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康海明依舊像往常一樣六點鍾就醒了。


    大概是因為夜裏睡得太晚,又積極主動多交了公糧,起來之後感覺有些頭重腳輕。自從跟白溶溶正式登記結婚之後,這種感覺便時有發生。雖然他知道應該節製房事,保養身體,但是,每天晚上一上床,隻要一挨到她的身體,便又不能自持,把種種養生護體的戒條都拋到了床底下。


    “你就是一個小妖精,早晚榨幹了我。”他在白溶溶臉上拍了兩下,有點舍不得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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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色鬼,你別再折騰我了,讓我再睡一會。”白溶溶眼有不睜,裹著薄薄被子縮成一團。


    康海明頗有些得意,便又去挑逗她,貼著她耳朵問道:“我厲害不厲害?還有餘糧你要不要?”


    白溶溶忙團緊了身子,仍然閉著眼,連連搖頭說:“不收了,倉庫都滿了。”


    康海明抱緊她說:“不收不行啊,國家有政策,要敞開收購農民的餘糧,顆粒歸倉。”


    白溶溶忍不住笑了,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這個省長抓糧食工作都是在耍流氓啊。”


    康海明眼睛一瞪:“好啊,你敢說我耍流氓,看我怎麽收拾你。”說著,康海明伸手就去掀被子,白溶溶一麵死死抓住被頭不放手,一麵哀聲告饒:“不敢了,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康海明也是一時聊發少年狂,見白溶溶死死攥著被頭,冷不防來個突然襲擊,一探身從下麵把被腳掀起來,白溶溶兩條腿就露了出來。


    偏偏在這個時候,臥室的門突然開了,康海明一驚,轉頭一看,竟然是康立冬站在門口。


    康立冬好像也有點懵逼,很尷尬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那裏愣頭愣腦朝裏麵看,似乎看到了白溶溶露在被子外麵的腳和小腿,表情十分詭異。


    白溶溶起先也是楞了一下,朝門口一看,竟然是康立冬,感覺又羞又惱,急忙把腿蜷縮進被子裏。


    “你、你幹什麽?”康海明一股火頂上來,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在找廁所。”康立冬看出康海明要發作,趕緊後退:“我去樓下吧。”說完就關上門,咚咚咚跑下樓梯去了。


    “這個小兔崽子,總是毛毛躁躁的。”康海明罵了一句,轉回頭來,再一看白溶溶,那張本來粉撲撲的小臉早就變得煞白,不由得心裏咯噔一下,暗自叫苦不迭。


    白溶溶一句話也不說,三下兩下穿好衣服,起身就進了衛生間,把門重重地關上,隨即從裏麵傳出乒乒乓乓的摔打聲,還有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


    康海明在床上又坐了片刻,一麵穿衣服一麵念叨:“這個小兔崽子,沒事給老子找事。”他心裏明白,光靠幾句話是沒法說動這個年輕輕的老婆了。兩口子在床榻上作耍玩笑,那麽老大的兒子開門闖進來,這讓誰臉上都掛不住,何況白溶溶的腿還露著,她心裏的氣本來就不順,好不容易才哄過來,這一下肯定前功盡棄了。


    康海明還在穿褲子,白溶溶從衛生間裏鐵青著臉出來,直著眼走向衣櫃,踮著腳尖從衣櫃上麵取下她自己的一隻旅行箱,往地上一放,打開箱子蓋,然後就去衣櫃裏往外拿衣服,一股腦往箱子裏裝。


    “你這是幹什麽?”康海明想去攔住她,又怕自己萬一手重了更會激怒她,隻好在那裏手足無措地勸解:“你別生那麽大氣,他不過就是個孩子。”


    這句話剛一出口,白溶溶就爆發了,她把一抱衣服往地上一摔,大聲吼道:“十**歲了還是孩子?門也不敲就往裏闖,有沒有一點家教?你們家的人都不要臉,能不能讓別人要一點臉?”她一邊吼一邊又落下淚來。


    白溶溶後麵一句“你們家的人都不要臉”,罵得康海明臉上熱辣辣的。他眉頭一皺,把火氣使勁往下壓了壓,一句話也沒說,轉頭就出了臥室。


    那天,康海明沒有早操,也沒有吃早飯,連車也沒等,就夾著公文包步行去上班了。


    康立冬知道自己闖了禍,生怕遭到康海明第一波怒火的打擊,就躲到後院朝外窺探,等看到他老子出了門,才從後院溜出來。他也不想再等著晚上挨罵,拿了自己的背包就去趕火車。許姐不知他們父子出了什麽狀況,見康立冬那麽慌慌張張的樣子,估計是惹了麻煩,隻好裝了一飯盒吃食,讓他帶著路上吃。


    康立冬前腳走了沒多久,白溶溶拎著箱子從樓上下來,兩眼已經哭腫了,臉上仍然是一片陰沉。


    “唔呦,儂這是做啥去啊?”


    “我回家。”白溶溶哽咽著,一邊走一邊流淚。


    許姐見狀已然猜出了八九分,一定是夫妻倆鬧了矛盾,白溶溶這是要賭氣回娘家。她急忙上前攔著白溶溶,伸手按住她的皮箱,勸解道:“唔呦,這裏不是家啊,還回哪裏的家?有什麽事跟大姐講講,是不是跟老總鬧吵架了?兩夫妻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吵吵嘛一兩天也就過去了,你沒聽說過嗎?兩夫妻沒的隔夜仇,吵吵嘴嘛兩天和好了更要好的。”許姐連說帶拉,先讓她把箱子放下,又按著她坐到桌子邊的椅子上。


    被許姐這麽一勸,白溶溶隻感到一肚子委屈,坐在哪裏又哭起來,剛才那股馬上就要離開的氣性卻沒有了。


    真要是走出這個院子她又能去哪裏呢?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真回娘家隻能給父母帶去更多的煩惱。父母本來就反對她嫁給康海明,身份、地位、年齡差距太大,現在剛剛幾個月就拎著箱子回娘家,豈不是自己也沒有臉?更何況她的工作也調到了江東,就是人走了,編製還在這裏,又能走到哪裏去呢。


    見白溶溶坐在那裏綴泣,許姐也不急著勸她,先把箱子歸攏到一邊,又去拿來濕毛巾讓她擦臉,給她倒了一杯熱茶語重心長地勸解她:“吾曉得,女人結婚最怕當後母。你自己要想開一點。老總家裏的情況還算好的,他們兩兄弟都已經大了,又不在一起生活,偶爾見見麵,儂要多看在老總的麵上,包涵他們。吾曉得儂心眼好的,又念過書,識文斷字講道理,他們有啥不好不去計較就好了。”


    “我可以包容他們,也不會像悍婦那樣不講情麵,不讓登這個門,可是你們來總要先說一聲吧,來了之後也要講一點規矩吧?大清早的,一頭就撞進我們臥室裏去,這像什麽話?要真是十歲八歲的孩子也就算了,十**歲了還說不懂事?哪有這麽沒規矩的?這還是頭一次來,以後來的多了、熟了,那還了得嗎?”白溶溶把憋在肚子裏的話一說出來,感覺輕鬆了許多。


    許姐聽了也是一拍手:“這個毛頭小子真是胡鬧。好啦,他自家也知道不好意思,早早就去趕火車了。回頭老總回來我也要跟他講,要跟孩子們講清楚,回家來是可以的,但是要有規矩,有禮貌。我們小老百姓家也不能不講規矩,何況老總家裏,什麽身份,什麽地位,不好沒規矩的。”許姐把茶遞到她手裏:“吾同儂講,吾曉得的,老總表麵上像個粗人,脾氣也大,心裏對儂是老好的。以前我見過的,他那些下屬到家裏來講工作,哪個都被罵得抬不起頭。可是他對儂總是溫溫柔柔地講話,都像換了一個人。你因為這麽一點小事就離家出走,老總也要傷心的啊。”


    “怎麽是小事?早晨起來,都沒起床呢,他就......”


    許姐笑著打斷她,拍怕她手背說:“吾曉得,吾曉得,儂是念書的大學生,做了媳婦還是像小姑娘家一樣的心性,臉皮薄的。大姐講一句實在話,做人不好總是臉皮薄的,臉皮慢慢要厚起來才好生活,儂現在是人家媳婦了,以後慢慢就有體會了。”


    白溶溶喝了一口茶,擦了一把眼淚,沒有說話。許姐見狀,知道她已經聽進去了,忙接著勸道:“以後嘛,夫妻吵架還是要吵的,過日子就是馬勺要碰鍋沿的。但是呢,吵架不能動不動就走,儂走了,矛盾就激化了啊。儂想一下,老總嘛,現在是省長了,儂賭氣走掉了,傳出去他就沒麵子的啊。儂這麽聰明的人,不好做糊塗事的。”


    “那也不能讓他欺負我啊,他還比我大那麽多呢。”白溶溶明白許姐說的有道理,雖然嘴裏還嘟囔,心裏的氣已經消了一多半。


    許姐笑了:“哎呦,吾講公道話,吾沒見過老總欺負儂的,儂這樣好的人,又漂亮又溫柔,又念過大學,吾看老總都是把儂捧在手心裏的。儂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說完,她站起身:“儂自家坐一下,吾去煮一碗麵把儂吃。”她又拍拍白溶溶的手,叮囑道:“不許再要走了。”


    白溶溶點答應,許姐轉身進了廚房。


    麵很快就煮好了,湯裏還有一個荷包蛋,點了一些醬油,湯色像紅糖水,看著就很開胃。


    趁著白溶溶吃麵,許姐將她的箱子拎回樓上,順便開始從上到下收拾屋子。


    吃完了麵,白溶溶感覺還是有點慵懶。看看表,已經快九點了,早過了上班時間。一大早生了一肚子氣,根本沒心情上班。走到門口的穿衣鏡前照了照,眼睛還是浮腫。這樣去單位一定會被人議論,再一想辦公室裏那種沉悶的氣氛,去了隻會讓心情變得更壞,不如索性請一天假。


    白溶溶給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請假,然後就搬了一把藤椅,坐到院子裏看書。


    院子裏很安靜,隻有一些蟋蟀從牆下傳來陣陣鳴叫,幾隻鳥時而躍上竹竿,時而略過牆頭,在那裏自由自在地遊戲。


    還是許姐說的對,夫妻吵架、鬧矛盾都是難免的,但是不能動不動就要走人,如果剛才一賭氣就走了,現在大概正坐在路邊一個人哭泣吧。


    白溶溶低頭翻開手裏的書,那是台灣女作家三毛寫的《撒哈拉的故事》。


    她喜歡三毛的作品,最喜歡這本《撒哈拉的故事》,經常會拿出來讀。在別人看來,她就是三毛的一個忠實粉絲,而她自己卻很清楚,她喜歡這本書另有一個原因——這本書是洪文波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他們那時候還曾經約定,將來也要去撒哈拉,去追尋三毛的足跡。


    “生命的過程,無論是陽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嚐嚐是什麽滋味,才不枉來走這麽一遭。”


    三毛的文章飽含著她對生命的體驗,是從她的情感之泉流出來的,讀起來雋永,讀過之後又耐人尋味。以前讀到這句話,也隻是匆匆過去,此時讀起來,心裏卻另有一番感觸。


    以前的生活就像是青菜豆腐,現在的生活卻不是陽春白雪,但是,滋味總是與此前不同。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就要好好走下去,不能半途而廢。許姐剛剛說,臉皮不要那麽薄,其實也是一個道理。


    她仰頭望望天空,天空有些灰色的雲,被高空的風吹著,從北向南飄動。如果這些雲一直這麽飄,會不會飄到嶺南?文波會不會也正好仰頭能看到它們?


    她意識到自己又在想洪文波,趕緊收回目光,繼續凝神讀書。


    “千篇一律的日子,沒有過分的快樂,也談不上什麽哀愁,沒有變化的生活,就像織布機上的經緯,一匹匹的歲月都織出來了,而花色卻是一個樣子的單調。”


    以前,跟洪文波在一起的時候,雖然生活很簡單,可是總還有一些夢想,即使分別的那段時間,至少還有想念,還有對重聚的憧憬。而現在的日子,好像真的就是千篇一律,什麽變化都不會有,更不會還有什麽夢想,而她似乎也習慣了這種千篇一律,所以,當康立冬忽然出現在這個家裏,擾亂了她的千篇一律,她就會感覺無法忍受。難道未來的歲月就是織布機上永不改變的單一花色嗎?上班的時候麵對幾個沉悶的麵孔,下班回來,獨自悶在小院子裏,悶在小樓上,當初被康海明打動的時候,就是期望得到現在這樣的生活嗎?


    她放下書,又想起了昨天晚飯前做的那個夢,忍不住朝樓上臥室的窗戶望了一眼。


    在夢裏,洪文波就是從窗戶那裏一閃就不見了,大概他就藏在院子吧。


    這個略帶一點幽默的想法讓她自己忍不住一笑,竟然還四下看看,好像真的要發現他藏在怪石後麵的身影。


    一陣風吹來,荼蘼架上幾片葉子被吹下來,落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秋天來了,總是會有些消息,隻是平常沒有人去注意。白溶溶撿起一片荼蘼葉子,夾在書裏。


    三毛說過:“每天想念他,天上就會落下一粒沙,於是,才有了浩瀚無邊的撒哈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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