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貞犯了嘀咕,沒等他嘀咕出個眉目,南京方麵忽然又發下了新委任狀。這封委任狀一到手,從霍相貞到雪冰,全是大吃一驚——南京政府委任了他為安徽省政府主席!霍相貞等人想地盤都要想瘋了,可萬沒想到南京政府會把安徽劃給了他們。在霍相貞的心中,最好的選擇是河北,河北不成,山東也很好,河南就次了一點,不過也可以。再往西再往南,都有點像異國,根本不加考慮。然而他看上的地盤,全沒他的份;安徽省政府的前主席反蔣不成,逃之夭夭,倒是留下了個空位給他。雪冰、孫文雄、李克臣加上霍相貞,四個人匯聚一堂,大眼瞪小眼的麵麵相覷。對於他們來講,安徽就算是“南邊”了,帶著這麽區區幾萬人到“南邊”去,能不能行?如果算上顧承喜一軍,實力加倍,倒像是更有把握一點,不過顧承喜本身就是個刺頭,他願不願意跟著霍軍去安徽?到了安徽,他會不會後來居上的作亂?因為三位親信部下全啞巴了,霍相貞得了清靜,反倒可以條理分明的思考。顧承喜是個非友即敵的人,所以萬萬不能把他留在山東,得把他控製住,可是怎麽控製?這人坦坦蕩蕩的下流無恥著,也算是一種類型的無懈可擊。霍相貞思索良久,最後琢磨出了一個險主意。這個主意一出,他在心中很痛快的冷笑了一聲,隨即環視了麵前的三個人,他開了口:“我有幾句話要和你們說。孫文雄,你先出去看看,別讓人靠近屋子,衛兵也不行。”孫文雄立刻起身出門,讓門外衛兵一起向前五步走,全副武裝的包圍了整間會議室。第139章 天下霍相貞的電報發到濟南之時,顧承喜剛剛派人護送走了連毅的參謀。他和霍相貞的大小動作,其實都是瞞不了人的,連毅如今人在河南,對於他的意思心知肚明,同時對於他的行為,也是不以為然。而顧承喜將南京代表奉為上賓,對待連軍參謀也是一樣的熱烈歡迎,兩邊全不得罪,讓人摸不清楚他的路數。外人摸不清,他自己也是一樣的沒頭緒。獨自坐在一間小書房裏,他背著雙手來回踱步,心裏擺了一座小天平,一頭是北,一頭是南。跟著連毅也混了好幾年了,仗是沒少打,力也沒少出。連毅吃肉他啃骨頭,總而言之,沒虧了他,也沒偏了他。如果繼續和連毅走下去,前途幾乎是可以想象出來的——大概會一直四平八穩,出息不大,風險也不大。不過也難說,他轉念又想。那霍家先前也是四平八穩的,一個省的地盤,老子占完傳給兒子,簡直就是家天下,可是後來怎麽樣了?單從實力看,那霍靜恒現在還不如自己呢!做人得靈活,若是南京政府這回能給自己開出一條通達大道,自己就該及時的刹車轉向,免得在冤枉路上失了足崴了腳。霍靜恒已經是跟南京政府好上了,自己算是落後了一步——一步慢、步步慢,當個總指揮都是副的,真是沒治了!顧承喜在書房裏大兜圈子,兜著兜著停了腳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皮鞋。皮鞋鋥亮的,是前一陣子派人去了趟天津,專門從高級鞋莊裏買回來的。合著男人的皮鞋也是一年一個樣,跟著巴黎的潮流走。鞋樣子好,腳長得也好,好鞋配上好腳,正是好上加好。顧承喜本來是心事沉沉,如今也不知怎的,忽然被自己的皮鞋迷住了,雙手向上一扯褲管,他歪著腦袋彎了腰,前後左右的看了又看。看完之後又跺了跺腳,他因為感覺自己如今從頭到腳都很體麵,所以心中無端的有些高興。正當此時,裴海生推門進來,給他送了電報。把電文放到桌子上,他抬手堵嘴咳嗽了幾聲,然後啞著嗓子說道:“軍座,泰安來了電報。”顧承喜輕輕巧巧的一轉身,步伐敏捷的走到了裴海生麵前。抬手摸了摸對方的額頭,他低聲笑道:“小可憐兒,還發著燒呢。”裴海生低了頭,一張臉隱隱的有些泛紅:“沒事兒,就是感冒。”顧承喜抬手往窗外指:“你上我屋裏歇著去,我屋裏清靜。現在天冷了,上床之後別忘了蓋被——藥吃了嗎?”裴海生前幾天剛被他無緣無故的用皮帶抽了一頓,本來是傷心欲絕的,然而軍座是個狗脾氣,壞的時候是沒心沒肺的壞,好的時候又是貼心貼肺的好,讓裴海生無所適從,也不知道自己對他是該恨還是該愛。顧承喜見裴海生倔頭倔腦的冷著一張臉,不是個能聽話的模樣,便親自領著他進了臥室。催著他脫衣服上床躺好了,顧承喜站在床邊,拿著個小藥瓶仔細看。藥瓶瓶身貼了紙標簽,上麵印著用法用量。顧承喜擰著眉毛,一個字一個字的讀,看得很費勁;裴海生望著他,知道他文化有限,讀報紙都得拿出全副精神才行,所以見了他此刻的認真神情,一顆心便是不由得一軟。“一天吃兩次。”他帶著鼻音開了口:“上午的一份吃過了。”顧承喜彎腰把藥瓶放在了枕邊,又望著他的眼睛,一本正經的說道:“下午的一份,睡醒了就吃,記住沒有?”裴海生點了點頭:“記住了。”顧承喜彎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然後轉身走出去了。裴海生盯著他的背影,一眼都不舍得眨。顧承喜回了書房,把譯好的電文看了一遍。看完之後,他犯了嘀咕——霍相貞在電報中以著十萬火急的口吻,讓他立刻到泰安去。“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心裏想:“真把我當成他的部下調遣了?”然後笑了一下,他知道霍相貞這麽急著要見自己,必是有事相商,沒事也想不起自己,隻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忽然又想起了那位剛被自己送走的連軍參謀,他抬手摸著下巴,心想:“莫非走漏了風聲?”隨即他搖了頭——應該不能,再說就算走漏了也沒什麽的,他顧軍長想見誰就見誰,有這個自由,有這個權力,你霍靜恒管不著!顧承喜命人往泰安發了回電,然後一邊想著“管不著”,一邊興致勃勃的點了衛隊,也不管時間合不合適,前呼後擁的就坐汽車往泰安去了。顧承喜下午出發,天擦黑時才到了泰安。他精力充沛,盡管是剛剛經過了整半天的顛簸,然而依舊能夠神采奕奕的對著霍相貞發笑:“靜恒,你中午的電報,我傍晚就到。兄弟這個速度,夠不夠意思?”霍相貞坐在一把硬木太師椅上,將雙臂環抱到了胸前。沒接顧承喜的話茬,他隻對著旁邊的太師椅一伸手:“坐。”顧承喜心安理得的一屁股坐了,一側胳膊肘支上椅子扶手,他親熱的靠向了霍相貞:“說說吧,到底有什麽大事兒,讓你這麽急著見我。”霍相貞抬起了藏在手臂下的一隻手,食指中指夾著一張折好的白紙,紙背隱隱透出青黑字跡。對著顧承喜一抬下巴,他開口說道:“你看一下。”顧承喜見白紙類似信箋,便懷著好奇心接過來展開了。低頭一看上麵字跡,他臉上的笑容漸漸降了溫度——白紙黑字,他全認識,好一張清清楚楚的委任狀!目光狠狠盯住了落款處的“蔣中正”三個字,顧承喜慢慢抬了頭,一張麵孔白得將要掛霜,一抹笑意也凍在了嘴唇上:“霍主席,厲害啊,兄弟恭喜你了!”然後他向前探身,將委任狀一把拍到了霍相貞的大腿上:“你有了這麽大的好事兒,怎麽不提前在電報裏告訴我一聲,也好讓我給你帶幾樣賀禮呀!”話音落下,他合攏五指,一抓霍相貞的大腿。而霍相貞平靜的看著他,依舊是不接他的話茬。垂下眼簾撥開了他的手,霍相貞把委任狀拿起來折好,向後遞給了李天寶。然後把雙臂重新環抱到胸前,他抬眼望向了顧承喜:“你回去收拾收拾,準備近期出發。”顧承喜“哼”的笑了一聲:“出發?往哪兒去?”霍相貞定定的注視了他,同時答道:“跟我走,進安徽。”顧承喜咧了咧嘴,神情介於大笑與大怒之間:“跟你走?你是省主席,我是什麽?”隨即他失控似的提高了聲音:“那委任狀上寫的是你霍相貞!不是我顧承喜!”霍相貞一拍椅子扶手,也瞪了眼睛:“你是我的人!我進安徽,你敢不進?”顧承喜張著嘴看了他,看了片刻,他閉嘴長出了一口氣,這回再說話,聲音倒是溫柔了些許:“靜恒,我不是衝你發脾氣,可是委任狀擺在那裏,上麵就是沒我的事兒嘛!”霍相貞隱隱的擰了眉毛:“到了安徽,我給你官。”顧承喜把兩側胳膊肘全架上了椅子扶手,人沒坐直,看著就有了一點駝背聳肩的憊懶相。苦笑著麵對了霍相貞,有句話存在心裏,他沒好意思說——我堂堂顧軍長,用你給我官?你那官還不知道是怎麽混到手的呢!這話能想不能說,因為他不忍心。他的確是躍躍欲試的總想刺激刺激霍相貞,可是小刺怡情,大刺傷心;而霍相貞又是個特別要臉的人,自己拿話損他,也許本意隻是開玩笑,然而他會真的生氣。當了省主席,畢竟是樁喜事,所以姑且讓他樂一樂吧,盡管自己已經嫉妒得紅了眼睛,一把心火都直攻到天靈蓋了。“你給我官?”他嗤笑著問道:“你說了算?”霍相貞向後一靠,顯然也是不耐煩了:“我身為一省的主席,為什麽說了不算?”顧承喜看著他的橫眉怒目,倒是不由得起了一點扯淡的閑心:“我就是問問,問問不行嗎?你看你,一問就急,一點兒也沒有省主席的涵養;再說你還比我大兩歲呢,身為兄長,你哪能總對小兄弟玩兒獅子吼?”話音落下,他把自己先逗笑了,可惜也隻有他一個人笑。霍相貞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並不捧他的場。於是他很蕭索的自己收了場,在褪盡了臉上的笑意之後,他聽霍相貞開了口:“顧承喜。”立刻抬頭麵對了他,顧承喜微微一偏臉,做了個聆聽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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