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各項美術類評選展開展得如火如荼,柏為嶼的兩幅新創作分別拿下了不同頂級美展的金獎,曹老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往柏為嶼的腦袋瓜子上大力拍了兩把,差點把他拍暈過去。 但凡提起曹銅鶴老先生的弟子柏為嶼,沒有人不汗顏——那個毛毛躁躁的小子過於年輕了,然而獲得的殊榮卻猶如魚雷般一個一個炸出來,炸得藝術圈子裏漣漪不斷,讓人不知該羨慕柏為嶼有曹老這樣惜才如命的導師,還是該羨慕曹老有柏為嶼這樣才華橫溢的接班人。 柏為嶼在這條路上走的順風順水,一躍好幾級,從沒遇到過什麽絆腳石,身價蹭蹭蹭往上爬,同輩的競爭對手隻有眼紅的份。許多評論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一時間所有藝術類刊物將他定性為年輕一輩藝術家的新貴,善意的讚譽鋪天蓋地,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出現冷言冷語,不過這一切都掩蓋不住他耀眼的光芒。 楊小空眼巴巴地看著柏為嶼的獲獎證書,一臉豔羨:“柏師兄,你真是太厲害了!” 柏為嶼得意洋洋:“你隻有在這時候才會叫我師兄!” 楊小空撓頭,不好意思地笑,“我隻有在這時候才崇拜你。” 柏為嶼點起一支煙,抽兩口,故作瀟灑地踩在畫架上,眉飛色舞:“怎麽樣?我是不是越來越有師兄的風範了?” 曹老一腳把他從畫架上踹下來,“兔崽子,知道謙虛兩字怎麽寫嗎?” 柏為嶼揉揉屁股,嘀咕:“怎麽寫?” 曹老揚起柳棍就要打。 “啊啊——我想起來怎麽寫了——”柏為嶼跳著躲開,“曹老,你也真是!我和小空還裝什麽謙虛?真假!” 曹老想想也是,哼道:“在自己人麵前隨便一點沒關係,我告訴你,出去說話一定要注意,別被人抓住把柄。” 柏為嶼臭美地攤手:“唉,真是傷腦筋。人怕出名豬怕肥,我這就是樹大招風的典型代表啊,做名人真辛苦。” “喂喂……”楊小空冷眼:“為嶼,你這種話如果在外麵說,真的很欠扁。” 柏為嶼勾住他的脖子:“所以我就和你坦白流露心聲,在外麵我可淡定了,你聽你聽,接受采訪的時候我就這麽說……”往後退三步,麵對楊小空站直,整了整衣領,手背在身後,笑容內斂,裝腔作勢地把采訪過程回放一遍:“這幅畫引起如此大反響,我也是出乎意料的,過多讚揚使我有些惶恐不安,我在藝術之路上還隻是個小毛孩,需要不斷探索,希望有更多不同的聲音,指出我的缺點……” “夠了夠了……”楊小空擺擺手,“先讓我去吐一吐。” 柏為嶼不依不饒地拉住他,“還沒完呢,等我演完再吐。” 楊小空麵色灰暗地扭開頭:“師兄,算我求你,饒了我吧!” “師弟,你聽我說啊,我還有一段很經典的裝b語錄……” 曹老的柳棍毫不客氣地抽下去,“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裏給我鬧騰!” 楊小空和柏為嶼忙做鳥獸散,對視一眼,偷偷笑。 曹老一轉身,柏為嶼便顛兒顛兒蹭過來,誠心勸道:“小空,我像你這樣研二時就陸陸續續獲了些小獎,你到現在連個入選的尾巴都沒摸到,別玩物喪誌了。” 楊小空沉默片刻,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做漆畫有靈氣,我怎麽能和你比。” 柏為嶼老氣橫秋地拍拍他的腦袋,“怎麽能這麽說?我們是兩種風格!曹老嫌我太躁,對你的期望更大,你別讓他失望。一個人的精力有限,我的所有時間都花在專業上,而你還分出一半去專研瓷器,當然和我不能比。” “我不急於求成,能學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好。”楊小空用樟腦油洗掉手上的生漆,眼見曹老轉到陳列室瞧作品去了,低聲問:“我聽陳師兄說,有個新加坡的學校聘你,你怎麽不去?” “噓……”柏為嶼怕怕地往陳列室看一眼,“別被曹老知道,他會揍我。” “你真是……”楊小空無奈:“很好的機會唉,別係的人搶著去。” 柏為嶼割下一小塊螺鈿在砂紙上磨圓潤,沒好氣說:“老外總是想挖牆腳,像我們這樣學現代繪畫結合傳統藝術的,在國外挺吃香,在國內反而不好發展,這個局麵很詭異。” 楊小空不住地用報紙擦手上的油,淡然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可又沒讓你去一輩子,去打拚幾年回來總比現在這樣當無業遊民更好。” 柏為嶼將煙頭戳在桌角,賴皮兮兮地抖著腿,說:“我就是安於現狀,現在發展得不錯,又不缺吃喝,能安安心心地做創作,日子過得多逍遙,何必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打拚?再說我是個語言白癡,到那……麽遙遠的地方,沒朋友會憋死的。” 楊小空一笑:“你就是懶。” “我是懶,怎樣?”柏為嶼搡他一把,一本正經地瞪大眼:“我知道了,你想把我這個絆腳石趕走,以後你就是漆畫界的新貴,是不是?師弟,你好險惡的用心啊!” 楊小空無語,搬起一塊小漆板往陰幹房走,“得,我再理你就見鬼了。” 柏為嶼攬住他的腰,淫|笑:“師弟,我和你開玩笑的,別生氣。” 楊小空把板舉高,“別動,還沒幹呢。” 柏為嶼上下其手,“呦,小蠻腰……” “喂!”楊小空急出一頭汗:“癢,你別亂動!” 曹老從陳列室出來,殺氣騰騰地操起柳棍沒頭沒腦地亂抽:“怎麽又抱在一起了?你們整天摟摟抱抱的像什麽話?敗壞師門!” 柏為嶼見勢頭不對,撇下楊小空一溜煙跑了。 楊小空舉著漆板左躲右閃,可憐巴巴地求饒道:“唉唉,曹老,不關我的事啊……” 妝碧堂對麵的工瓷坊今天開窯,幾件釉裏紅的發色差強人意,窯工們拎出瓷器,魏南河看了一眼,搖頭說:“敲掉吧。” 柏為嶼從廚房裏偷了隻鴨爪子,坐在柴窯邊湊熱鬧,“你真是浪費啊!” 魏南河趕蒼蠅般揮揮手,“一邊去。” 柏為嶼拍拍屁股站起來,正要乖乖地滾一邊去,魏南河又叫住他,問:“小七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柏為嶼嚼著鴨掌,吊兒郎當地吐出骨頭,“有時有。” “說了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嫌肉不夠吃。”柏為嶼說了一半,疑道:“怎麽,他沒給你電話?” “不是,”魏南河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沒你的事了,滾吧。” “什麽態度,大師兄了不起啊?”柏為嶼白眼一翻,悻悻然滾了。 樂正七剛去軍訓前幾天每晚打一通電話回來報告情況,囉囉嗦嗦一大堆廢話,可時間一久,那小子每天不知道忙什麽,不主動打電話了。魏南河打過去想問問他:吃飽沒累了沒想家沒?不想那死孩子沒說幾句就不耐煩:行啦,你別什麽都問,老媽子啊你?我打牌呢,就這樣! 魏叫獸打擊不小,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接連三天沒給小孩打電話去自討沒趣。 下午到係裏開會,院長就教授資格考核大發言論,白左寒坐在魏南河旁邊,輕輕敲打扶手,問:“今年院裏就一個正教授名額,有沒有興趣和我爭?” 魏南河苦笑:“白左寒一出,誰與爭鋒?” 白左寒嗤笑:“拉倒吧,說的這麽委屈,還不是你自己那課題論文沒有趕出來。得,你等明年吧。” “是是是,”魏南河調侃道:“您老今年趕緊升了,把明年的空缺給我騰出來吧啊!” “明年就一個名額,我看你還是沒戲。”白左寒抽出一支煙在指尖轉動,挑眉看了魏南河一眼,“校長的侄子也要評正教授,我把他擠下去,讓你明年去和他鬥。” 校長的侄子在油畫係任教,裙帶關係尤其彪悍,魏南河估摸著自己沒能耐鬥得過人家,便道:“那我等後年好了。” 白左寒恨鐵不成鋼:“你就是沒誌氣。” 魏南河一樂:“我沒誌氣不是一年兩年了,評副教授那會兒也是和這家夥撞了,校長委托院長來找我談話,我還不是拱手讓他?” 白左寒不屑道:“我要的東西,除非爭取不到,絕對不可能自覺讓給別人,哪怕是和你爭,我也不會讓的。” “左寒,你太好強了。”魏南河把他手裏的煙拿過來,放在鼻底聞了聞,若有所思地說:“小空就和你不一樣,他和柏為嶼很像。” “哪會像!胡說。”白左寒不滿:我的小綿羊怎麽會像那二流子? 魏南河觀察著白左寒的神情,緩緩說:“那兩個小子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子軟弱,如果是站在我們今天這種立場上爭一個名額,他們會互相讓給對方。” 白左寒嗤之以鼻:“可笑。” “是很可笑,他們閱曆不夠,依然保持著那種天真,等再過十年,到了我們這種年紀,就不一定了,比如我和杜佑山……”魏南河驀然停下不再說話,想起杜佑山不由有些傷感,二十年前兩個人都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血氣方剛,為兄弟兩肋插刀也在所不惜。兄弟倆說好合開一家私人博物館,腦子裏都裝滿了不合實際的夢想,如今杜佑山的變化翻天覆地,魏南河也何嚐不是? 白左寒嘲笑道:“又想起你們倆的友情神話?南河,你老惦念舊情,到現在才下定決心打壓杜佑山,太晚了。” 魏南河頗訝異:“我打壓他?這話怎麽說?” 院長發言完畢,鼓掌聲過後會議結束,魏南河隨著人流站起來往外走,白左寒跟上去低聲問:“古玩收藏協會和文物保護協會的會長這幾屆都是一個人,上一屆是你爸,這一屆的老頭兒是你爸扶上去的,沒什麽水平,年紀也大了,下一屆是你還是杜佑山?” 兩個協會雖是民間性質的,但隸屬於市文物部門,在圈內屬於權威機構,杜佑山是古玩收藏協會理事長,魏南河是文物保護協會理事長,兩人各霸一方,自打魏南河的老爸退休後,會長完全形同虛設。魏南河含笑望著白左寒,搖了搖頭,“左寒,我們圈內的潛規則,你不懂。會長不會是我,也不會是杜佑山,曆屆會長是由各理事推薦,或者由現任會長提拔,我和杜佑山是推薦人,不是候選人。我推薦的人是……” 白左寒臉色一肅:“別開玩笑!你推薦二十出頭的小鬼當會長,不怕被人嘲笑?” “左寒,你想事情總是比別人尖銳,一下子就想到小空了啊。”魏南河往左斜了斜,避開白左寒的逼視,麵上笑容頓斂,“不瞞你說,這個圈子是靠本事說話,楊小空的本事是玄而又玄的東西,我利用的就是人們對這種本事的敬畏心理,杜佑山絕對找不到第二個更有競爭力的候選人,他推薦的人上台肯定會打壓我,我推薦的人上台自然不會讓他為所欲為,很公平。” 白左寒冷然道:“你們怎麽鬥我不管,楊小空太小了,爬的太快對他不好。” 魏南河點起煙,漫不經心地抖抖煙灰,“他二十三了,不小,你我像他那麽大的時候已經獨當一麵了。” 第114章 大新聞 魏南河一直沒有給樂正七打電話,到第五天,一個陌生電話打過來,魏南河接通,樂正七在電話那頭嚷嚷:“魏南河,怎麽這幾天都沒給我打電話?” “我……” “別你了,我手機沒錢停機了,這是我同學的電話,你趕緊給我手機充一百塊話費。”樂正七一口氣說完,沒聲音了。 魏南河聽著電話那頭的“嘟——嘟——嘟——”,終於狂怒了!他回撥已接來電,惡聲惡氣地說:“叫樂正七接電話!” 那倒黴催的同學惶恐地拉過樂正七,“你叔好凶哦。” 樂正七正和同學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打撲克,把手機夾在肩膀上,“喂,什麽事?” 魏南河的怒火洶湧燃燒:“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吧?這麽久沒給我電話,怎麽回事?” “我手機不是停機了嘛,”樂正七心不在焉地聽著,甩出一疊牌,朝同學大喊:“唉!順東風!我的我的……” “你幹什麽呢?那裏怎麽這麽吵?走到安靜的地方和我說話。”魏南河嗬斥道:“你聽到沒有?” “好好好……”樂正七敷衍地應了句,把手裏的牌甩出去,豪爽地爆笑幾聲:“老子今天手氣不錯,記賬……唉,我說你,帳記清楚。輸的洗牌,老子去打個電話就來。” 魏南河聽著那些噪音逐漸小了,這才壓抑著怒火問:“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就那樣,挺好的。”樂正七走到門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你趕緊給我充話費呀。” 小p孩適應了軍營裏的生活,和同學們打成一片,每天都過得不亦樂乎,這個地球缺了誰都一樣轉,樂正七沒有魏南河照樣過得有聲有色,魏南河的失落感無以用語言表達,酸澀澀地問:“有沒有什麽話想和我說?” 樂正七想也不想,“沒什麽話說。” 魏南河無聲地歎了口氣,“那好吧,我抽空給你充話費。沒別的事掛了。” “等一下!”樂正七下巴頂在膝蓋上,樂嗬嗬地說:“上個禮拜不是中秋嗎?每個人發兩塊月餅,特別好吃。” 魏南河勉強一笑:“在外麵吃什麽都香,小傻瓜。” 小傻瓜抓抓腦袋,不好意思了:“我給你留了一塊,塞在包裏,今早發現它臭了……” 魏南河頓了頓,憋在胸口的那團悶氣登時煙消雲散,他抑製不住地揚起了嘴角,“天這麽熱,能不壞嘛?不長腦子。” “再過半個月就回去,我又曬黑一大圈,你看到該心疼了。” “你也知道我會心疼嗎?”魏南河心情愉悅地踱到院子裏,整顆心都柔軟起來。全世界隻有這麽一個小鬼能有如此能耐,讓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魏叫獸一時難過一時高興,一時像碎碎叨叨的老媽子,一時又像專製不講理的嚴父。 樂正七喃喃說:“南河,我交了很多朋友。” “在外麵學聰明點,別被人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