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押運著別家的貨物,剛好可以將這兩個陸娘子托付的,安穩送到地界。畢竟當晚這兩個丫鬟,便雙雙‘死’在了京畿東麵的大運河中,隻是家裏人尚未得了消息罷了。


    想到二小姐離京後的那一瞬,兩人皆是抑製不住的狂喜在胸,又哪曾料到,最終的結局會這般的悲慘。要不是兩人察覺出不對來,怕是再已叫那個失了半邊臉的冤魂言中,同她作了伴。


    原先姑侄倆就擔心,那兩個丫鬟為了家人不受殃及,定是不肯實言相告,所以才讓陸娘子另辟蹊徑。不想,倒是歪打正著了,原來那婆子奉命押了她們往京畿去,就是想尋個荒涼的地方,直接藥倒後給賣了換點散碎銀子,總比背上兩條人命官司強。


    一來,那國公府裏的老嬤嬤本就不是正經主子,平日裏仗著自己在二夫人麵前有些臉麵,還真拿自己當盤菜了!如今也敢指使自己攔下這,殺頭的破差事,要不是看在那足足一百兩的銀子,真當誰傻了不成?


    說來也是這婆子家遭了大難,先是他家大兒子好容易得了府裏的差遣,去一趟京外收租子的活計。原本想著倒是不錯,至少油水十足人又輕省些,沒承想偏趕上了年前一場蝗災,自舊年秋收起,這一帶中十家倒有七家被逼逃了荒。


    如今猛一聽,是京裏大戶人家來收租子,更是引來了全寨子的農戶,此刻也不管是不是鄭家的佃戶了,都齊齊發了狠的迎麵招呼上來。


    這一趟,別說是租子沒收上來,就連自己的小命都險些交待在這兒咯!哪裏還敢再回頭去討一次的,隻得灰頭土臉地帶傷趕回了府裏來報信。


    原說這般回來,一頓責罵定是逃不過,不料非但沒得責難,主子那頭反倒給了五兩銀子的湯藥錢。這下那婆子一家,自然對二老爺這房是感恩戴德,惟命是從。


    偏巧自家那個,原本已有些年歲的小姑子,又在二夫人的特別關照下,配了莊子上的一個二等管事,更叫大雜院裏的其餘幾戶,眼紅不已!憑什麽都是府裏的家生子,偏就他家得了這許多好處,別家是半點沒沾上。


    如今回想起來,自家這是遭了什麽罪,兒子好好的差事丟了,當家的又被人訛上了好大一筆銀子。原先那兩家一起湊錢租下的店麵被債主占了不算,就連省吃儉用的本錢銀子,也一並打了水漂。至此那婆子才狠下了心腸,幹上了這陰私的勾當。


    隻是二夫人跟前的梁嬤嬤,怎麽都沒料到,那個早就被自己網羅在其中的婆子,雖是個見錢眼開的貪小婦人。可到底不比那些,做慣了殺人越貨的江湖客出手果斷,心狠手辣。


    說來,倒不是二房為了省銀子,才舍了專業幹這勾當的,卻讓一個外行辦差。實在是臨時起意,主仆倆又不敢引人注意,繼而才出此下策,選了那婆子送兩個丫鬟上路。


    怪隻怪這兩個丫鬟,當晚自作主張壞了事,險些就將自家的計劃全盤暴露了。這才使得二夫人動了殺伐之念,實則她一個內宅婦人哪來這般狠心,非要趕盡殺絕不可。一切都因二小姐當場被撞,倒在血泊之中開始。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哪一日大房的侄女回憶起了,那晚靈堂內的情形,叫她這個正代為主持中饋的嬸母,如何辯解皆是奴才的膽大妄為?


    但凡知曉他們兩房間的糾結所在,便能推斷出一二來。想到自己這房將要麵對的窘迫,自然不能任其發展。遵循往日的做法,直接讓人牙子領去京外,卻不能一勞永逸。思來想去,也惟有冒險走上這步險棋,方能絕了後患。又豈料,那婆子也隻是嘴上狠戾的主,真到了關鍵時刻,便軟了手腳。


    要說之前一路尾隨的陸娘子,也曾想過必要之時,大可與接應自己的胡家姐妹,改裝蒙臉殺了進去,將人劫出來完事。卻不料當晚那婆子獨自押了她們,尋了一座荒廢的茅屋歇腳。


    這才有了‘冤魂提點’的發生。說起那日天色未明前一刻,兩人中的一個,也不知是被誰撞醒了過來,張開眼卻隻見破敗不堪的窗戶前,立著一個側對她們的年輕女子。


    而令她驚訝的,並不是那女子的穿戴太過灰暗,反倒是那人半張麵皮上一道猙獰的疤痕,瞧著著實讓人驚心不已!正是因為太過害怕那丫鬟,不由自主的用肩膀,狠命推醒了同樣被捆住了手腳的姐妹。


    說來也是詭異非常,待第二個丫鬟抬頭望向窗口的女子時,那女子也同時偏過頭來,目不斜視的看向了她倆。並同時出口,低聲講述起自己生前的往事來。本就身處人跡罕至的荒涼所在,又被那惡婆子押了一路,心裏一口怨氣已是越積越深,此刻聽了那半麵女子何其相似的過往,自然更覺滿腹的冤屈,無處申述。


    直到那半麵女子,突然一個激靈,抬頭望向天際喃喃一句:“就要雞鳴了,你們也快些逃命去吧,我這裏有斷簪半根可借你們。等隔開了繩索,再投於後院牆角邊的枯井裏,便是。”


    果然那女子話音剛落,她們就被一聲,不知打何處傳來的雞啼驚在當場。才對視了一眼,就見女子所提的半根銀簪,由屋頂掉落,剛巧就在一人身邊。


    見此情景兩人皆是一喜,便開始互相幫忙了起來,少時再聽到第二聲雞鳴後,那女子便已轉身告辭:“出去後一直往東去,那裏有農戶幾家,小心避開大路才最要緊!”這回不等兩人點頭應了,便突然消失了身影。


    若在平時兩人定是嚇得尖叫出聲,而此刻本就被堵了嘴,想來卻是好事一件。又因急於在天光大亮前,逃離看守的婆子,反倒顧不上其它,專心割斷繩索才好。


    直到,兩人依照那半麵女子的提點,將手中借來的銀簪投進,那牆根處的枯井之時,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婆子所趕騾車。雖有隨手截走的打算,不免想到了那位的提醒,還是在對視一眼後,放棄了這一打算,並肩快步向東去。


    就在兩人叩開了一家農戶的大門後,借著討碗水喝的當口,好奇問起了先前那家荒廢的農家,才得知了剛才所見,並非是在夢中。


    原來那家十多年前,曾留宿過一對母女。誰知那自稱帶了犯病的女兒,進程尋醫而不及投店的中年婦人,卻是個拍花子的慣犯。半道上相中一好人家的女兒,下藥迷倒後正欲帶了往別處去,不料那小娘子也是剛烈異常。退無可退之際,直接投了井,就此才有了天明之前那兩個丫鬟,所見的窗前半麵女。


    要說後怕自是有的,然而兩人皆是被那位好心搭救,自然與偶爾聽說的,略有不同。比起害怕來,更多的卻是滿腔的感慨!


    細數起來,兩人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與自己的貪心不無關係。


    想當晚,身為國公府奴婢的兩人,竟然敢對嫡出的二小姐,下此重手便是罪無可恕。而今被人算計,命在旦夕,也在情理之中。唯一不能甘心的是,那幕後的主使之人,卻能因此推卸幹淨,絲毫無錯。


    “索性追上了大姑奶奶的馬車,把梁嬤嬤致使咱們幹的事,全部抖出來,或許還有報仇的機會!”


    “要是二小姐想起那晚的情景,依大姑奶奶的性子,咱們倆隻怕也是一樣沒活路……。”卻叫身邊之人,當場打斷。


    狠聲低吼道:“我是賤命一條不值錢,可她梁嬤嬤卻是不同。哼哼,我到要看看到時她又是怎麽個下場。”


    被她這麽一提,身邊另一個丫鬟好似也回過味來:“對,就該叫那惡婆子嚐嚐這滋味。”忙又朝著京城的方向,啐了一口,憤憤挽著身邊之人,相互扶持著搭上了路過牛車。


    好在兩人穿戴還算齊整,此刻路過的趕車老農,也不曾瞧出任何異樣來。然而她倆隻怕不會料到,這一路上所遇之人,俱是陸娘子一行事前安排的。


    隻是暗中偷偷塞了散碎銀子與人,讓他們一路幫著兩個丫鬟,順利趕上了大姑奶奶的車隊。唯有那枯井之中的半麵女,身法要求著實太高了,不得不由手腳了得的陸娘子親自上陣,方使兩人信以為真。


    外加當日逃命心切,哪曾留意到,那半截特別處理過的銀簪,好似被利器斜切成兩半,更比平常斷開兩頭的好用許多。隻是對普通人而言,這一切特意之處,漫說是親眼見過,隻怕聽也都不曾聽過。


    事後更不曾有過絲毫的懷疑,卻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心。等日後梁嬤嬤被抓,定要回去那間破屋,給那好心的半麵女燒上些紙錢,也算是報答救命之恩。


    一直到,被大姑奶奶身邊的管事媽媽,在了一處較偏的小莊子上安頓了下來,兩人才算是徹底鬆了一口氣。


    然而此時,回府複命的婆子,卻是將錯就錯,將當日因貪睡丟了押送的兩人,全部隱瞞了下來。隻道在河中丟了兩人下船,就此完成了嬤嬤的囑咐,想要遠遠離了京城,別處安生。


    她是怕了那梁嬤嬤的心狠手辣,今日能命了自己除去那兩個丫鬟,又知會不會另外使了銀子,回頭再來要自己一家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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