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天未進食,吃了食物好了許多,隻是身體沒有力氣,隻能坐在幹草上。  尤恩把帶來的所有保暖東西都給了他,卻發覺他的身體持續地失溫。  ……他的傷太重了。  又流了很多血。  尤恩看到伊憐閉上了眼睛,這讓他無比的恐懼,忍不住叫道:“伊憐先生,伊憐先生!”  連續叫了四五聲,他才像是剛聽到。  “什麽?”沒有力氣的聲音。  “您不要睡著了。不然第二天感冒,又要折騰仆人幫您找醫生了。”尤恩故意讓他多說話。  他聽過太多故事。在大雪夜,有人睡著了,就再也沒有醒來。  伊憐果然笑了一聲,“你這仆人……”  尤恩見他不想繼續說,又問:“我怎麽?”  “實在是,無禮。”  “我總是惹您生氣。等回去,您一定要讓管家狠狠地責罰我,讓我懂規矩。”  伊憐打了個寒顫,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我很困,很冷,尤恩。我可以先睡一會兒嗎?”  “還是不要睡了,我的主人。我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與您單獨相處。現下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請您……”尤恩的眼睛發熱,察覺到自己聲音在發顫,卻還是繼續說:“請您多成全我,多和我說說話。”  伊憐低低地“嗯”了一聲,竟主動問道:“管家為什麽說你偷竊?”  “……”尤恩低垂著頭,像是十分難堪。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希望您不會輕視我。”  “我不會。”  “我曾經起過壞心思。我想要拿起戴安娜小姐的首飾。”  “……為什麽?”  “因為,那是飽含著您的愛意的東西。即使是他人之物,我也想要觸碰。”  “我不明白。”伊憐低聲說。  “……因為,我是個偷盜者。”  他想要偷取主人的愛情。  哪怕是飽含著主人愛情的所有物。  尤恩感覺伊憐先生再次沒有說話的欲望。他思索片刻,突然掀開了伊憐先生身上的衣服。  “……!”  一股冷風傳來,伊憐先生裸露的皮膚起了雞皮疙瘩。  “你做什麽?!”  “我幫您取暖。”那仆人說得理直氣壯,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天氣太冷了,我穿得少,兩個人一起暖和些。”  “……”伊憐想不出辯駁的話,隻好說:“那好吧。……不要貼我這麽近。”  兩個人擠在狹小的地方,尤恩好像聽到了主人的心跳聲。  尤恩總覺得自己下賤肮髒,不敢離主人太近。  唯獨這個時候,他什麽都不想不起來,隻想要讓伊憐快點暖和過來。  “至於偷錢的事情,真的是誤會。”尤恩低聲說,“雖然說起來滑稽,不過我想您也不會相信我……”  伊憐聲音很輕:“我不相信?如果是這樣,我不會叫管家把你放出來。”  尤恩說:“那天剛好發了工錢。我拿著信封,看到裏麵是三十磅,心中真是五味陳雜。”  “怎麽?”  “我不能拿您這麽多錢。我想,要把錢還給您……”  “你是說,當天你不是在拿盒子裏的錢,而是往裏放錢?”  尤恩頓了頓,低聲說:“我不敢拿您的財物,就連一便士也不敢。”  “嗯……”  “隻是,管家顯然不相信我的借口。”  “嗯。”伊憐先生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誰都沒有壞心眼。這很好……”  伊憐先生體溫很低。尤恩緊緊地貼在先生旁邊,就像是掉進冰窟窿裏一樣讓人難受。  尤恩卻裝作沒有發現異樣,絕口不提低溫的事,而是想方設法地和伊憐先生聊天。  他說,等回家以後,要和伊憐在書房裏讀書。不過這次要讓尤恩來挑選讀物了,尤恩也有自己的喜好。  尤恩和他說了許多許多,包括他曾經的見聞,又給他背誦了好幾首十四行詩。  他的語氣越來越輕柔,越來越含情脈脈。  隻是伊憐的聲音,卻越來越低了。  等到尤恩背完《夏天》,他突然聽到伊憐先生開口發問:  “我還能回去嗎。”  “當然。”  “……我是說活著回去。”  “……”  原來伊憐一開始那樣生氣,不完全是因為仆人擅自前來。冥冥當中,他察覺自己已經要死了。  伊憐不想讓尤恩為一個死人而失去生命。  尤恩掩飾住自己顫抖的手,笑著說:“當然。您當然會安然無恙地回去,我向您保證。”  “……”  “就算是背,我也會把您背回去。”第20章   紀伯倫先生最近可是忙得腳不沾地。  他的遠方表叔去世,留下了一大筆財產和公爵的名號,近些天他在倫敦為繼承的事奔波,片刻不得安寧。  倫敦公館的晚宴上,他正和一位小姐跳舞,一位失禮的男仆竟然跑了上來。  他焦急地說:“抱歉紀伯倫先生,我們從約克郡收到了一封緊急家書,情況似乎不妙,我想應該立刻通知您!”  紀伯倫表麵上帶著微笑,禮貌地和小姐說明緣由,轉身時臉色就變了。  “如果不是什麽萬分緊急的事,我要你立刻去見上帝。”  他猛地從仆人手裏抽過家書,用剪刀裁開信封,才大概瀏覽了一番,驀地神情大變。  “該死!”  他怒罵了一聲,猛地向大門奔跑了起來。  後麵的男仆愣愣地問:“大人,我還需要去見上帝嗎?”  紀伯倫怒吼:“你去見管家。讓他賞你一份機靈錢。”  紀伯倫連夜從倫敦出發,趕到了伊憐的莊園。  站在門口時,他深吸了一口氣,將身上的雪撣幹淨,這才推開了大門。  他收到的信上說,伊憐先生騎馬受傷,第二天才被救回來。外傷並不嚴重,隻是……  他感染了罕見的流感病毒。  “紀伯倫先生?”有仆人見到來客,連忙幫他脫去了外衣。  紀伯倫並未停下向前的腳步:“伊憐情況如何?”  “主人一直發著高燒。”  紀伯倫推開房間的門。  伊憐先生的窗子緊緊地閉著,有幾個仆人在旁邊侍奉,醫生坐在旁邊診治,而戴安娜小姐則寸步不離地為伊憐換降溫貼。  即使房間溫度很高,普通人都在流汗的程度,伊憐先生仍然臉色蒼白。  一個仆人輕聲解釋道:“伊憐先生在暴風雪夜迷失了方向,受了寒。現在仍沒有清醒。”  紀伯倫沉默地站在門沿處。  直到醫生們診治結束,紀伯倫這才上前,請醫生借一步說話。  他們坐到了伊憐先生的藏書室。  戴安娜留下仆人在伊憐旁邊伺候,自己也過來聽了。  幾個醫生互相看了看,都搖了搖頭。  紀伯倫的心沉了下去。  “伊憐先生的腿傷並無大礙,但他感染了幾年前的流行病。這種病的特征是不斷地高燒,病人在三天內精神不錯,除了高溫感覺不到任何不適。隻是……”  紀伯倫耐著性子說:“隻是什麽?”  “隻是,正常的男子,熬不過三天的高溫,就會喪命於多器官衰竭。”  房間裏立即沉默了下來。  “你是說,這種病三天就要人命?”  見醫生點了點頭,戴安娜控製不住眼淚,哽咽地哭了。  紀伯倫低頭沉默片刻,隨即說:“既然您說,這是幾年前的流行病,我猜測一定有控製的方法吧?”  幾個醫生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位年齡較長地開了口:  “一開始死了很多人。所有醫生都束手無策,他們找不到任何降溫的方法。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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