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東溟跟在賈似道身後,注視著賈似道的背影,賈似道佝僂著腰身,高高隆起的背脊之上,仿佛有重物壓著他,他每走一步,他背脊隆起的地方,就像是一個掛在馬車邊上的包裹,隨著他的身姿輕微的晃動,走路時,他的頭顱低垂著,有時會抬起頭,仰望夜空。夜空烏雲蔽月,露出烏雲邊角的月亮,仿佛蒙著麵紗的少女,痛苦地盯著他。他隻看了月亮一眼,就低垂下頭。他的背影漸漸融匯在黑暗裏,他鬢角花白的頭發會隨著他的走動,反射出那麽一點點冰冷冷,頗具滄桑的光芒。


    賈東溟停下腳步,看著賈似道漸漸遠去的背影,“父親一定在為那小子傷心!我是否該勸慰父親?”他這樣問自己,向賈似道走去,走到半途中,他又停下來,他凝視著賈似道的背影,賈似道走進回廊,回廊裏燈籠的燈光照耀著他的身姿。他的背影顯得蕭瑟,他花白的頭發被風吹得,就像是銀色的瀑布一齊向後飄舞。“那小雜種死了也好,”他繼續想,“小雜種寄養在我家時,我與賈玉,賈金陵沒少虐待他,小雜種一定恨死我們兄妹了,小雜種一死,我就再也不用擔心他報複了!”他撇著嘴角陰冷地笑了,然後跟上賈似道。


    “父親!”賈東溟說。


    賈似道已經走出回廊,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賈東溟,他身邊燈籠餘暉光芒照耀他的臉上。他蒼老的臉顯得是那麽的鬼祟,就像是鬼魅的麵容,燈籠燈影掠過他的臉時,他的臉像是快要融化了,變得虛無,模糊,尤其是他那一雙陰鷙,冰冷的眼睛,像是透露著無比邪惡的力量。


    “幹什麽?”他問。


    賈東溟僵硬地擠出笑容,“父親,”他說,“您在酒壺裏下的白色粉末是什麽?”


    “毒藥!”


    賈東溟僵硬的笑容變得燦爛,又令人不忍直視,他的笑容帶著邪魅,帶著令人作嘔的諂媚。


    “今夜就要毒死他?”


    “老夫按照太後的指示辦事!”賈似道擺了擺手,繼續向前走,賈東溟跟上他。


    他們走到小橋,月亮微弱的光芒照耀在潺潺流水上,嘩啦啦流動的水麵映射出一道道虛無,破碎的影子。黑暗籠罩著小橋,偶爾有閃耀著光芒的模糊影像,從水麵升騰的霧中穿透出來,射到小橋上,使得小橋四周像是扭曲的空間,使得一切變得不真實,像是即將融化的世界。


    “今日之事萬可不對人說!”賈似道繼續說。


    “孩兒知道!”賈東溟說,麵色變得陰沉,“孩兒有一事不明,想請教父親!”


    賈似道帶著賈東溟走出小橋,他們的身影像是融化,隱沒在黑暗裏的兩個渺小的黑影子,漸漸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裏。……最後,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暗裏,隻有他們的腳步聲,像是魔鬼低語聲一樣,時不時地傳過來。


    賈似道佝僂著身子,走到牢房前,牢房前的一個老獄卒斜坐在地上,背脊靠在斑駁的牆壁上,嘴角流著口水呼呼大睡。


    “有什麽事情盡管說!”賈似道看了一眼獄卒,就覺得惡心了,獄卒身上散發著低廉辛辣的酒水氣味,再混合著獄卒身上,那令人作嘔的汗臭味,——他身上似乎散發著豬圈的氣味。獄卒赤著髒汙的腳,袒露著胸脯,他胸脯上的胸毛像是亂蓬蓬的亂草一樣,隨著風搖擺。賈似道甩出袍袖遮擋住自己的鼻孔。賈東溟打開牢房大門,他走進牢房裏。


    “趙顯隻是一個黃口小兒,謝道清聽從一個黃口小兒的話,難道真的公允嗎?”賈東溟公鴨似的嗓音在走廊裏回響著。


    賈似道皺緊眉頭,“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他說,擺了擺手。


    賈東溟不再說了,賈似道帶著他來到牢門前。吳劍男躺在黑暗裏,從狹小窗口照射進來的月光,正好從他身子上方劃過,照射在他身邊的地麵上。水漬浸潤過的地麵長滿了,散發著腐爛氣息的黴斑。幹草堆邊上的空碗,空盤子四周聚集著一群老鼠,它們吱吱叫著,爬到碗裏,盤子裏,撿食盤子裏的殘渣剩飯。賈似道打開牢房,吳劍男聽到聲音坐了起來。


    他看見賈似道,眼中綻放出喜悅,“父親來了!”他說,要站起來,抱拳行禮。


    賈東溟走到他近前扶住他,“我們是一家人,何必拘於小節?”


    吳劍男心中疑惑,這賈東溟平日裏待他不好,今日怎麽轉性了?他疑惑地盯著賈東溟,賈東溟僵硬地擠出笑容,扶著他坐下,賈似道也坐下。賈似道一邊打開食盒,一邊說:“平兒,我來看你了!”他從食盒中取出酒菜,擺放在吳劍男麵前。


    油黃的烤鴨,噴香的燒雞香味彌漫在空氣裏,從棚頂上滴落的水珠劈裏啪啦拍打在地麵上,像是破碎的珍珠在月光光影裏,四處飛濺。


    賈似道把裝有毒藥的酒壺放在吳劍男的身前,然後為吳劍男倒滿了一杯酒,再取出沒有毒藥的酒壺,為自己和賈東溟倒滿了一杯酒。


    他舉起酒杯,“我有一事想跟平兒說!”


    “父親盡說無妨!”吳劍男舉起毒酒。


    賈東溟嘴角撇出狠厲的微笑,端起酒杯。


    賈似道說:“我已經跟皇帝說了你的遭遇,皇帝深感同情,已經頒布旨意特赦你!”


    “真的?”


    “我怎麽會騙自己的兒子?”


    吳劍男哈哈大笑,連續說:“好好好!”


    賈東溟奸邪地笑。


    “平兒幹杯!”賈似道說,伸出酒杯。


    吳劍男伸出酒杯,與賈似道碰杯,當地一聲響,賈似道,賈東溟揮起袍袖,遮住口鼻,仰脖欲做喝酒狀,吳劍男緩緩抬起酒杯,他們把酒杯搭在嘴邊,吳劍男注視著酒杯,他們的手伸入腰間,摸到腰間的匕首,看見吳劍男喝光杯中酒,他們也喝光了酒。吳劍男撕扯下兩個雞腿,一個遞給賈東溟,一個遞給賈似道,賈似道把雞腿放在一邊,為自己倒滿一杯酒;賈東溟大口大口啃咬雞腿。


    吳劍男為自己倒滿一杯毒酒,“父親,”他說,“你可知母親已經死了!”


    賈東溟目光透露狠厲;賈似道神色暗淡,柳青青雖說是皇帝的女人,但是寄養在他身邊後,趙昀很少過問柳青青母子之事,他與柳青青日久生情,走過肌膚之親,如今柳青青已經死,他心中怎麽能不悲戚?


    他的神色黯淡,眼中隱含著淚水,“我知道青青已經死了!”


    “父親可知何人殺害了我的母親!”


    賈似道沒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酒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直到喝了三四杯酒,他才放下酒杯,“是皇城司的人殺了你的母親!”他說,他的聲音哽咽了,麵部也變得扭曲。


    “我母親一介布衣,他們為何殺她?”吳劍男問。感覺胸口隱隱作痛。但是他沒在意細微的變化,繼續為自己倒滿了一杯酒。


    “你可知柳青青是何人?”賈似道反問。


    吳劍男搖了搖頭,賈似道神色暗淡。


    “柳青青是皇帝的女人!”賈似道說,又舉起酒杯,扭曲著麵容。痛苦地喝下杯中酒。


    酒水辛辣的氣味混合著肉香味彌漫在空氣裏。陰暗,冰冷的牢房仿佛充斥著無限的憂傷。黑暗中總會有一絲絲月光照過來,像是人們悲傷、痛苦、無奈的目光。灑在地麵上的身影,像是羞愧見人,總躲在光影的邊角裏。就連劈裏啪啦的滴水聲,此時在人們聽來,也就像是失去親人女人們期期艾艾的哭聲。


    吳劍男睜大眼睛,“父親,”他說,“你在說什麽?”


    賈似道長歎一聲,“她是皇帝的女人!”


    吳劍男神色變得痛苦,“母親曾經的身份再尊貴,現在也不過一介布衣,皇城司為何殺害她呢?”


    “因為你!”賈似道說,他的嗓音高亢,又顯得決絕,就連盯著吳劍男的眼神也變得了,變得陰鷙,狠厲!


    吳劍男隻注視了他的眼眸子一眼,似乎就明白了一切,“我並非是父親的孩子?”


    “你是大宋皇子,你是九五之尊的兒子,你是當朝最有希望繼承皇帝寶座的男人!”


    吳劍男胸口傳來巨痛,熱血不斷在他腹腔中翻湧,他感覺一陣陣的頭暈目眩。感覺到五髒六腑像是要撕裂開,使得他無比難受,“他們想殺我,又怕柳青青鬧,所以就先殺了她?”吳劍男緩緩倒下去,眼前的黑影,像是翻滾的巨浪一樣向著他湧來,“我隻是想報國,保大宋漢民平安,我誌不在皇位,為何要害我?”他繼續說,覺得必須把體內的毒藥排出體外,他暗暗運用真氣把毒液逼到手掌上,他的手掌立刻變成絳紫色,從他手指上滴落的黑色血液,滴落到地麵上時,地麵灼燒起來,滋啦啦冒出黑煙。


    賈東溟看向吳劍男黑色的手掌,又看向地麵上冒著黑煙的毒液,他的臉色陡然大變,眼神變得陰鷙,狠毒,他抽出匕首,舉著匕首,走到吳劍男身前,高舉著匕首,向著吳劍男的麵門刺去。吳劍男看見匕首的光芒閃耀,卻不能動彈,他手掌連續拍擊著地麵,麵容變得扭曲。賈東溟感覺袖口被人拽住,匕首停在吳劍男的麵門之前。


    賈東溟回頭看去,賈似道拽住他的袖口,他看見賈似道麵容扭曲,無聲的流泣,淚水從賈似道的眼角流出,像是串連起的珍珠劃過他的麵頰,滴落到地麵上。


    “父親為何不讓我殺了他?”賈東溟嘶吼。


    “他雖是皇子,但是也是我的孩子,我非神,而是人,既是人孰能無情?”


    賈東溟憎恨地盯著賈似道,“父親,”他說。“你可是有皇命在身啊?”


    賈似道說:“我想讓他死的明白!”


    賈東溟怨恨地歎息一聲,把匕首紮向吳劍男身邊的地麵,嘭地一聲,匕首刀鋒插入地麵,地麵上飛濺出碎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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