是說……他是真心想讓自己陪著黑糖?    黑糖一下子就支棱著坐了起來,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它覺得自己遭受了當天的第二個沉重打擊:它的爹地居然利用自己正在遭受痛苦的事實來勾引告狀精住到家裏來!這麽難過的事情居然被他當成勾搭告狀精的誘餌了!    這簡直太不可原諒了!    莊洲臉上卻露出欣慰的表情,“你看,黑糖也是很喜歡你的的。我剛一說這個,它立刻就精神起來了。”    淩冬至,“……”    黑糖,“……”    一人一狗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地把臉扭開。    莊洲笑著點頭,“那就這麽說定了,你今天……”    “你還真能自說自話啊,我答應你了嗎?”淩冬至笑了起來,“反正今天是不行。你要是不上班就自己在家陪兒子吧。”    他這話可不算忽悠莊洲。因為就在倆人吃完飯出來,他站在飯店門口等莊洲取車的時候接到了他老媽打來的一個電話,淩媽在電話裏說:“晚上回來一趟吧,你爸爸有話對你說。”        第45章 家人        一整個白天淩冬至心裏都七上八下的。他媽媽是個什麽性格的人他非常清楚,麵慈心軟,寵孩子的同時又無條件地信任自己孩子,事情捅到她麵前,就算生氣也是有限的。所以淩冬至才會放心大膽地把炸彈丟給自己老媽。因為他心裏清楚,她接受得了。但是換了淩爸爸他心裏可就沒底了。    淩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輕易不發表意見。這個家看似淩媽做主,實際上兩個孩子都知道,真有什麽事兒的時候,淩媽還是聽淩爸的。也就是說,他和莊洲交往的事情,淩爸點頭才意味著整個淩家接受了這件事。    淩冬至拎著一兜子他爸愛吃的東西忐忑不安地回了家,上樓的時候一不小心還在樓梯上摔了一跤。淩媽在陽台上就看見他回來了,早早開著門等著他,看見這一幕心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從他手裏接過兜子的時候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現在知道害怕了?”    淩冬至臉上流露出討饒的表情,可憐兮兮地衝著她搖尾巴。    淩媽歎了口氣,在他肩上推了推,“進去吧,你爸在陽台上澆花呢。你跟他有話好好說。這麽大的兒子了,他還打得動嗎?”    淩冬至被她說的心裏更加打怵,換了鞋老老實實地去了陽台。    淩家的陽台上種了很多花。養花養魚是淩爸的愛好,退休之後更是三天兩頭地拉著淩媽逛花鳥魚蟲市場,淩冬至習慣了在陽台上擺花盆,這也是受了他爸爸的影響。    淩冬至從發財樹茂密的葉子後麵探頭往裏看了看,淩爸正坐在小板凳上給幾盆剛買回來的仙客來換盆,兩隻手上都是泥,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說:“櫥櫃最下麵的抽屜裏有把小鏟子,給我拿過來。”    淩冬至答應一聲,屁顛屁顛地跑過去翻出小鏟子,再屁顛屁顛地跑回來。    淩爸接過小鏟子的時候側過頭看他一眼,神情很有點兒感慨的味道,“你這個小兔崽子,在老子麵前就從來沒這麽乖過。”    淩冬至臉上微微發熱,厚著臉皮跟他賣乖,“哪有的事兒,你不是一直跟別人說你兒子多乖多乖的麽,可見我本性如此,十幾年如一日……”    “你乖?!”淩爸哼了一聲,眼神不屑,“誰往我的紫砂壺裏灌墨汁?誰把我好不容易淘來的青花筆洗偷出去換了本破畫冊?誰……”    淩冬至一臉諂笑地湊過去在淩爸肩膀上捏了兩把,“哎呀,爸,你還說你老了,我看一點兒都不老。這都哪輩子的事兒了你記得都這麽清楚,可見你的記憶力一點兒都沒退化。”    “滾一邊老實坐著,”淩爸不耐煩地晃了晃肩膀,“沒看見老子幹活兒呢。”    淩冬至忙說:“我幫你。”    “笨手笨腳的,”淩爸很嫌棄地嘟囔一句,順手扔給他另一把花鏟,不放心地叮囑他,“別把花根給我鏟斷了。”    “知道,知道。”淩冬至連忙給他打保證,“你也不看看你兒子是幹什麽的,我可是最有潛力最有前途的青年畫家,我告訴你我這雙手可巧了。”    淩爸嘟囔,“手巧有什麽用,心眼不巧。”    淩冬至,“……”    這是被自己親爹給嫌棄了麽?    淩爸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遲疑地問道:“你媽說的那事兒……是真的?”    淩冬至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淩爸沉默了。    淩冬至的心慢慢揪成一團。他知道淩爸是個很傳統的男人,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一直都是他對兩個兒子最終極的期望。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沒想到自己都長大了,卻給了猝不及防的老父親當頭一棒。    難過、愧疚、自責在這一刻被兩個人的沉默揉在了一起,讓他有種透不過氣來的窒息感。壓抑的氣氛令淩冬至的眼圈慢慢變紅。    淩爸別過頭,長長地歎了口氣,“你想好了?”    淩冬至咬著牙沒有出聲。    淩爸低下頭繼續給他的仙客來換花盆,語氣裏卻透出了蕭索的味道,“這事兒要是立冬鬧出來的,我一準兒敲斷他的腿。”    淩冬至從他的話裏聽出了幾分隱藏的深意,一時間心頭劇震,“爸?!”    淩爸在小板凳上直起腰,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了淩冬至的臉上,一寸一寸緩慢地移動。凝神打量的眼神活像他頭一次認識這個兒子。    淩冬至心裏驟然湧起一股極其怪異的感覺,沒來由的惶恐起來,“爸?”    淩爸似乎想伸手摸摸他,一低頭看見了自己手上沾的泥土,又把抬起的胳膊放了下來,十分感慨地說了句,“兒子,你已經長大了。”    淩冬至的心髒越跳越快,心裏的惶惑也仿佛隨著心跳一層一層疊加起來。他隱隱覺得他老爹的感慨並不僅僅針對他選擇了一個男人這件事,但具體是什麽,他又完全說不出來。這種直覺或許源自一個畫家長期細致觀察事物的習慣,或許源自靈魂裏一種莫名其妙的本能。而此時此刻,這種出自直覺的猜疑甚至讓他有種大難臨頭般的恐懼。    “爸,”淩冬至抓住了淩爸的袖子,顧不上理會他手裏還拿著花鏟,“你要是實在生氣就狠狠打我一頓吧。”    淩爸眼裏有什麽東西翻湧起來,又慢慢地平複了下去。良久之後他搖搖頭,眼底浮起一絲疲憊感慨的神色,“你媽跟我說,孩子大了,要跟誰過日子得自己說了算。”    淩冬至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覺得他爸有事瞞著他,而且還是挺重要的事,但他不知道該怎麽問。依著淩爸的性格,他不想說的事情誰也沒法子讓他開口。淩冬至隻能說服自己,或許隻是自己太緊張而產生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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