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顧承喜回答,他又看出了問題:“哎,你下巴上有根茶葉梗兒。”顧承喜一摸下巴,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抬手一拍元滿的肩膀,他嬉皮笑臉的說道:“明天等我找你,我請你下個館子!”然後他側身繞過元滿,一路歡天喜地的扭向了遠方。元滿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他,口中自言自語道:“這是吃喜鵲蛋了?”然後他繼續往前走,一直走進了霍相貞的房裏:“大帥,有剛從塘沽來的大螃蟹,都是活的,晚上給您蒸了吃?”霍相貞依然在無休無止的喝茶:“是誰這麽有閑心,還知道吃螃蟹?”元滿不假思索的答道:“是秘書長。”霍相貞喝了口茶,沒言語。當天晚上,果然有大螃蟹。大螃蟹在桌子上壘了座塔,紅彤彤的蔚為壯觀。霍相貞對著螃蟹塔發了一陣呆——他不會剝螃蟹。端起酒盅喝了一口黃酒,他提高聲音喊道:“元滿!”元滿開門進來了:“大帥,您有什麽吩咐?”霍相貞問他:“會剝螃蟹嗎?”元滿搖了搖頭:“報告大帥,卑職不怎麽會。卑職的老家不產螃蟹。”霍相貞掃了元滿一眼,元滿是個淘氣的小子,手腳總不閑著。別說他不會,他就是會,霍相貞對於他的衛生狀況也很不信任。收回目光轉向螃蟹,他遲疑著開了口:“叫馬從戎。”元滿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了。良久過後,房門一開,馬從戎走了進來。天氣熱,馬從戎脫了戎裝,換了一身單薄的綢緞褲褂。站到飯桌前打了個立正,他望著天花板是一言不發。霍相貞也是沉默。房內寂靜了足有十分鍾,霍相貞忽然垂著眼簾開了口:“餓了。”馬從戎轉身開門走了出去,轉眼的工夫回了來,手裏多了一套蟹八件。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到霍相貞身邊,他開始麵無表情的剝螃蟹。剝出的螃蟹肉放在小碟子裏,霍相貞抄起筷子剛要吃,冷不防聽他忽然說了話:“蘸薑醋!”霍相貞還是感覺他很欠揍,不過現在若是動了手,螃蟹就必定吃不到嘴。夾起螃蟹肉蘸了薑醋,他決定先吃,吃飽了再說。霍相貞吃塌了一座螃蟹塔。螃蟹肥美,黃酒也好。末了醉醺醺的回了臥室,他由著馬從戎伺候,馬從戎讓他寬衣,他就寬衣;馬從戎讓他上床,他就上床。獨自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他正是昏昏欲睡的很舒服,房門忽然一開,正是馬從戎回了來。馬從戎摸黑上了床,在被窩中窸窸窣窣的又動了一陣。最後從被窩裏伸出一條光胳膊,他把一件揉成團的睡袍扔到了床尾。背對著霍相貞側臥了,他將霍相貞的手抓上來放到了自己腰間。霍相貞的手很熱,讓他越發意識到了自己的涼。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他向後挪了挪,讓自己的脊背貼上了霍相貞的胸膛。搭在他腰間的手果然漸漸有了反應,結實的手臂緩緩的環住了他又勒住了他。一場狂歡完畢,霍相貞壓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汗津津的兩具身體緊貼了,馬從戎知道霍相貞還沒過癮。吃素吃了兩個月,霍相貞今夜一定很不好打發。熱汗漸漸變冷了,霍相貞卻是始終不動。馬從戎被他壓得發昏,正想說話,不料霍相貞先他一步開了口,聲音很低,語氣很認真:“你……疼嗎?”馬從戎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怔了片刻,然後冷笑了一下:“怎麽想起問這個了?”霍相貞探過了頭,虎視眈眈的盯著他要答案:“到底疼不疼?”馬從戎歎了口氣:“疼的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霍相貞咂摸著他這句話,又在他的後腦勺上蹭了蹭汗。他一蹭汗,馬從戎就明白了,這是要“再來一次”。一夜過後,霍相貞和馬從戎算是講了和。馬從戎夜裏幾乎是被霍相貞拆了一遍,翌日清晨他起了床,周身的痛苦並不次於挨揍。懨懨的披著棉被坐在床上,他不知道霍相貞昨夜的那一問,究竟有何深意。霍相貞應該不會關心他是否疼,那麽關心的是誰?白摩尼?馬從戎搖了搖頭,感覺自己的猜測也不對。雖然是有日子沒回北京了,但是據他所知,白摩尼現在的模樣可是不怎麽樣。沒辦法,紅顏命薄,他也承認白摩尼長得漂亮,是個紅顏。馬從戎想白摩尼,霍相貞也在想白摩尼。他想白摩尼那天要是不“疼”,自己也就不會獨自走。自己要是在的話,必能帶著他安全撤離。自己畢竟是跑過戰場,有膽量有經驗。白摩尼有什麽?隻有一個小膽子和一身的嬌氣。他一直認為白摩尼是個沒有誌氣的無能之徒。然而到了如今,他轉了觀念,寧願白摩尼再怯懦一點,再糊塗一點,再胸無大誌混吃等死一點。白摩尼天天盼著自己能扔了拐杖,走出個正常的人模樣,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的靈魂在希望與失望之間顛簸起伏,不知道下一秒是升還是降。趙副官長在信中說,白少爺有時候一天能哭好幾次。心靈苦,肉體更苦。他左腿的關節粘連了,肌肉也萎縮了,每動一次都像是在受刑。在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他會把自己關進空屋子裏,撕心裂肺的狂喊。趙副官長的信,內容單一而又千變萬化。上一封信他說“白少爺把拐杖扔了。”下一封信他說:“白少爺又開始走路了。”到了下下一封信,白少爺走路沒有走出成績,於是把拐杖又扔了。好在趙副官長吸取了教訓,提前預備了許多副備用拐杖。白少爺什麽時候要走,他就什麽時候提供拐杖,決不讓白少爺幹瞪眼。霍相貞讀了那些顛三倒四的信,讀得心如刀割,然而又無計可施。他隻盼自己忙過這一個月後,可以回到北京,陪著小弟過幾天清靜日子。第38章 回北京在秋高氣爽的季節裏,霍相貞決定對保定全旅做一次檢閱。這個旅的旅長,已經由他親自兼任,全旅上下的軍官,也在他的指示下做了大換血。雷厲風行的把整個旅拆洗了一遍,他倒要看看隊伍是否脫胎換骨。結果在檢閱之時,顧承喜所帶的第二團第三營大大的出了風頭。第三營全由新兵組成,也不知道顧承喜那兵是怎麽招的,一個個小夥子不但精氣神足,甚至連個頭都是差不多高,排成方塊隊伍之後一看,是分外的整齊。新兵一共有好幾個營,全是一起受的訓練,如今拉到檢閱場上了,立刻分出了高低上下。齊步走是第三營走得好,前後左右轉也是第三營轉得齊。及至輪到射擊了,第三營的新兵們更是訓練有素,舉槍放槍全隨著顧承喜的口號走,一絲一毫的差錯都沒有。第三營踢著正步走出檢閱場時,霍相貞微笑著輕輕鼓了掌。後麵的高級軍官們見了,立刻拍馬跟上,一瞬間拍出了個掌聲雷動。馬從戎筆直的站在霍相貞身後,此刻便上前一步,很有分寸的笑道:“還是大爺慧眼識人,沒想到顧承喜有個帶兵的本事。”霍相貞望著前方一點頭,心中幾乎納罕。他是愛才的人,對於才子,總要高看一眼,哪怕才子不得人心。顧承喜距離“才子”二字,當然還有著十萬八千裏的距離,不過憑著他的出身和知識,能夠做出這般成績,對於霍相貞來講,已經堪稱是匪夷所思之事了。先前那些不堪回首的濫事,已經隨著時光慢慢的淡化。霍相貞不知不覺的過了那一道坎,如今重新審視了顧承喜,越看越感覺他還不錯。單憑著他當初能夠自動的隨著新兵一起訓練學習,便可知他是個有心的人,值得栽培。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這一次檢閱,很令霍相貞滿意。他是個大方的人,誰令他滿意,他就賞賜誰。而全旅的官兵戰戰兢兢的熬了幾個月,如今終於得了大赦以及大洋,自然也都起了狂歡的心思。霍相貞不管別人,單獨的給顧承喜放了假,讓他自由行動,回北京歇歇也行,去天津玩玩也行。顧承喜站在他的麵前,因為受寵若驚,所以說起話來含羞帶笑的:“我跟大帥回北京吧,好長時間沒回家了。”霍相貞最近十分酷愛喝茶,端著他那個蛋大的茶杯,他晃著腦袋吹熱汽,然後試試探探的抿了一口:“可以。”顧承喜見房內沒別人,便留戀著不肯走:“大帥,聽說……您誇獎我了?”霍相貞抬眼看他:“馬從戎說的?”顧承喜立刻搖頭:“不是,我聽別人講的。”霍相貞垂下眼簾,繼續吹氣:“沒錯,誇了。”顧承喜嘿嘿一笑:“謝大帥誇獎。”霍相貞認為茶的溫度已經適宜了,便不假思索的喝了一口。請記 住我)熱茶甫一入口,立刻燙得他一吸氣一皺眉。可是當著顧承喜的麵,他還要保持一點威嚴。咽火炭似的咽了熱茶,他沒好意思伸舌頭,隻能不動聲色的呼了一口熱氣:“不要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