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殺看著他出神,“好……”武甲和十多年前沒有太大變化,摘掉眼鏡顯得沒那麽沉悶,垂眼時睫毛投下的陰影更加清晰,像羽扇般微微晃動,眼角唇邊少了年少時的傲氣,多了一份讓人心疼的淡漠。 兩盤麵端上桌,武甲丟給段殺一雙筷子,“吃吧,好吃沒有,難吃也不至於。” 段殺吃了一口,說:“比街上做的味道淡些。” “街上放了那麽多味精和調味料,味道當然重。”武甲衝了碗紫菜湯擱在他麵前,“你們平時都吃什麽?” “都在街上吃。” “那不是挺費錢?” 段殺點了點頭,自打有了柏為嶼,他的工資交完房租和車子按揭,基本月光,加之去一趟越南把積蓄全花完了,柏為嶼雖然不買奢侈品,但漆畫成本高昂,隨便一斤漆就是上百元,漆板一平米兩百,一些雜七雜八的材料更是敗錢。 “你也不小了,過日子得有計劃,總不能一輩子在街上吃,家裏隨便吃點都比外頭幹淨,學著做點菜吧,”武甲用筷子專心捉拿紫菜湯裏稀少的蝦米,忽而想起什麽,一樂,“簡單的麵條和菜小孩子都會做,我家杜寅……”說到這裏,他卡殼了一瞬,失失落落地收起笑容,埋頭吃麵。 柏為嶼晚上回家,手指上勾著一袋啤酒,嘴裏哼著黃調子,進屋來踢上門,“鼻涕蟲?唉……” 桌麵上多了幾道熱氣騰騰的菜,挺像模像樣的。 “鼻涕蟲,”柏為嶼溜到廚房,繞著段殺的腰:“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段殺盛了兩碗飯擺上桌麵,“以後少在外麵吃,我做菜,你洗碗。” “行啊。”柏為嶼嚐了口炒肉片,嗯,味道馬馬虎虎。 段殺捏住他的爪子,“洗手沒有?” 柏為嶼吮吮手指頭,“這下洗幹淨了。” 段殺往他屁股上招呼一巴掌,“去洗手!” “嘿嘿,怎麽變得這麽賢惠?爺有點不習慣。”柏為嶼流氓兮兮地在段殺腰上掐了一把,“你那外地來的同事回去了沒?” “他,可能得呆一段時間……我幫他租了套房子……” 柏為嶼沒放在心上,洗完手回到桌前,起了一瓶啤酒對嘴喝,“你有沒嘲笑嘲笑他?警察也會被小偷光顧。” 段殺攬過柏為嶼,默默地端詳片刻,然後捧起他的臉,摸他的耳朵,嘴唇貼在他的額頭上,吻一下,心裏歎一聲,明明什麽壞事都沒做,卻滿懷內疚,不知道拿什麽補償對方。 第157章 我,還是他 方霧坐在杜佑山的辦公桌前,搖晃著老板椅,戲謔地瞅著杜佑山耳朵上的傷,“厲害啊,偏一公分就打爆了你的腦袋。” 沒有了武甲,杜佑山疏於打理自己,西裝和領帶不搭調,下巴青白胡渣一片,氣色十分惡劣,他懶得搭理,見方霧自己額頭上還包著一層創可貼,分明是五十步笑百步。 方霧丟給他一疊合同,“你公司的活容易得很,幾天就上手,一些軟裝修的生意我都搞定了。” 杜佑山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文件,簽了字丟回辦公桌。 方霧打趣道:“喂,我是你的投資方,你沒把我當大爺供起來就罷了,還使喚我幫你打下手?” “不好意思,”杜佑山抹一把憔悴不堪的臉,“沒怎麽睡,累得很。” 方霧走過來一捶他的後背,“是不是男人?振作點!那小子早遲會回來的。” 杜佑山苦笑,“不可能。”武甲的性格他最明白不過,他花了八年時間才鑿開那冰山一小寸,如今武甲沒有任何把柄受製於他,怎麽可能還有希望? 方霧遞給他一支煙,神情不無得意:“佑山,我和左寒複合了。” 杜佑山一愣:“不可能。” “又是這句話,這句話很消極,以後別再說了。”方霧嘴角噙著笑意:“佑山,你隻顧悶頭懊惱沒用的,想爭取他就丟掉麵子,該挨打挨打,該挨罵挨罵,多考慮今後怎麽補償才是正經。” 方霧的煙是外國貨,猛了點,杜佑山一時不適應,嗆了一口連連咳嗽。 方霧不緊不慢地拍拍他的背,接著,踱到窗口邊看著樓下忙碌的工人,“左寒讓我給他一段時間,他會盡量婉轉地擺脫掉那個小家夥的的糾纏。我當然聽他的,理虧是我,他要我等多久我都願意。你也和我一樣處境被動,要求人就放低姿態,武甲是聰明人,總有一天會明白,沒必要為了死人和活人較勁。” 淅淅瀝瀝的冷水澆在身上,順著脖頸,在赤裸的脊背上蜿蜿蜒蜒地流淌,他赤腳站在冰冷的瓷磚上,覺得累透了,周遭無所依托,不允許用任何溫存麻痹自己,水緩緩淋透全身,寒意沁入心骨,一遍一遍催逼他清醒,更清醒。 抬起頭,濕漉漉的頭發下一雙帶著血絲眼睛半合半睜,毫無表情的臉孔上兀自染一層陰鶩冷厲的氣息,他抹開臉上的冷水,撈過浴巾裹住頭發,無聲地歎口氣,走出浴室時神色已化為溫潤。 他坐在床邊,沉醉不已地凝視著床上的人,小心撩起一小簇對方的頭發在指尖纏繞,嘴唇微張,俯身用溫熱的舌尖軟軟地觸及對方的睫毛。 白左寒覺得有些不適,輕哼了聲,睫毛害羞地顫了顫。 他沒有作罷,撩著發絲的手慢慢下滑,撫摸上對方的臉龐。 白左寒一下子驚醒了,仿佛做惡夢般陡然睜開眼睛,即將衝出喉嚨的呼聲立刻被堵了回去,楊小空整個冰冷的身體壓上去,猛如虎狼的深吻擾亂了他呼吸,他心虛地軟下全身繃緊的神經,在換氣的間隙怨道:“你的手怎麽冷冰冰的,嚇了我一跳……” 楊小空不說話,熱烈的吻落到他的下巴上,碎碎濕濕地一路往下吮咬,喉結,鎖骨,一路留下粉紅的吻痕,流連在他胸前的敏感點上賣力地啃嘬,同時手向下摸去,敷衍地在他腿間揉撚片刻,很快滑到後麵灌入一根手指。 白左寒抗拒地推了推,“麵團,很遲了……” 楊小空的聲音沉沉的,“我們好久沒做了。” 白左寒隻好攤開身體,順從地張開了腿,他知道楊小空在生氣,或許不止是生氣,是憎恨。今天他把楊小空哄去應酬,飯局是電視台台長請的,他騙楊小空說人家對收藏狂熱,托他引見一下楊會長,哪想那根本是個赤裸裸的相親,台長把寶貝女兒介紹給楊小空,說沒幾句話就找借口拉上白左寒開溜了。後來發生了什麽,楊小空沒說,白左寒也不敢問,他旁敲側擊地從台長口中得知楊小空應付得很客氣,末了還和人家姑娘交換了手機號。 楊小空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做一個步驟都怯怯地觀察白左寒的反應,也沒有綿綿長長的前戲,他強硬地闖進對方身體裏,撐在上方,一下一下,不帶感情地頂到深處。 這樣死氣沉沉的情事不知道維持了多久,白左寒度秒如年地熬著,興致缺缺又帶著畏懼惶恐的心理,半天沒有反應,但楊小空在他身上幹得熱火朝天,他這麽冷感豈不是太掃興了?他看著楊小空沉靜的臉孔就發怵,隻好自己擼了自己幾把,配合對方的聳動假情假意地叫喚,才剛培養出一點兒感覺,楊小空卻宣泄出來了。 “說吧……”楊小空不忍看白左寒在與自己歡愛的過程中勉為其難的樣子,他睜開一直合著的眼睛,從來得迅猛的短暫窒息感中緩過勁來,冷峻的眸子裏是難以掩飾的厭惡,“前兩天你又見了他一次,是不是?” 白左寒一個激靈,咬緊嘴唇盯著眼前的男人——他們第一次結合的時候,他還是個傻乎乎的大男孩。 “今晚的應酬就是你們商量的結果?”楊小空輕笑。 “麵團……”白左寒討好地攀住他的肩膀,“我沒有,怎麽可能?我答應你不再見他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楊小空側過臉含住白左寒的耳垂,語調中沒有情緒起伏:“他在你的後腰上留了個吻痕,是向我挑戰嗎?” 白左寒故作輕鬆的表情瞬間崩潰,臉色慘白,條件反射背過手往自己身後摸去。 楊小空笑了,笑容不是得意,是淒楚,“騙你的,你背後什麽都沒有。” 白左寒渾身開始打抖,咬緊牙關也止不住駭意。 楊小空單手撥過白左寒,低頭在他的的腰側上溫溫柔柔地吮出一個淤紅的吻痕,另一手狠狠地抓緊了床單:“看來他很乖,你不讓他留,他就一丁點痕跡都不敢留,可惜我沒有他那麽聽話。” 白左寒挪了挪,撩起薄被裹住自己,楊小空的目光像毒蛇一樣濕冷冰涼地纏繞在他裸露的肌膚上,讓他心驚膽顫。 楊小空起身穿上褲子,涼涼地說:“我們去和方先生談談。” “談什麽啊?” 楊小空雲淡風輕地回答:“談談我和他應該怎麽分配使用你的時間。” 白左寒搖搖晃晃地撐了起來,拉著他哀求道:“你別這樣,我沒有!” 楊小空不動聲色地搡開他,將一件外衣丟過去,“有沒有,我們見麵對峙吧,穿衣服。” 白左寒活到三十多歲,第一次感到如此這般的羞恥,他不住往後退,神經質般推拒道:“我,我不走。” “走。”楊小空隻說一個字,渾身陰鬱凶戾的威懾力噴薄而出。 白左寒徒勞擺著手,在抗拒的過程中早已滿臉的淚水,語無倫次地坦白:“我有我有,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麵團,你原諒我……對不起……” 楊小空反扣住對方的手腕,眼中悲憤的火焰燃燒,不想再被愛人算計背叛,可又多想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自己多疑了,他多希望白左寒說“沒有”啊!他不吼,也不喊,無以發泄;他揚起拳頭,卻落不下去,他沒法對麵前這個人動手,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平等的,白左寒不僅僅他的情人,還是他的長輩,是他的信仰。他無法克製地淚如雨下,幾乎要看不清眼前這個人——白左寒,他楊小空倒貼上去,死纏爛打,透支了所有感情換來的。可換來的是什麽啊? 他不想嚐試這麽悲傷的體驗,可是躲不了,每當突如其來的恐懼降臨,他痛苦而無措,不知道向誰求救,沒有人來挽救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他希望合上眼睛,一切隻是場噩夢,再睜開眼,能回到最初的年少,他隻是悄悄地關注、默默地崇拜那個完美無瑕的長輩,一生一世保留這份美好,不要熱戀,不要陷進去不可自拔,也不要知道那個人的肮髒和汙穢。 那個人貼近過來抱緊他,更多更多的淚水落在他的臉上,熟悉的聲音在不斷地重複:“對不起,對不起,別哭,我求你別哭……” “最後問你一遍,我,還是他?” “你。”絲毫沒有猶豫。 得到答案,他的手臂從對方腋下穿過,狠命擁抱,恨不能讓彼此緊密相融。“白左寒,我很愛你。” 淚水紛紛灑灑地止不住,白左寒頻頻點頭,說:我知道。 褪去仇恨和刻薄,麵團依然還是個大男孩,粘人又纏綿,他是情人最虔誠的信徒,禱告般一遍一遍強調:“我很愛你。”因為愛你,過往的種種都算了吧,哪怕我真的很在乎,真的心痛得無以複加,也不計較了!再信一次,最後信一次。 武甲第一天上班,工作無非是巡邏,由於他是新來的,環境還不熟悉,保安隊隊長暫時沒給他安排夜班,白班時間較長,他一整天無所事事地走來走去,累了就在小區公園或值班室坐一坐,和同事聊聊天熟絡熟絡。 下班後武甲兩腿走得酸痛,腦袋裏卻閑的快要發黴,他問一同當班的保安:“我們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嗎?” “那還能有什麽事?沒有小偷和搶劫犯,我去哪裏給你變出來?”那小保安還不到二十歲,滿臉孩子氣,瘦秧秧的小身板也不知道能保護誰。 武甲一想也是,這個小區三個住戶就有一個是警察,應該沒有哪個小偷敢蹦到老虎頭上來拔毛,萬一摸到段殺那種警察家裏,豈不是自尋死路? 小保安扛著沒裝電池的電棍招手道,“走吧,下班了!我來了半年都是這麽混的,你到別的地方當保安還要上崗培訓,在這裏是今天應聘明天就可以上崗,我們保安都是花架子,真有什麽事還有片警罩著。” 武甲無可奈何,和換崗的保安對一對時間,簽個字就下班了。打包一份蛋炒飯,正站店門口等著,段殺的電話來了,開口便問:“上班適應嗎?” “就那樣,沒事做閑的慌。”武甲用肩膀夾著手機,付了錢,拎上蛋炒飯往回走。 段殺正兒八經地開玩笑:“路邊的芒果成熟你就有事做了,每年保安都要出動製止居民私自采摘。” 武甲失笑:“你偷芒果被保安逮住過?” 段殺尷尬地咳一聲:“我怎麽可能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武甲取笑道:“當兵的時候你幹的可不算少。” 段殺無言以對。 “好啦,不笑你了,吃過飯沒有?”武甲轉過一棟房子,突然看到杜佑山在他家附近探頭探腦。 “吃過了,你也早點吃吧,我明天過去看你。”段殺說這句話時,往廚房看了眼,柏為嶼正在裏麵乒乒乓乓地洗著碗。 “沒什麽好看的,我挺適應,你不用擔心我,就這樣吧,拜拜。”武甲掐了手機,額上青筋一跳,壓抑住衝上去給那瘸子兩拳的衝動,假裝什麽都沒有看到,繼續往前走。 杜佑山壯著膽子迎上去,還沒說話先傻笑,蹩腳地獻媚道:“好幾天不見了,這身衣服真英俊。” “請你滾開。”武甲知道自己一旦找個工作,交上個人資料存檔,杜佑山想找到他易如反掌。 杜佑山捂著傷殘的耳朵,又故技重施:“那什麽,倆死孩子沒日沒夜的吵,我打了他們一頓也不得安寧,你要走倒是給我把他們哄老實了再走啊!” 武甲眉梢一顫,寒著臉繞開他。 杜佑山居然不知死活地貼上來,“你別這樣,我有錯,可也是為你好。你那時一副非死不可的樣子,我我,我隻能騙你……” 武甲隻覺得杜佑山蒼蠅似地在他在耳邊嗡嗡嗡吵個沒完沒了,憤忿之下打開電棒的開關,“啪”地把蒼蠅電飛了。 第158章 兩難 方霧不明白又發生了什麽狀況,白左寒電話不接,課也不上,他守在學校門口幾天也沒見著白左寒,眼睜睜看著楊小空開著白左寒的陸虎進進出出,經過他時還特意拉下車窗禮貌地打招呼。 一天方霧忍無可忍,挑釁道:“楊小空,你吃的穿的用的,現在開的車,都是白左寒的,別狗仗人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