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洲的視線快速地掃過這幾隻小貓,在看到小樣兒的時候眸中有異樣的神色微微閃了閃,“你這是?” 淩冬至抽了抽鼻子,“我帶小灰來看傷。被狗咬了。” 莊洲還沒看見小灰,先看見了那隻撫摸在貓背上的手,心裏暗暗覺得這人的手長得真好,手型略瘦,十指卻遠比旁人修長,像鋼琴師的手。放在灰貓的背上,簡直就像灰色的絨毯上擺著一件精美的玉雕。 小樣兒這會兒也看見了莊洲,它還記得自己幹過的好事兒,心裏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兩隻爪子搭在淩冬至的小腿上,喵喵地叫了兩聲。 淩冬至低頭看了看它,再看看神色懵懂的西崽,對莊洲解釋說:“這幾隻都是經常在我們小區附近活動的小貓。受傷的叫小灰,虎斑紋的叫小樣兒,棕褐色的狸貓叫西崽。” 莊洲覺得這幾個名字起的都挺有趣,“你給起的?” 淩冬至搖搖頭,名字是它們自己說的。不過這個他要怎麽告訴莊洲?隻能含含糊糊地把話題岔過去,“它們都很乖。” 莊洲抿嘴一笑,眼裏流露出玩味的神色,“很乖?” 頂著莊洲逼人的視線,淩冬至頗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到了這會兒他也想起了小樣兒曾經在莊洲麵前露過臉,也不知莊洲是不是還記得它。不過莊洲一天到晚那麽忙,一隻野貓而已,他應該早就忘掉了吧。 和清將手裏的東西遞給淩冬至,頗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倆人,“是你朋友?” 淩冬至看出和清和莊洲應該挺熟,這會兒他要是跟莊洲套上交情,會覺得有點兒像要占人便宜似的。再者他跟莊洲隻是認識,要說朋友,應該還談不上。這樣想著便搖了搖頭。莊洲卻沒看見他搖頭,聽見和清這麽問,很自然地點了點頭說:“是啊。“和清把兩個人迥異的反應都看在眼中,心中頗覺有趣。不過他也看出莊洲待這人的態度有些不同,情知有什麽問題也不能當著淩冬至的麵來問,便囑咐他拿好藥,又引著他到服務台這邊來繳費。 淩冬至見他沒說什麽熟人打個折之類的客套話,心裏也悄悄鬆了口氣。自從那天在莊洲家裏吃飯,他們倆還沒有再聯係過。雖然他對莊洲印象還不錯,但眼下這情況,他也沒有心思寒暄。跟莊洲道了別,約了改天喝茶,又謝過了和清,就抱著小灰告辭出來了。 莊洲一直把他送到路邊,眼看著幾隻野貓都跟著他上了車,自動自發地在腳墊上臥好,心裏難免覺得稀奇。不過淩冬至急著回去,而且他這會兒眼圈還是紅的,莊洲就是再心急,也不會趕這個時機去纏人。 和清鎖了門,見莊洲還站在路邊遠遠看著淩冬至的車子離開的方向,便溜溜達達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你帶著去我哥那兒的,就是這位吧?” 莊洲皺皺眉,“你問這幹嘛?” 和清笑得不懷好意,“我聽他說了之後還琢磨呢,這得是哪一路天仙才能把你勾上呢。果然……” 莊洲不悅,“你好好說話。” 和清笑著說:“這人長得是不錯,真不錯。不過這性格……幾隻流浪貓都能招的他眼淚汪汪的,是不是也太心軟了?” 莊洲反問他,“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和清抓抓頭,“我說不上來,就是感覺跟你不是一路的。” 莊洲對他的說法不以為然,“你覺得誰跟我一路?塗盛北那個龜孫子倒是心狠手辣,你看他跟我是不是一路的?” 和清忙說:“你可饒了我吧。我不過就是隨口一說,倒招的你提起這位霸王……算了算了,你還是當我什麽都沒說好了。” 莊洲不語,心裏卻暗暗吐槽:不管他有什麽好,反正不能讓你知道! 第25章 開幕式 小灰的年紀比小樣兒它們幾個大了許多,體力自然也有所不如。一口氣撐到現在,一上車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插在胳膊上的那根導管從創口探出一兩厘米的長度,體內淤積的膿血順著管口一滴一滴落下來,等到車子開回南山中學教工生活區的時候,它手臂上的毛已經被洇濕了一片。 淩冬至上車的時候拽了幾張紙巾墊在小灰的胳膊下麵,現在已經濕了大半,淩冬至換了幾張紙,小心地將它抱了起來。小灰從上車就睡的人事不知,胳膊腿都軟綿綿的。小樣兒和西崽跟在他身後,輕手輕腳的,好像生怕會驚動了小灰。 小灰這一睡就是整整兩天。 淩冬至知道它愛幹淨,每天下班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酒精棉球擦拭它那條被導管裏滴落的膿血弄髒了的爪子。原本濃重的汙血慢慢變成了顏色發黃的液體,滴落的頻率也越來越慢。腫脹的前肢開始慢慢消腫,但小灰仍然一副孱弱的模樣,醒來之後也還是蔫頭蔫腦的,連站起來都仿佛沒力氣,更別提吃飯了。淩冬至給它準備的魚肉都便宜了打著探病的名義來蹭飯的小樣兒和西崽。 淩冬至很是內疚地摸摸小灰的腦袋,“本來想請假的,但是沒請成。” 西崽好奇地問他,“為什麽呀?” “因為明天就是畫展的開幕式,”淩冬至解釋說:“這對學校來說是一件大事兒,所以我們都要去的。”淩冬至原本是看著上班也是跑美術館去打雜才想要請假的,沒想到還是被校長拿這個理由被駁了回去。 “我最喜歡冬至的畫了,”小樣兒眯了眯眼,一臉饞相地舔了舔嘴巴,“他的畫裏有螃蟹,還有新鮮的大魚。” 淩冬至不知該怎麽跟它解釋那隻是一副靜物寫生。 西崽看著他,胖臉上也是一副馬上要流口水的表情,“那畫展的畫裏有沒有大魚啊?” 淩冬至哭笑不得,“你們倆剛吃了那麽大一條黃花魚,不會這麽快就餓了吧?” 兩個小家夥不好意思地嘿嘿嘿。 小灰懶洋洋地靠在墊子上,很看不上這兩位似的哼了一聲。 淩冬至摸了摸兩個灰溜溜的小家夥,安慰它們說:“明天我還買魚回來。小灰也需要增加營養的。” 西崽甩甩尾巴,可憐巴巴地抬起頭看著他,“那……有我們倆的份兒嗎?” 淩冬至笑了,“見者有份啊。” 小樣兒歡呼一聲,撲過去和西崽扭成了一團。 小灰縮在淩冬至的手掌下麵,也吭哧吭哧地笑了起來。 轉天淩冬至早早就趕到了美術館,開幕式安排在了九點,他們這些工作組的成員要監督工作人員做最後的準備,做清潔並且幫著工人一起把一早剛運來的盆景搬進各展館。門廳裏已經布置好了一個臨時的講台,陸行正帶著兩個人把一小盆一小盤的聖誕紅在講台周圍擺放出一個合適的圖案。 無論什麽活動,在開始之前大都會請來位高權重的領導同誌講講話以示鄭重。淩冬至覺得從功能性上講,這完全是一個多餘的步驟。但是有那麽多讚助商等著露臉呢,想省掉這一步人家也不能同意。 賓客們陸續進場了,淩冬至冷眼看著,果然有那麽幾個他怎麽看都不順眼,偏偏還躲不開的主兒。比如省畫協那個號稱書法大家、每次見了自己都笑得色迷迷的禿頭、比如姓塗的兩兄弟,比如站在這兄弟倆身邊的鄭辭…… 美術館的前廳並不大,這麽近的距離,這幾個人不可能看不見自己。既然已經躲無可躲,淩冬至也就破罐子破摔,很是光棍地站著青年畫家的隊伍裏迎接這幾個人或審視或憤怒或灼熱的視線,一邊衝著掃過來的攝像機擠出微笑的表情,一邊用淩媽那個擺攤賣油炸臭豆腐的例子來安慰自己。 首先上台講話的是美術館的館長,然後是德高望重的沈老,最後還有企業家代表講話。淩冬至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突然在人群裏看到了一張熟麵孔,不由大感驚喜。這半天他光看見討厭的麵孔了,這麽一對比,莊洲這張臉看起來實在是太順眼。 莊洲笑微微地點點頭,做了個口型問他:你的呢? 淩冬至知道他問的是他的作品,用眼神示意:這邊的展館。 莊洲點點頭:一會兒去看。 淩冬至忽然覺得這樣的交流方式有點兒幼稚,像兩個小孩子似的。不過心裏卻有點兒高興,覺得枯燥的開幕儀式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回過神來發現輪流講話的情節已經進展到了企業家代表這一環,上台講話的那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居然是塗盛北。 衣冠禽獸。 淩冬至在心裏忿忿地念叨一句。他跟這個人從來沒打過照麵,他或許都不認得自己,但他卻讓幾個流氓闖進他們學校,砸了他正在上課的畫室。這件事在當時鬧得挺大,因為幾個流氓一露麵就叫喚著找淩冬至,所以差不多全校都知道是淩冬至招來了這場麻煩。學校本來還要給他處分的,幸虧他們係主任出麵周旋,淩冬至的一副作品又十分湊巧的在省裏拿了個金獎,否則淩冬至的畢業證都有點兒懸了。 淩冬至從那時候起就恨上了姓塗的這一家。他覺得一個老爺們,替自己弟弟出頭這不算什麽,但是他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出頭呢?淩冬至恨的是他的態度,他覺得塗盛北根本就無所謂他的決定是不是會誤傷了誰,他在意的隻是有人傷了塗家的麵子,而不是真相到底是怎樣的。 這人的品性就像一個土匪。不講道理,也無視道理,甚至他覺得自己就是道理。而淩冬至則是一個在製度中長大的孩子,他所受的教育讓他本能地反感塗家兄弟這種無法無天、目空一切的人。 塗盛北的聲音偏冷,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清亮的味道。或許是為了刻意營造出氣勢,他的語速很慢,每一句話都像經過了再三斟酌。或許這人本來就是這樣的習慣,但淩冬至還是覺得他在故作老成。 或許,看不順眼的人怎麽看都不會順眼吧。 莊洲一走進濱海展館就看見了掛在展館正中牆壁上的那副《過年》。那時他還不知道這是淩冬至的作品,也無暇去琢磨這是誰的作品。因為在看見它的第一眼,莊洲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鋪滿鞭炮屑的場院、踩著高蹺舞動紅綢的村民、挨挨擠擠的歡笑的觀眾,營造出一副喜氣洋洋的年節場景。莊洲不由自主地隨著畫麵上的人一起微笑,他甚至於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再走近幾步就能融進這一群歡快的人群裏去。甚至連人群發出的喧鬧聲、鞭炮在空氣中微微有些嗆人的味道都無比鮮明。 莊洲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從來沒有經曆過的夢境。 滿心雀躍,不能自己。 第26章 才貌雙全 莊洲激動的心情在注意到身邊還有其他人,並且這個人還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一位時,開始變得不那麽愉快了。 身邊這人卻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說:“莊總竟然有閑心來參加這樣的活動,難道說……莊氏要破產了?” 莊洲淡淡瞥了他一眼,“破產不破產,不是你說說就能實現的。塗盛北,別把自己當成是伏地魔,你段數沒那麽高。” 塗盛北嗬嗬笑了起來,好像莊洲講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我隻是比較好奇莊總的用意罷了。有的人呢,除了長相不錯還被人捧得挺高,說什麽有才有貌,是比較吸引人。” “是嗎?”莊洲心裏微微一跳,麵上卻絲毫不顯,“有才有貌,誰不喜歡呢?” “也對。”塗盛北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就要找這樣的,調理起來才有味兒呢。你說是不是?莊總?” 莊洲倒是有點兒意外塗盛北會這麽留意自己身邊的動靜,連自己對淩冬至的那點兒小心思也能察覺。他們兩家在各自的商業領域內占山為王,並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可以說是井水不犯河水。莊洲厭惡這人,純粹是看不上他行事狠辣,不留餘地。不過眼下塗盛北擺出這副架勢來,難道說塗家瞄上了什麽跟莊氏有關的生意? 莊洲淡淡一笑,“莊某是個粗人,看見有才有貌的人,自然欣賞的不得了。不像塗總,自己就生得才貌雙全,當然不用羨慕別人了。”他故意把才貌雙全幾個字咬得極重,果然塗盛北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了下來。 塗家做的是化工生意,塗盛北剛剛接管塗氏的時候,有一次接待部裏的領導,被一個不懷好意的老頭子誇讚才貌雙全,並隱晦地提出了若幹要求,雖然最後沒有鬧出讓塗氏丟臉的醜聞,並且幾年之後塗盛北就整垮了這個老頭子,但這段軼聞在濱海市的這個小圈子裏被人暗中提起的時候,大家還是存了看塗家笑話的心思。隻不過塗盛北今非昔比,已經沒人敢當著他的麵提起這件事了。 莊洲不是一個愛戳人痛腳的人,但塗盛北憑著自己的一點兒猜測就想威脅他,也未免太拿自己當盤菜了。 塗盛北收起了先前虛假的客套,冷著臉看著莊洲,“聽說莊氏也打算競標城南那塊地皮。這就巧了,我也打算把那塊地拍下來呢。咱們兩家這麽些年都是各自為政,這下總算有點兒交集了。” 莊洲心頭恍然,難怪塗盛北今天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原來是下戰書來了。 莊洲懶得跟他虛情假意地打嘴仗,丟下一句“拭目以待”便轉身離開了濱海展館。 塗盛北神情平淡,嘴角卻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他和莊洲年歲相當,都是年紀輕輕就接管了家族掌舵人的職位,免不了時常被人拿出來比較。雖然沒人敢當著他的麵兒說他不如莊洲,但莊洲行事穩重、有決斷的名聲他亦有所耳聞,心中自然會有些忿忿之意。 塗盛北目送他離開,心裏重新琢磨起了城南的那塊地皮。 莊洲在各場館之間轉著看了看,又回到了濱海市的展館。在看過了那副《過年》之後,無論再看什麽作品,總覺得少了兩三分的活氣。就好像絹花和鮮花放在一起,外形再相像也沒有大自然所賦予的神韻。 莊洲在《過年》這副畫前站了許久才想起看看掛在畫旁邊的作者銘牌,誰知一眼看過去,竟然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麵孔,莊洲自己都嚇了一跳。他當然知道淩冬至有參賽作品,也知道他的作品會掛在這個展館,但是就這麽冷不防地揭開真相,他還是有種被電了一下的感覺。 銘牌上附有一張淩冬至的近照,背景是畫室的一角。淩冬至手裏還托著顏料盤,側身對著鏡頭,臉上微微帶著幾分意外的表情,像是無意間發現自己正在被人拍照。他身上套著一件圍裙似的褂子,沾滿顏料,看上去有點兒邋遢。然而這一切絲毫無損他的魅力。 莊洲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淩冬至並不僅僅是一個漂亮的男孩。甚至,外表於他的吸引力而言,隻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因素。 才華橫溢。 才貌雙全。 他喜歡的人竟然如此優秀。 莊洲心中油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驕傲。隨之而生的,是一絲莫名的不安,這樣出色的一個男人,他要怎麽努力才能夠贏得他的關注? 莊洲心中驟然間湧起一種極急迫的念頭,想要馬上就見到他。他甚至等不及走出展館,就拿出手機調出淩冬至的號碼撥了過去。鈴聲響過兩遍,電話接了起來,電波的另一端傳來淩冬至清朗如少年的聲音,“莊洲?” 莊洲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在哪兒?” “路上。正要回家呢。”開幕儀式結束就沒他什麽事兒了,而且鄭辭和塗家兄弟都在場,淩冬至並不希望跟他們有什麽糾纏。 莊洲有點兒失望,“我以為你還在美術館。” 被他這樣一說,淩冬至也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莊洲畢竟也算是熟人,他走之前應該打個招呼的,隻是人太多,場麵有點兒亂,他沒想起來。 “你是有什麽事兒嗎?” “沒事。”莊洲靠在走廊的窗台上,視線越過寬闊的走廊,越過展館敞開的大門,落在了正對著大門的那幅畫上。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那種富有感染力的、喜慶歡騰的氣氛越發的鮮明起來。 “沒事,”莊洲收回視線,竭力按捺住聲音裏不受控製的細微顫抖,“就是……”就是什麽,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淩冬至也沉默了。他是一個極其敏感的人,自然聽得出莊洲聲音的變化,像是壓抑著什麽,而聲調裏偏偏又有種迫切的東西。 淩冬至稍稍有些迷惑,“莊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