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毅把雙手插進褲兜,看看白摩尼,再看看顧承喜,末了從鼻子裏出了聲:“嗯,有意思。可霍靜恒呢?霍靜恒不是一直把這小孩兒當寶嗎?”白摩尼一手摸著軍馬整齊的鬃毛,又作了回答:“大哥氣得要死,要把他關起來。我當時還不知道顧團長是個幽默的人,所以想辦法救了他,又跟著他走了上百裏地,還寫了封信,求大哥讓他帶走一團的人馬。所以連叔叔,你原來隻知道讓人跟你上天津玩去,那有個屁用?瞧瞧顧團長,人家能靠著戀愛弄走一個團。你不行?”連毅的神情有些扭曲,是要笑而不笑。顧承喜則是平平淡淡的說道:“寶貝兒,話太多了。”白摩尼一抖韁繩,讓軍馬往院子裏走:“別怕,你也就是這點兒成績,我已經說完了。”顧承喜不再理他,轉頭去看連毅。連毅覺察到了他的目光,抬眼也去看他。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片刻,連毅身後的一名高個子軍官清了清喉嚨:“師座進去!”連毅沒回頭,隻微微側了臉:“子明,閉嘴!”顧承喜抬眼去看子明,發現這小子是個很英武的長相,隻可惜左麵頰上帶了一條指頭長的刀疤。連毅這時說了話:“李子明,在霍靜恒的牢裏蹲了一年,可憐見兒的。說起來啊,我這位靜恒賢侄真不是東西,專拿我的心肝寶貝兒開刀。”然後他回身拍了拍李子明的臉:“瞧我子明的小臉蛋兒!”李子明任他拍著,一動不動。目光掃視了顧承喜,他的眼神帶著硬度。顧承喜不以為然的轉向前方:“連師長,走。看看屋子合不合你的意。要是不行的話,我讓人重新給你收拾。”屋子很合連毅的心意,連毅的兵也源源不斷的開進了山東。當天晚上,顧承喜給連毅擺了接風的宴席。而酒足飯飽之後,連毅忽然說道:“小顧,讓白家那孩子到我屋裏玩一會兒,行不行?”顧承喜盯著連毅,沉默了三秒鍾,隨即笑了:“行。不過話說頭裏,他不是幹這個的,什麽把戲都不會,而且還瘸了一條腿。”連毅輕輕一拍桌子:“沒關係!我也未必真用他。”席散之後,杜國風,像頭委屈的騾子一樣,把白摩尼背到了連毅屋裏。路上他小聲告訴白摩尼:“那連師長我瞧見了,像個老妖怪似的。他要是欺負你欺負狠了,你就使勁兒的叫。我和我哥不往遠走,會想辦法進去救你。”白摩尼沒理他。連毅的屋子裏寬敞潔淨,所擺的家具全是紅木的。靠牆擺了一張鋼絲大床,床上褥子鋪了不知多厚。連毅歪在床裏,身後是正襟危坐的李子明。杜國風把白摩尼放到了床上,然後皺著眉撅著嘴退了出去。白摩尼扭頭去看連毅——在陳瀟山出現之前,他最討厭的就是連毅,因為大哥討厭連毅。在他眼中,連毅是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遠觀,連毅身姿挺拔,麵容清秀,看著是相當的體麵精神;及至湊近細瞧了,比如此刻,白摩尼盯著他白亮亮的臉,看他不男不女,不老不少,真有妖氣。連毅把麵前的煙盤子向他推了推:“會燒煙嗎?”白摩尼答道:“會。”連毅笑了:“燒一口。”白摩尼抬腿上了床,拈了煙簽子去挑煙膏燒煙泡。而連毅若有所思的對他審視了良久,忽然開口說道:“子明,你看他是不是有一點兒像天碧?鼻子,嘴,像不像?”白摩尼充耳不聞的垂著頭,知道連毅曾經有過一個兒子,叫連天碧,十幾歲的時候夭折了。李子明認真的看了白摩尼:“是有點兒像。”連毅懶洋洋的向後一靠,正好靠到了李子明的懷裏。李子明伸手摟了他的腰,又彎腰歪頭枕了他的肩膀。“原來也沒見他像。”連毅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今天才發現他和天碧連相。中午乍一看他,把我嚇了一跳。也可能是因為他瘦了,前幾年他那臉像個桃兒似的,和現在不是一個模樣。”李子明無條件的表示同意:“嗯。”白摩尼一言不發的把煙槍推向了他。連毅爬出了李子明的懷抱,一手扶著煙槍,一手拍了白摩尼的肩膀:“躺下,躺下,讓我再瞧瞧你。”白摩尼當真是側著躺了,順便休息了自己的左腿。左腿實在是個累贅,使不上力走不成路,然而又知道疼又知道累。睜開眼睛向前看,他對麵就是連毅。連毅一口氣吸了一個煙泡,末了鼓著腮幫子欠了身,驟然對著白摩尼噴了一口煙。眼看白摩尼猝不及防的一閉眼睛,他樂不可支的笑出了聲音。單手推開了煙盤子,他把白摩尼攬到了自己胸前:“兒子,到爸爸這裏來。”白摩尼軟綿綿的隨他擺弄。“爸爸”實在是個陌生的字眼,起碼在白摩尼的心中,他不知道爸爸應該是什麽樣的,他家那個爸爸隻愛佛。翻了個身仰麵朝天,一隻手鑽進了他的衣服裏,貼著肉的四處遊走。揚起雙臂墊到腦後,他由著連毅撫摸自己。和連毅“混”,既帶有危險性,也帶有未知的可能性。要不要混呢?白摩尼難得的開動了腦筋。顧承喜那邊已經是一條死路,罷了,混著看,他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杜家雙胞胎一直在外頭溜達,一進秋天,早晚要多涼有多涼,凍得他倆一起成了紅皮蘿卜。正是瑟瑟發抖之際,他們迎頭遇上了顧承喜。顧承喜給他們一人一腳:“幹什麽呢?”雙胞胎嚇傻了眼,什麽也沒說出來。然後他們又各自挨了一腳:“不知道那邊住著連師長嗎?人家有人家的衛隊,你們跟著亂竄什麽?回屋睡覺去!”雙胞胎像兩條大狼狗似的,夾著尾巴並肩走了。他們走了,顧承喜卻是留在原地,給自己點了一根香煙,想平安被聶人雄打了個嘴巴;想萬國強一旦倒了台,連毅不知道會不會對自己下手;還想白摩尼被連毅那個老兔崽子禍害了。他真想宰了白摩尼,因為看這小家夥又可憐又可恨,礙他的眼刺他的心。但是,又不能宰。有朝一日,他也許還得把白摩尼當成魚餌,伸了竿子去釣平安呢!抽完一根煙,他轉身也回臥室去了。第80章 各懷心腸王參謀長起早進了顧承喜的臥室,顧承喜豎著一腦袋又短又硬的亂發,正在用眼角餘光瞄著地上的小林。大清早的,他帶了一點起床氣,頗想找碴罵罵小林,提提精神。然而小林無懈可擊,並且氣色也不善,是隨時預備還擊的模樣。見了王參謀長,顧承喜立刻收了罵人的心。一條光溜溜的長腿伸到床下,他做了個要起身的勢子:“老王,起得早啊!”王參謀長是個徹底的洋派,在保定北京的時候抽雪茄,現在弄不到雪茄了,改叼煙鬥,並且蓄了兩撇彎曲上翹的大胡子,乍一看宛如德皇威廉一世。在床邊站住了,他嚴肅的說道:“團座坐著,我沒大事,就是來和你聊聊。”顧承喜執著的起了身:“你坐,我出去撒泡尿。”顧承喜撒了尿,刷了牙,洗了臉,又讓小林端來了肉包子和小米粥,要和王參謀長邊吃邊談。王參謀長腰背挺直的坐在桌前,以著吃西餐的姿態連吃帶喝,同時不耽誤說話:“團座,我想了又想,咱們還真是不必太防備連毅,憑著現在的形勢,他不和咱們聯合,他找誰去?”顧承喜本來也想坐有坐相,然而當著小林的麵,他不由自主的露了原形。蜷起一條腿踩了椅子邊,他單手端著大碗喝粥:“那是!要不然我也不敢把他往家裏引。萬國強和他是仇家,不用說;段中天和靜帥都成聯軍了,更不能理他;他呢,要是真在西邊站住腳了,會主動想回山東?別的我不敢說,我認準一條——隻要萬國強不倒台,連毅就絕不敢和我翻臉。他要是敢打我,萬國強不背後給他一悶棍才怪了!”王參謀長深以為然的點頭:“團座高見——哎喲我操,胡子沾上粥了!”顧承喜從窗台上拿起一遝子擦屁股的粗草紙:“給你擦擦,你慢點兒吃!”王參謀長擺了擺手:“不必,我有手帕。”王參謀長活了三四十歲,一直是胸懷大誌,自比臥龍,然而總沒有劉備肯登門。如今總算遇到了識貨的顧團長,他表麵端莊,其實內心波濤洶湧。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他如今就時常的想為顧承喜死一次。吃了無數肉包子和小米粥,他與顧承喜密切的交談了一個小時又四十分鍾。最後起身擺好威廉一世的架子,他叼著煙鬥走了。顧承喜依舊蜷腿踩著椅子,若有所思的咬著一根牙簽。及至把牙簽咬爛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哎,摩尼還沒回來嗎?”小林正在擦拭家具,頭也不回的答道:“沒呢!”顧承喜扭頭望了望窗外的天光:“怎麽還長在那兒了?別是連毅把他給玩壞了?”小林拿著抹布轉向了他:“承喜,問你句話。將來要是有人跟你要我,你給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