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段殺聽說他準備去加拿大,傻愣了半天沒吱聲。 “後天上交表格,六月開始辦簽證,辦好就走。”柏為嶼忐忑地低垂著腦袋。 “一定要去?”段殺木訥訥地問。 “很好的機會,”柏為嶼把填好的申請表擱在他麵前,“你看,那個地方,那個條件,都很不錯,多少人想投奔的資本主義腐朽溫床啊!” 段殺盯著那申請表:“一個人出去混,很辛苦吧……” “沒什麽,人家高中生一個個十幾歲就去留學,不一樣混得好好的?” “他們去求學,你去工作,不一樣……”段殺難得地有些嘮叨:“那些對現狀不滿的人才出去混,你到那去孤孤單單的……” 柏為嶼反問:“你覺得我對現狀能滿意嗎?” 段殺把柏為嶼拉到自己麵前,有點兒激動:“你有什麽不滿?你做你愛做的事,一切都有我,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我可以養你!” “你看我是甘心當吃軟飯的?”柏為嶼歪著腦袋望定他。 段殺答不上來,啞了好幾分鍾後,將話題說到重點上:“那我們怎麽辦?” “你說呢?”柏為嶼期盼地盯著段殺的眼睛。有很多很多的舍不得,但都不能影響他的追求,隻有段殺是他最最在乎的人,他必須根據對方的答複而決定去留。 段殺側過臉去避開對方的目光,實話實說:“分得太遠了,時間又長,我舍不得你。” 柏為嶼摸了摸段殺繃緊的腮幫,眼圈一下子紅了。不僅是段殺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丟下蜜月期中的愛人和給他溫暖的朋友們,金窩銀窩終究不如自己的狗窩,他十幾歲離家出走,如今好不容易才找了個狗窩安逸下來,實在不想再次去承受漂泊的孤獨。 周二,柏為嶼去了趟學校的就業處,接著到教學樓這來逛逛,告訴陳誠實和楊小空,他拒絕了那個邀請,決定哪裏都不去。 楊小空將高興都表現在臉上,握著柏為嶼的胳膊晃了晃:“不去好,我會給你想別的辦法,相信我。” 柏為嶼敷衍地一咧嘴:“好好好,相信你。” 陳誠實靠在門邊安靜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發表意見。 柏為嶼歉然道:“誠實,真不好意思,還勞煩你幫我找人翻譯。” 陳誠實無所謂地搖搖頭:“希望今後你不會後悔。” 柏為嶼感激地捏捏陳誠實的肩膀,想笑笑不出來,有一種奇妙的不安感在心地遊走。頭尾算下來,認識了七、八年,陳誠實瞧著腦袋脫線,說話辦事無厘頭,但柏為嶼知道,他一直是個大智若愚的聰明人,一些小事從來不放在心上,而對於至關重要的大事,他看得比誰都透徹。 柏為嶼對自己說:希望,今後我不會後悔。 閉門養傷的將近兩個月時間裏,杜佑山對楊小空的近況略有耳聞,這位年輕的會長越發聲名顯赫,他的瓷器鑒定功底獨一無二自可不必說,如今已全然掌握了古玉鑒定。五月中旬博物院和另一個省的文物部門聯合舉辦了一次西周時期的青銅展,請楊會長去剪彩,與會人士驚愕地發現他對青銅器也能辨出一二,進步堪稱神速,哪怕是魏老先生年輕時的自學能力也不抵他半分。然而,楊會長的行事方式毀譽參半,他想整垮誰輕而易舉,想幫誰發財也是舉手之勞,簡直達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地步,隻不過半年時間,人們對他的輕視逐漸化為敬畏,這一招觸物即知的本領對於圈內人來說是神跡一般的存在,沒人敢不服。杜氏做生意隻能小心再小心,免得被抓住把柄。 杜佑山不由感歎一句:“江山備有人才出,隻可惜這天才不為我所用!” 武甲淡然:“有他在,奸商都會收斂不少,不失為一件好事。” “你罵我奸商?”杜佑山瞪眼。 武甲笑著轉移話題:“你吃飯吧,既然現在老實做生意了,還怕他什麽?” 杜寅咬著筷子插嘴:“武叔叔,後天的六一親子活動,你是陪我還是杜寅呢?” 武甲非常為難,兩個小家夥都巴望他能去自己班上,他去陪一個小鬼,另一個小鬼就孤零零的了。 “武叔叔傷還沒好全呢,不能跑跑跳跳。”杜佑山發問:“是什麽活動?” 杜寅乖巧地解釋:“沒有跑跑跳跳呀,是做小飛機。” “哦……”杜佑山笑容滿麵地親了杜寅一下:“武叔叔陪一個,爸爸陪另一個。” 兩個小孩不約而同扁了嘴巴,齊刷刷撲向武甲:“我要武叔叔!”“我要武叔叔!” 杜佑山惱羞成怒地一拍桌子,“武叔叔隻能陪一個!誰要爸爸?” 杜寅焦急地對杜卯說:“爸爸給你!” 杜卯暴躁地咆哮:“我也不要他!” 杜寅急哭了:“我要武叔叔啦……” 杜卯打滾:“我才不要帶個瘸子去班上!” 杜佑山額頭上的青筋呈十字狀暴凸,武甲察言觀色,斥道:“都閉嘴!杜卯,爸爸最近不是改掉很多壞毛病了嗎?你怎麽不給爸爸機會呢?” 杜卯手指杜寅:“那他為什麽不給爸爸機會?” 武甲寫了兩張紙條,揉成團,“好了好了,那抽簽吧。” 小家夥一人拿了一個紙團,杜寅戰戰兢兢地打開,喜極而泣:“太好了!” 杜卯打開自己的紙條,上麵寫著兩個恐怖的大字:“爸爸”。 杜佑山熱臉貼上兒子的冷屁股:“乖兒子……” “啊——”杜卯跑回臥室裏嚎啕大哭,拍門聲震天響,“你們都是壞人——” 杜佑山忍下衝進臥室去掐死兒子的衝動,氣餒地摔下筷子。 武甲拍著他的胸口給他順氣,“以後慢慢會好的,別生氣。” 杜佑山身上的輕傷都恢複的差不多了,唯有右腿骨折嚴重,還沒法著力。他柱著拐杖站起來,一瘸一拐歪進沙發裏,看電視獨自生悶氣。 武甲好聲好氣地勸:“我下午去一趟古董行,把你簽好的幾份文件送過去,你在家別和孩子吵架。” “唔。”杜佑山把腦袋埋進他的懷裏蹭蹭,像隻特委屈的大狗。 第153章 離間計 武甲到古董行,一個工作人員迎上來,怯怯地說:“武先生,不知道我們又犯了什麽事,楊會長來了。” 武甲一驚:“他在哪?什麽時候來的?” “喏,剛來,經理正招待他,叫我去洗茶具。”工作人員一手端著茶盤,一手往會客室的方向指了指,“拍賣會正在做宣傳工作,他是不是來找茬啊?別看他笑眯眯的,我一看到他就犯怵。” 武甲沉下臉,接過茶盤,“我來,你去忙你的吧。” 經理正一頭是汗地招呼楊小空,見武甲來了,如遇救星:“武先生,哈哈,你來了啊!” 武甲將茶盤放在茶幾上,對經理說:“你去忙吧,請幫我把門關上。” 經理依言退了出去,楊小空站起來微笑著伸出手:“武先生,很久不見了。” 武甲和他握了握手,“是啊,一直在養傷,很少出門。” “傷很嚴重嗎?”楊小空故作關心。 “隻是斷了根肋骨,傷到肺,上個月拍了片,基本愈合,不要過勞就行。”武甲在他對麵坐下,拆開一包上好的鐵觀音放入茶壺中洗了一遍,“謝謝楊會長關心,請問今天你來有什麽事嗎?” “沒事,剛好路過,隨便逛逛,你們經理太熱情了,非要請我上樓來喝茶。”楊小空抖出一根煙,“能抽煙嗎?” “您請便。”武甲將沏好的茶端到他麵前,“想必邀請函發到您手上了,拍賣會開幕請您賞臉來剪彩。” “我會按時出席的。”楊小空靠在沙發靠背上一動不動,沒有直起身子來接茶杯,他叼著一支沒有點燃的煙,戲謔地打量武甲。 兩個人隔著一隻精致的茶杯,默默地對峙,飄渺的蒸汽模糊了雙方的視線,會客室中寂靜無聲,若有若無的暗潮湧動。 少頃,楊小空慢吞吞地問:“武先生,你認識一個叫周烈的人嗎?” 武甲沒有料到他冒出這一句話,下意識手指一顫,茶杯裏的茶水潑了點兒出來燙到指尖。 楊小空臉上蕩漾出輕柔的笑意,“想知道他的下落嗎?” 武甲心髒狂跳,“你認識他?” “我不認識他,”楊小空一臉無辜:“不過我知道事實,你想聽嗎?” “你?事實發生在八年前,你還在背著書包苦讀abc呢。”武甲放下茶杯,心中十分奇怪,想不明白楊小空是從哪得知這個隻有他和杜佑山才知道的秘密。 楊小空也不管他想不想聽,開口便說:“他死了,彭爺給他買了塊風水寶地,就在西郊的陵園頂上,你應該知道吧?。” 武甲抬手替楊小空點上煙,口氣卻不再和善:“我知道,謝謝你提醒我,快到給他掃墓的時候了。”他堅信,那個墓碑下葬的不是周烈的骨灰,周烈逃走了,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隱姓埋名過得好好的。 “你以為葬在下麵的人不是周烈?”楊小空抖抖煙灰,麵上的笑容深了些許:“我來找你之前,已經各方麵都打聽清楚了,你從來沒有去給他掃過墓,很少人知道你和周烈的關係。你每年都會有兩個月的休假,到世界各地去找人,北美、南美、東南亞、澳洲,今年還沒有去呢,準備去西歐吧?什麽時候動身?” “你管太多了,楊會長。”被窺破了秘密,想必沒有人能保持好心情,武甲站起來,所幸涵養良好,沒有當場放下臉色,隻是不冷不淡地說:“我哪都不去。” “哪都不去?終於知道杜佑山是騙你的了?”楊小空繼續說:“周烈確實死了,杜佑山騙你給他當狗,你還對他這麽忠心?” 武甲了然:“原來,你是來施離間計的。” 楊小空不笑了,坦然接上對方嘲弄的眼神,他想打擊杜佑山不僅為了報仇,還有更長遠的打算,這心情太迫切了,為了搬掉這個絆腳石,杜氏必須垮個徹徹底底,再多錢也無力回天! 好笑,半年前還是個懦弱無能的愣頭青,如今卻有膽量主動跑來叫板!武甲眼神輕蔑,杜佑山再怎麽卑鄙齷齪也是他最親的人,而楊小空又是個什麽東西?他怎麽可能會因為幾句毫無證據的片麵之言就相信了?他輕描淡寫地一挑眉毛,“讓你失望了,我就算不當杜佑山的狗,也不會把他的任何不利證據出賣給你。” 楊小空摁滅了煙:“我還以為你是被迫給那個奸商做狗,原來不是我想的那麽回事啊。” 武甲不卑不亢地辯駁:“請您說話放尊重點,我承認他確實是個人作風問題肮髒齷齪,也幹了不少坑蒙拐騙的事,但那又怎樣呢?這世界上沒有清白幹淨的商人。” 楊小空禮貌謙和地一點頭,做無知狀:“您說的對,那您的意思是?” “楊會長,杜氏損失慘重,已經向您示弱了,請您得饒人處且饒人。” 楊小空反複咀嚼這句話:“得饒人處,且饒人?”人人都求他饒了杜佑山,誰來饒了他和柏為嶼? “難道不是嗎?楊會長您嫉惡如仇,可是您又做過什麽呢?我不談杜佑山有多高尚,單說他是為了滿足個人收藏欲吧,也是做過不少好事的,比如花巨資堵截文物流失、撒大網收買盜墓份子和古玩二盤商。至於他倒賣文物,不過是因為財力不足,隻能把不喜歡的東西炒出高價賣掉,再買回喜歡的東西好生收藏,都是經過精打細算做的合算生意。之前的我們之間的個人恩怨,你敢說你一點錯都沒有?杜佑山已經低頭了,你還咬著不放,結果無非是鬥得你死我活,對誰都沒好處。”武甲有些後悔了,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威逼杜佑山放過楊小空,哪輪得到這位楊會長今天到他麵前趾高氣昂,逼他大費口舌應付?對敵人手軟果然是自取死路。 半晌,楊小空輕笑了聲,說:“武先生,您高抬我了,我不是為了主持正義,也不想得到任何好處,想要的就是你死我活。” 話不投機半句多,武甲笑臉迎對,客氣且倨傲地擺出送客的架勢:“既然如此,我們就沒有什麽可談了。” 六一親子活動,武甲不知道那父子兩有沒有鬧事,他心不在焉地幫杜寅把小飛機的架子搭起來,叫小孩自己剪裁一下紙皮,然後偷偷溜出來,跑到隔壁班窗戶邊看看。 杜佑山與兒子相處得挺和睦,一大一小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倒騰那瘦骨伶仃的飛機架子,杜佑山說了句什麽,杜卯顛兒顛兒奉上螺絲刀和小錘子。 班主任李老師見到武甲,便走到教室外打招呼:“武先生,你好。” “李老師好。”武甲報以一笑:“那父子倆沒有吵架吧?” “沒有,他們配合得很默契。”李老師撣去衣角上的灰塵,誇獎道:“杜卯這學期乖多了,孩子長大了,自然會聽話。” 武甲問:“他還欺負小虎嗎?” “嗯……”李老師想了想,說:“他很照顧小虎,不過口氣還是凶凶的。” “他就是那樣,前幾天他凶凶的說,李老師剪了個很漂亮的劉海。”當然,原話是母夜叉剪了個很漂亮的馬桶蓋。 李老師摸摸自己的劉海,抿嘴樂了,“我相信,孩子沒有本性善惡之分,他們都是好孩子,隻是有些性格好,有些性格壞,都可以好好教育。學習成績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學會做好人。” 武甲點點頭,“你說的對。” 從學校回來的路上,杜卯臭屁地舉著小飛機:“咻……我們互相撞,看看誰的會撞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