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聲“阿生”,晴天霹靂地讓謝九安直接想起第一天來這裏的情景—— 對門那對偷情的男人中間被手機鈴聲打斷過,而那個男人接起電話時,說的第一句是叫一個人的名字——阿生。 謝九爺輕輕地“齜”了一聲,暗道不好,我靠啊,阿生該不會就是顧今生吧! 而看著後者失了血色的臉,仿佛停止呼吸般僵硬在那裏的神情,謝九安蛋疼地想,難道真的是。 小劉回頭看看自己的同事,又望望僵持在門口的倆人,他隻覺得一向淡定自若的顧今生今晚上有點奇怪,不過,也許是碰到了什麽人,看著顧今生應該是和裏麵的那個男人認識。但是,還是任務最重要,趕緊解決完回去交差。 小劉清了清嗓子出聲道,“我說,是不是你們報警的啊?謊報警的話是可以處以行政拘留的——” 話還沒說完,程嘉州轉過身子對小劉鎮定地說道,“是我報的警,家暴。”而他的眼神越過小劉的肩膀直視顧今生。 程嘉州見到顧今生的第一眼印象是,嫩得不像樣的小警察,周子遷居然愛這口。 小劉翻著報警記錄,瞅了瞅漂亮得帶了點邪氣的男人又看了看站在玄關的那個,似懂非懂地問道,“家暴?你和?倆大男人?” 程嘉州是什麽人,肆意一笑,衝著小劉說道,“怎麽了?倆談戀愛的男人打架就不算家暴麽?我們床都上過呢,俗話還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呢——”說這話時,他的眼神瞄了站在身後的顧今生一眼。 “程嘉州——”周子遷紅著眼睛衝上前就是一拳,卻被一旁的小劉連忙擋住了,“幹嘛呢這是?警察都來了,你們還打呢?” 顧今生的眼睛失了往日的靈氣和風采,猶如一潭死水。 他看見那個人有一雙白淨修長秀氣到不行的手,同鼻青臉腫的五官相比,顧今生反而對這雙手的印象更深刻,那雙手上正牢固地戴著一隻戒指——極其樸素的簡單樣式,上麵是一顆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小鑽石。 是昨晚周子遷的衣服口袋裏掉出來而自己撿起來的那顆一模一樣,顧今生沒有同女生談過戀愛,而他怎麽會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戒指,叫情侶對戒。 小劉擋在程嘉州麵前,還要攔著紅了眼處於暴怒狀態的另外一個大男人,手忙腳亂實在力不從心,回頭朝顧今生說道,“今生,快過來搭把手!” 顧今生呆楞楞地站在那裏,他想挪動自己的身子卻發現力氣根本沒地方使。 謝九安一把上前握了握顧今生的手,自己手裏的那雙手已經開始冰冷發抖,而後幾步過去拖住周子遷,謝九安的功夫不錯,周子遷再是高大強壯也不是他的對手,沒幾下已經被謝九安牢牢禁錮住。 謝九安抱著周子遷,大聲地對顧今生喊道,“小警察,顧今生!你發什麽呆呢!你不是來出警的麽,辦事情要緊!”而後惡狠狠地掰著周子遷的雙手,十分不屑地用他們倆人才聽得清的聲音吐出兩個“敗類。” 顧今生聽到謝九安的聲音,終於開始一點一點找回思維和理智,後者那雙光彩奪目的桃花眼正熠熠地盯著自己,沒有了平日裏的跳脫和肆意,是一種顧今生說不出的堅定。顧今生長長地呼了口氣,撿起小劉剛才掉在地上的出警登記本。 緊緊地握了握手,開始詢問登記。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如以往的平靜,“你們,你們說說打架的原因……” “現在你們願不願意接受調解……” “如果不願意,就請你們派出所走一趟……” …… 顧今生直視程嘉州的眼睛,一個一個問題地問著,他的聲音依舊清澈溫潤仿佛是冬日裏暖陽,隻是,每聽著程嘉州講一句話,他都要盡力克製自己不要顫抖。 周子遷想要上前拉一把顧今生,他看著側對著自己的顧今生,麵色已經恢複平靜,除了偶爾尾音顫抖,隻是顧今生的眉尾連著下麵的眼眶有些微微地難以察覺到的紅。 而隻有周子遷知道,顧今生這是在極力忍受著。 隻是身後的這家夥不知道為什麽死死地禁錮著自己,絲毫不得動彈。 原本一直問著程嘉州的顧今生,突然轉身問周子遷道,“那周先生,你們現在願不願意接受調解?” 一旁的小劉搭腔道,“我說你們倆大男人得了啊,打架還打到報警,雖說是那啥,但是跟普通情侶一樣,有話好好說,動什麽不好,動手,多傷感情呐!” 周子遷死死盯著顧今生的眼睛,他知道現在自己說什麽都沒用,隻能說道,“好,先和解,但是,我們絕不是情侶關係。” 程嘉州嗤笑,“怎麽了,周子遷,雖說男的沒有什麽處男膜,可老子第一次是給你的!上完床,拍拍屁股你就想走人?” 顧今生合上記錄本,對看也不看周子遷說道,“你們的感情糾紛自己留著慢慢說清楚吧,清官難斷家務事,不過,下次這種情況,想好了再報警。” “阿生——”周子遷急急地叫道。 小劉疑惑道,“今生,你們倆認識?” 顧今生回頭望了眼周子遷,雲淡風輕地說道,“朋友,普通朋友。” 說罷,戴上帽子,準備走人。謝九安趁機放開周子遷,而後者想要跟上來,卻被謝九安一個暗拳痛得一下子直不起身來。 謝九安趕緊走過去,摟住顧今生的肩膀稱兄道弟道,“阿生啊,今天晚上太巧了,居然又碰到你了,你早上怎麽沒去吃早飯啊?” 顧今生強忍著心神朝謝九安笑了笑,“我有時候也在家裏吃早飯的。” “那我請你吃宵夜怎麽樣?就當回報你請我看演唱會?”謝九安笑得人畜無害。 顧今生將謝九安同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拉下來,“謝謝了,不過,今晚值班,有空再聯係。” 小劉看了看謝九安又問道,“這也是你朋友?” 顧今生猶豫了下,但見某人形狀好看的眼睛正灼灼地盯著自己,隻能說道,“是朋友。” “可不是普通朋友!”謝九安嘴角一勾,自來熟地回道。 被謝九安這麽一攪和,顧今生一直無法集中的心緒稍微有點平複,準備和小劉回派出所去。他用手輕輕貼著自己的額頭,隻覺得頭很重,腳很輕,看也不再看樓上的那幾個人,準備下樓。 九爺霸氣十足地擋在樓梯口,笑眯眯地目送顧今生和他的同事往下走,就差來一句“歡迎下次再來!” “阿生,等等我。”周子遷支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想要一起下樓,卻被謝九安用力一推,跌倒在地上。謝九安同誌毫無顧忌地在周子遷身上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隻手機。 “你是誰?拿我手機幹什麽,還給我!”周子遷抬手擦了擦臉上的血,狼狽不堪地出口問道。 謝九安翻著聯係人,將第一個署名“阿生”的號碼記下來,心滿意足地將手機砸回周子遷懷裏,居高臨下地壞笑道,“我啊!你鄰居,順便,顧今生的好朋友。” 謝九安回到家裏,回味了方才的那一幕幕,他隻記得顧今生蒼白到驚人的臉色,那個清俊秀氣的小警察僵硬在那裏時,仿佛隻要自己碰一碰就會破碎得四分五裂。平時看起來和陽光一樣的眼神像是一下子遭遇千年極寒,他的眉尾眼角有淡淡的紅,被白皙的膚色一襯,像是春日裏的桃花不小心落在他眼角。 想起他極力控製自己保持鎮靜的樣子,謝九安覺得一陣莫名其妙地不自在,隻覺得恨不得將自己對門兒那倆孽障痛打一頓才好。 顧今生茫茫然地坐在副駕駛座上,車窗外溫柔的夜色在他眼裏正隻剩下明明滅滅的昏暗不定。他想不起任何東西,隻覺得心裏缺了個口子,而還有人不斷地往這個口子裏灌風,明明是立夏將至,顧今生倒覺得一陣寒。 小劉也覺察到顧今生有點不太對勁兒,時不時地看看他,倆人是同一年進來的,雖然自己比不上李瀟跟顧今生熟,但對這個一向溫和可親的同事也算有所了解——顧今生目前完全不在狀態,臉色蒼白,表情卻像是迷了路。於是關切地問道,“今生,你,怎麽了?” 顧今生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眼睛眨著避開小劉的探究,掩飾道,“沒什麽,可能是今天晚上有點累。” 此刻,他隻慶幸,幸虧跟自己一塊兒出警的是小劉,如果是李瀟——暴脾氣的李瀟一定會當場把周子遷揍一頓。到時候不知道又要鬧成什麽地步才能收場。 顧今生隻覺得腦瓜子和心髒生疼,恨不得少了這兩個器官才好。 第11章 而口袋裏的手機又開始震動起來,顧今生隔著褲子摸了摸手機,卻最終還是沒有掏出來。不用接,他也知道是周子遷的。 今天早上還笑著同他說早,細心地早起熬粥做早飯給他吃,抱著同他說“再見,注意身體別累著自己”,顧今生甚至還看見周子遷笑著的時候,眼角已經有小小的細紋,但是這反而讓周子遷有一種歲月沉澱才有的穩重感。 然後,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隻記得自己和周子遷第一次見麵時,周子遷臨走前問他的名字,頗有風度地讚歎道,“好名字,隻顧今生,活在當下。” 顧今生立馬就記住了周子遷這個人,不是因為別的,而正是因為他非常準確地說出了自己名字的寓意——不管來世,隻顧今生,活在當下,那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寫一篇關於自己名字的意思時,奶奶告訴他的,而這個名字就是顧今生當小學老師的奶奶給取的。 再然後,倆人認識七年,在一起三年,無論他以什麽身份同周子遷在一起,一直沒有辜負自己的這個名字——隻顧今生,活在當下,好好地,努力地,認真地活著,不管是作為周子遷的朋友,還是周子遷的戀人。 最後呢,顧今生沒有辜負生活,而周子遷辜負了他。 顧今生回到派出所,李瀟正賊兮兮地拿著手機發短信,見顧今生回來,立馬問道,“如何?家暴處理得怎麽樣?” 不能告訴李瀟,顧今生想,起碼暫時不能,說白了這是他和周子遷兩人之間的事情,於是強作歡笑道,“沒什麽,就是倆男的吵架,吵著吵著就打起來了。” “喲!這事兒,韓青青那腐女子肯定愛聽,你跟我多說說唄!”李瀟摩拳擦掌地拉了把椅子坐到顧今生身邊去。 顧今生一臉嫌棄地推開他,“少來少來,這算別人隱私,少打探別人隱私當八卦,太沒職業操守了你!”說罷,已經完全不理好奇心嚴重的某人開始認認真真地接著做今晚值班的記錄。 李瀟一臉受傷,哀哀淒淒地說道,“噢!阿生,你,你居然嫌棄我了!為了報複你,我決定撬你牆角去!”隻有他們倆人在辦公室,李瀟肆無忌憚地說道。 顧今生握著筆的手一顫,卻什麽也沒說,捏緊了手中的筆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抄寫。 “我說阿生,你今晚都不困嗎?怎麽一回來就開始忙這個?”李瀟向來覺得顧今生的肚子裏都裝著一隻瞌睡蟲,這家夥睡眠質量極好,隻要給個地方,一靠就能睡著,每次值班過了十二點,顧今生必須得去補一補覺,然後才能接著起來工作。 “我還好啊,不困。”顧今生頭也不抬地說道。 桌子上的手機又開始震動起來,這個點能打給顧今生的除了周子遷沒有其他人了。李瀟等著顧今生一臉不自在地接電話,卻沒想到等了半天,顧今生也隻是低頭抄著手上的材料,隻有那隻手機固執地桌子上震動著,直到停止。然後,隻見顧今生這才停下來,神色異常複雜地拿起手機,長按關機。 李瀟雙手抱著,悠然自得地倚靠在椅子上,就見顧今生抿著嘴,睫毛微垂著,精神專注,哪裏像個工作了的警察,倒像是在努力完成老師布置作業的學生。 李瀟摸著下巴想道,帥還是那麽帥,可是,怎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呢! 到了下半夜,李瀟終於撐不住去休息了會兒,而顧今生安安靜靜地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從天黑到天蒙蒙亮,最終早晨的第一縷陽光溜進安然派出所,隔壁不遠處公園裏的鳥鳴聲開始傳來。 顧今生心想,天終於是亮了。 他一個晚上沒開機,一個晚上都坐在椅子上發呆。 真的什麽都沒想,顧今生隻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數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過,他從不知道,原來失眠的夜晚是這麽漫長,數過這一秒就期盼下一秒,熬過這一分鍾,就等著下一分鍾,可是越是等待越是覺得黑夜無盡漫長。 他隻盼著太陽早點升起來,他得好好地刷個牙,洗個臉,沿著公園一路騎過去,喝上一杯甜甜的豆漿,就著張大媽新炸出來的香噴噴金黃的馬耳朵開始新的一天。他的包裏還有昨天剛取出來的兩千塊錢,得趕著回郊區看看奶奶,付給保姆這個月的工資和奶奶的生活費。 顧今生洗漱完畢從安然派出所走出來,遛鳥的老人正提著籠子手裏端著茶往公園裏走,牆角的三角梅依舊熱烈地綻放著,紅豔豔一片,仿佛昨晚誰悄悄地替這座城市又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趕著上班的,背著書包上學的,這座城市正隨著升起的太陽經過一個夜晚的昏睡在蘇醒。 每一天似乎都是這麽開始,每一天似乎都一樣,好像一切都沒變過。有時候改變的隻是人的心情。 顧今生牽著自己的自行車走了幾步,樹邊的芒果樹正在開花,一串串白色的花散發著芒果特有的濃烈清香。他禁不住打了個噴嚏,抬頭卻正巧被樹葉縫間投下的明媚陽光打了眼,微微眯起眼睛。 昨晚不知道困,現在還真有點精神耗盡的疲乏,卻偏偏毫無睡意。 顧今生揉了揉眼睛,在拐角處正停著那台熟悉的奧迪,而周子遷正下車關門,朝著自己走來。 顧今生瞧著一向衣冠楚楚儀表端正的周子遷,而現在身上的衣服鄒巴巴的,臉上麽更不用說了,比衣服還皺,昨晚上嚇人的鮮血已經止住了,他同自己一樣,頭發剃得極短,所以,此刻額頭上赫然是一道已經結血痂的大疤。腫了半邊臉,黑了倆眼圈。 顧今生心想,自己還真是頭一次見到周子遷這副摸樣,即使是周子遷曾經一度生意失敗,倆人落魄到方便麵都得買宏發的時候,也沒見著他這種落魄。 周子遷幾步急著走到顧今生麵前,表情滿是苦楚,他現在除了後悔,最大的感受那就是害怕——周子遷從未想過,要是有一天顧今生離開他會是什麽樣子。 如今,這個人還站在自己麵前,穿著那身筆挺的製服,淺色的眸子清亮,除了周圍發青的眼圈。略帶黃色的頭發又長長了,顯得中間一撮格外明顯,像個毛茸茸的小栗子。 周子遷用食指輕輕擦了擦破了的嘴角,扯了個極其難看的笑容說道,“阿生,你頭發,又長了。”說罷,抬起手習慣性地就想要摸上去。 顧今生微微側了側身子,躲過了周子遷的手,而後者的笑容隨著動作僵硬在那裏。 周子遷凝望著顧今生,顧今生最開始吸引他的,就是那一雙顏色偏棕色的眼睛,比起中國人的來說,顧今生的眸子顏色偏淡,就像他沒有大多數中國人深黑色的頭發那樣,而性子內向的顧今生高興時眼睛是亮晶晶含著笑意,興致不高時,總是微微垂著睫毛,遮住那雙漂亮的眼睛,整個人給人溫和地像絨毛玩具。 而此刻,周子遷發現自己在顧今生的眼裏找不到任何表情和溫度,仿佛像塊暖玉一下子被冰封住。 “對不起,阿生,我,但是你要相信我——”周子遷抓著顧今生扶著自行車頭的手說道,然而,在車子裏等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的話,卻突然說不出口了,叫顧今生相信什麽?相信他真的隻是跟程嘉州上上床而已,不談感情?還是讓今生相信自己最愛的,仍然是他。 顧今生拉下周子遷的手,默然地看了他一眼,“子遷,我呢,現在要吃早飯,然後回家休息收拾一下,回去看奶奶,不管有什麽事情,我們以後再說。” 周子遷攔著顧今生,他知道顧今生的性格,他並不是什麽有什麽說什麽的人,很多時候,顧今生心裏的事情,更願意自己一個人憋著,周子遷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讓顧今生開始信任他,開始將他當做一個傾訴對象,而眼看著,顧今生一夜之間又縮回自己的殼裏去了。 “我等下陪你一起去看奶奶,我送你去,但是,阿生,這次是我不對,無論我說什麽都是徒勞,所以你不要憋著,咱們有什麽說什麽好麽?你願意怎樣都可以,唯一的,別拒絕我。”周子遷道。 雖然這個拐角比較偏僻,但是仍偶爾有人路過,時不時地瞧這邊望望。顧今生漠然地盯著周子遷看了一會兒,隻覺得麵前這個自己最熟悉也最熟悉自己的人,一夜之間的距離像是隔了千山萬水,“既然你知道說什麽都是徒勞,那麽請你現在什麽都別說,我有事,麻煩你讓讓。” 整個晚上沒睡,一大早起來,飯都還沒吃,顧今生隻覺得身心俱疲,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吃飯洗澡休息一會兒,去看奶奶。想起每天都盼著自己回家看看的奶奶,顧今生隻覺得周子遷現在在這裏純粹就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周子遷聽到最後,已經察覺到顧今生語氣裏的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