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空的手心滲出汗來:“什麽叫前途堪憂?” 白左寒拉過楊小空的手,攤開他的掌心捂進自己的軍大衣裏,低聲說:“我今天特地去查過他的檔案,憑他高考那年的分數還差幾分,沒有少數民族的加分政策,上不了大學;就算上了大學,作弊被抓拿不到學位證書,更別提考研深造;退一萬步說,上了研,他還是一點自覺性都沒有,動不動就打群架,上次又被警方拘留過……” 楊小空情緒激動:“可那是以前的事了!不都過去了嗎?” 白左寒比個手勢讓他冷靜點,“是過去了,他的學位證畢業證都拿到了,目前的謠言應該也不會產生實質性影響,但必然會引發不少人仇富的心態,柏為嶼肯定不知道,他一路走下來這麽順暢是因為父親過於溺愛他,暗地裏替他披荊斬棘。今後恐怕會出現一些狀況,不是用錢可以擺平的……” 楊小空當機立斷,不顧白左寒的阻止連夜趕回妝碧堂找柏為嶼,把自己所知道的全說了。柏為嶼聽完,木訥訥地反問:“那怎麽辦?” 師兄弟倆人相視苦笑,楊小空說:“我也不知道。” 半個月後,年假即將來臨,大街小巷一派喜氣洋洋的歡慶景象,美協年度各個獎項提名名單公布,柏為嶼本是板上釘釘的新人獎,但美協迫於輿論壓力,臨時把他的名字從名單上劃去了,這一行為反而更助長謠言的肆虐,真假參半的小道消息紛紛而至,部分消息確有其事,更多的是惡意捏造。魏南河和白左寒都是美協的理事,心急如焚卻無法改變這個現狀,根本幫不了忙。 白左寒建議讓曹老出麵辟謠,魏南河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柏為嶼和楊小空也一致同意這事別讓導師知道。曹老一心清寡,不問世事,隻掛個美協名譽會長的名頭,沒有實權,他一急躁起來顧不得師徒避嫌,定會倚老賣老地拍胸脯咋呼著給柏為嶼擔保,許多謠言不是空穴來風,到頭來證據確鑿,他老人家落個晚節不保就大大不妙了。 柏為嶼徹底束手無策了,人生就是一場跌宕起伏的戲劇,從高峰掉進穀底不過是轉瞬之間,所有暗雷的導火索正是那一場綁架事件,是誰在這場謠言漩渦的暗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杜佑山,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魏南河警告楊小空和樂正七:“你們都老實點,別摻和為嶼的事,一切由我安排!” 樂正七反問:“你有什麽安排?” 魏南河答不上來,氣急敗壞地恐嚇道:“反正你別給我輕舉妄動,你隻會害人!” 楊小空揉揉樂正七的腦袋:“聽師兄的話。” 樂正七撇撇嘴,不吭聲了。近日魏南河剝奪了他的說話權和人身自由,他這學期期末考有一門課缺考,理由居然是睡遲了。魏南河氣到肝痛:考不及格好說,缺考卻是態度問題,這死孩子不好好教育,長大又是一隻夏威這樣的社會敗類! 樂正七則不以為然:那天我們宿舍的人出去打台球到半夜才回來,都睡遲了,大家一起補考嘛。 魏南河的拳頭蠢蠢欲動,想到樂正七不是小孩了,不能老用暴力解決問題,忍了半天總算忍下了:“你把心都玩野了!這個寒假哪都別想去!”轉而對旁人道:“誰敢給他一分錢,給我等著瞧!” 對於平息下柏為嶼的謠言風波該采取什麽措施,魏南河同白左寒商量了一番,不是沒有能力控製情況,隻是他們在明,杜佑山在暗,較量不均。況且柏為嶼和杜氏簽了合同,杜佑山一邊公開放出袒護柏為嶼的言論,一邊雇人自炒自黑痛下狠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杜氏畫廊也是這場風波的受害者。 魏南河決定年前去拜訪一趟杜佑山,若能挽救柏為嶼的前途,低頭示弱也是值得的。離過年不到十天,魏南河叮囑柏為嶼:“你今年哪裏都不要去,尤其是越南。” 柏為嶼惴惴不安地答應了,“魏師兄,我這樣會有什麽後果?” 魏南河想了想,安慰道:“不會有什麽後果的,到這裏能止住,隻要別再鬧更大的事,過一段時間就淡了。” 柏為嶼稍稍安下心,頹喪地抱著腦袋,“我真不知道我大伯做的這些事,我還以為是自己運氣好……” “我說了你好幾遍,性格不改會吃虧的!你像小空那樣腳踏實地,杜佑山就是想整你也挖不出把柄。”魏南河拍拍他的肩膀,同時對楊小空說:“別嫌我囉嗦,我再一次警告你們,任何事先和我商量,不要自以為是。” 楊小空乖乖點頭:“知道。” 魏南河瞪眼:“樂正七,聽到沒有?” 樂正七蔫蔫地應道:“知道了,聽了無數遍啦!你更年期啊?” 魏南河沒有精力教訓他,歎了聲,轉身忙自己的去了。 杜佑山的畫廊在抽去幾億的資金後一度運行艱難,幸虧過年前後正是旺季,幾項軟裝修工程讓他小賺一筆,給各處職工發年終獎金也不至於太寒磣。 武甲的傷愈合緩慢,如今日常行動基本無礙,卻依然不能有過多活動,杜佑山什麽事都沒讓他幹,當真把他當佛爺供起來了。武甲難得地無所事事了,成日呆在家裏足不出戶,多數時間隻是監督兩個小孩做寒假作業。吃早飯的時候,杜佑山心花怒放地調侃道:“親愛的,相夫教子是不是挺清閑?” 武甲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默然掃他一眼,渾身隱泛陰鬱之氣。杜佑山趕緊收斂嬉笑臉孔,抱著武甲的手摁在自己臉上,“我開玩笑的,你不高興就打我吧。” 武甲抽不開手,於是應邀給了他一巴掌。杜佑山被打的全身舒暢,狗皮膏藥狀貼上武甲冰封的臉龐,啾啾啾連親好幾口。 兩個孩子皆無語:我爸是個神經病! 武甲早習慣了,不冷不熱地扭開頭,一看時間:“你該走了。” 杜佑山忽而又正兒八經起來,含情脈脈地捏捏武甲的手掌,柔聲說:“軟裝修這幾年都是你負責,包工頭們隻聽你的,還有點兒難搞呢。” 武甲勸道:“快過年了,發錢大方一點,什麽事都好搞。” “也對。”杜佑山旁若無人地在武甲唇上啄了一口,“等你傷好,那一塊還是交給你。你好好養傷,我等你幫忙呢。” “嗯,知道了。”武甲給他整了整領帶,不經意問道:“你在整柏為嶼嗎?” “是,這才剛開了個頭,”杜佑山一笑:“你要為他說情?” 武甲蹙起眉頭,“你收手吧,別做沒意義的事。” “人活著就爭一口氣,毛猴子都蹦到老子頭上來撒尿了,不報仇是不是太慫了點?” “杜佑山,你別得理不饒人。” 杜佑山在他唇間豎起一根手指,“你被他紮了一刀,說過一次情還再說一次情?你怎麽就能好心到對仇人關懷備至的地步?” 武甲辯解道:“他怎樣我不管,公司現在麻煩事一堆,你沒必要為這種事分出精力。況且害人這種事損人不利己……” “好啦,寶貝,你再提這事我可要不高興了。我哪有害他?他們害我一記,我回一記,是平等過招。”杜佑山套上西裝外套,滿臉不屑:“以德報怨?我不是觀世音!” 第131章 一枚印章 一尊西周扁足鼎,高度隻有二十多公分,浮雕紋飾繁縟細致,刻有銘文,不管從工藝審美角度還是從曆史研究角度來看,都毋庸置疑是一件極具保護價值的國家級文物。杜佑山兩個多月前剛派人將它送交給魏南河,不想沒隔多長日子,又看到它出現在自己的經理室裏。 杜佑山用一根手指敲了敲扁足鼎,滿臉掩飾不住的得意之情,明知故問:“南河,你這是什麽意思?想退貨?” 魏南河坐在他麵前,聞言一笑:“哪的話,我隻是帶件禮物來給你拜年。” 杜佑山笑容滿麵地給他遞上一杯茶,受寵若驚狀:“無功不受祿,你送這一份厚禮,我可不知道要回什麽才好嗬。” “好了,佑山,”魏南河接過茶杯,並不喝,道:“我們開門見山說吧,請你放了柏為嶼。” 杜佑山一臉無辜相,“我怎麽柏為嶼了?我已經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偏袒他……” 魏南河耐著性子道:“杜佑山,柏為嶼隻是個毛頭小子,你別明裏一套暗裏一套的整他。” 杜佑山立起來,保持著笑容,“魏南河,那場綁架案還有誰參與你比我清楚,我不和你計較了,隻動一個柏為嶼,你應該感謝我。” 魏南河也立起來,“那刀不是柏為嶼紮的,你有什麽事衝我來好了。” 杜佑山了然狀:“瞧瞧這口氣,這麽說來是你的寶貝七紮的?” 魏南河默認了,“柏為嶼無辜的,你饒了他吧。” “柏為嶼、樂正七、楊小空……還有一個夏威是吧?”杜佑山將手背在身後,趾高氣昂地揚起下巴:“南河,其實你多慮了,我不是針對柏為嶼,是四個都想整,隻不過別人不是抓不到把柄,就是整了也沒意思,隻有整柏為嶼動靜比較大,所以麽……” 魏南河強忍著怒火:“好了,佑山,事情都過去了,這麽鬥來鬥去有意思嗎?我帶這尊鼎還給你,向你賠罪,求你得饒人處且饒人。” 嘖嘖,多動聽,和魏南河鬥了這麽多年,第一次聽他開口求人。杜佑山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尊扁足鼎,“它連三億九的零頭都頂不上呢。” “杜佑山,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早些年杜氏起步,不是我私下給你一些行內的協助,你不可能發展得這麽快。” 杜佑山抬眼直視著他,莞爾:“我記著呢,謝謝。” “謝就不必了,當年你太窮,我怕她跟你吃苦。”那個女人是他們兩個人的痛,不到萬不得已魏南河不想提她,“隻可惜她不在了,不然還可以勸勸你,她一直很純良,不會讓你……” 杜佑山抬手止住他的話頭:“有事說事,別抬出死人。” 魏南河沉默片刻,盡量放低了姿態,“我雖然和你鬥了很多年,但哪一次動真格威脅到你的利益了?杜佑山,曹老培養了幾十年的弟子,直到晚年才有一個柏為嶼能給他撐門麵,他老人家不容易,說是嘔心瀝血一點也不過分,你就算不看我的麵子,看在曹老的麵子上,饒了柏為嶼吧。” 杜佑山踱到辦公桌前,取過一支煙,點燃抽一口,撣了撣煙灰,悠然問道:“你要我怎麽做?” 魏南河聽他口氣微有緩和,忙乘熱打鐵:“我不指望你幫他,所有麻煩我和左寒會去調解,你不要暗地裏和我們對著幹就行。” “沒問題。”杜佑山答應得十分爽快,“你禮物都送來了,我不答應豈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魏南河不由喜形於色,握住杜佑山的手用力搖撼了幾下:“謝謝!” 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魏南河回到工瓷坊,對自己送出去的“大禮”一字不提,隻報喜不報憂,借機教訓了柏為嶼一頓,叫他以後為人處事一定要腳踏實地,別再被人抓住把柄了。 柏為嶼知道魏南河絕對不是簡單說兩句話就能勸服杜佑山的,自然是愧疚萬分,喪眉耷眼地任由大師兄訓斥。 同樣愧疚的還有樂正七和夏威,他們都知道這起風波和那場綁架甩不開關係,故而個個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吧唧的。楊小空從頭到尾反常地冷靜,他拍拍柏為嶼的背,口氣篤定:“沒事了,這隻是一個插曲,不會影響你的發展,你放心吧。” 樂正七見魏南河真的大顯神威了,立馬乖順得像隻奶貓,魏南河走到東他跟到東,魏南河走到西他跟到西,總算逮著一個周圍沒人的時機,圈著魏南河羞羞澀澀地說:“謝謝。” 魏南河十分意外,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臉:“你說什麽?” 樂正七乘機在魏南河唇上啃了一口,提高聲音:“我說謝謝魏叔叔!” 魏南河大樂,捧著他的臉又補上個吻,教訓道:“以後一定要聽話。” 樂正七殷勤地猛點頭:“嗯!” 夏威總算到單位去報到上班了,工作很無趣,打打字複印些材料,遠不如掏墓來得刺激,他回家苦兮兮地向段和吐露他領悟出來的人生哲理:“其實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有錢就是爺,沒錢任人宰割,我幹這沒前途的工作,什麽時候才能有錢呢?” 段和一聲斷喝:“你少給我出幺蛾子,要那麽多錢幹嘛?” “你看,這次為嶼出事,我隻能束手無策,如果有錢就不會這麽無奈了。” “人家魏教授有的是錢,但很多事不是靠錢可以解決的。”段和抱著筆記本專心敲字,那本和魏南河合著的專著基本完成,隻差最後一輪修改就可以送交出版社了。 夏威不屑,“地下室的那些東西他又不賣,隻進不出,能有多少錢?有錢就不會被杜佑山牽著鼻子走了!” 段和高深莫測地揚起嘴角:“他手上有兩億多的流動資金呢,你別小看他了。” 夏威一愣:“哪來的?貪汙受賄?” “一個破教授,誰要賄賂他?你別瞎猜。”段和關了word文檔,轉過椅子麵對夏威,“他做的事不是為了錢,但沒有錢又做不了,一些錢的來路確實不夠光明正大。不過我無條件支持他,你以後會知道的。” “我才懶得知道!人不為錢天誅地滅!”夏威恨鐵不成鋼地一捶大腿:“比如為嶼,回河內去種橡膠多賺錢,何必做什麽漆畫?” 段和目露鄙夷之色:“人家有夢想,不像你,混日子危害社會。” 夏威嚎啕:“我也有夢想的啊!你從來不關心人家!” 段和表示好奇:“哦,你的夢想是什麽?” 夏威目視前方,激情澎湃地朗聲道:“我的夢想是炸沉日本島,成為一代炸藥之父。” 段和麵無表情地鼓掌三聲,道:“你今天很活潑。” 夏威捂臉歡快地轉圈圈:“我每天都很活潑!” 段和伸手:“工資交上來吧。” 夏威僵化成一塊石猴:“……” 段和笑吟吟地看著他:“你應該一進去就可以拿本月工資了,發了多少錢?” 夏威拿出他的工資卡,支支吾吾地回答:“一,一千五。” “你放屁。”段和斯文地反駁道:“我哥月薪五千多,你們都是機關單位,應該八九不離十。” “我剛進單位,怎麽能和他比?”夏威暴怒地跳腳:“我隻有兩千五!” 段和一挑眉:“剩下的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