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的春意,已經很濃。獨自在五龍亭找了個茶座,他也像一般的摩登先生一樣,點了一杯可可。喝著可可望著風景,他忽然感覺很寂寞,沒意思。平安是不能想了,這一場單相思純粹是自取其辱。將來或許會有那麽一天,自己能和平安平起平坐的喝杯可可看看風景,但那是將來的事情,將來的事情,放到現在想,純屬發白日夢。慢慢的喝光了一杯可可,他管著自己的手和嘴,沒有仰頭把玻璃杯子對自己舉成底朝天。杯底還剩了一點沒喝光,挺貴的一杯,扔了怪可惜。不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西裝領帶皮鞋,他自嘲一笑,感覺自己還是沒有徹底脫胎換骨。若有所思的回了家,他當天下午就把看門的聽差打發去了火車站。五天之後聽差回了來,身後領著個怯頭怯腦的鄉下小子,乃是小林。小林在縣裏看著挺幹淨的,不知怎的一進北京城就變髒了。紅著臉張著嘴,他看著顧承喜沒敢出聲。顧承喜對他不客氣,高高大大的站在他麵前,顧承喜問他:“看什麽看!傻眼了吧?”小林又環顧了周遭的小院環境,末了聲音很輕很顫的問他:“你、你發大財啦?”顧承喜一指他的鼻尖:“你看你那慫樣!對,沒錯,發財了。原來我不是說過嗎?發了財肯定帶你一個,現在老子說到做到!你個兔崽子上輩子積了大德,這輩子遇見我,算是掉進福窩裏了!”小林夢遊似的,傻愣愣的隻是看。沒等他看夠,已被顧承喜拎著衣領子拽進屋裏,扒下褲子幹了一場。小林倒是不怕被人幹。等到顧承喜幹完了,他提著褲子還是看,看到最後終於又出了聲:“承喜,這真是你家啊?我以後也能住這兒?”顧承喜大喇喇的瞪了他一眼:“這怎麽不是我家?不是我家我敢光了屁股睡你?告訴你啊,我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了,往後家裏要是來了客人,你得給我滾屋裏藏著去!”小林抓著褲腰滿屋裏走了一圈,摸摸家具拍拍床,顧承喜的話是一句都沒往他耳朵裏走。末了使勁捶了顧承喜一拳,他終於回過神了:“承喜,你厲害啊!這麽厲害了還想著我,算我和你沒白好一場。”顧承喜又抬腿踢了他一腳:“還有句話,當著外人的麵,不許叫我承喜,叫我顧爺,聽見沒有?”小林滿臉是笑,眼睛都彎成了黑月牙:“媽的,你還成爺了。顧爺顧爺顧爺,行了吧?”然後他稚氣十足的縱身一撲,將坐在床邊的顧承喜抱了個滿懷:“承喜你真好。我還當你進了京城就忘了我呢,沒想到你都這麽闊了,還肯要我。你說,我該怎麽報答你才好?”顧承喜仰頭望著天花板,有一搭沒一搭的答道:“用不著你報答,你把我伺候舒服了就成。”第21章 愛或者害顧承喜的小院裏自從多了個小林之後,平白的增添了許多人氣與秀氣,仿佛家中的一切全都各自有了著落,幾間屋子被他拾掇得順眼了許多,連帶著顧承喜都變漂亮了——小林心靈手巧,在一天之內學會了係領帶擦皮鞋刷帽子,並且按照時新的樣式,給他修剪了頭發。漂漂亮亮的顧承喜走在大街上,看到了漂漂亮亮的白摩尼。馬從戎可以不分敵我的建立人脈,顧承喜學會了,所以對待馬從戎的眼中釘也能熱情友愛:“白少爺,一個人出來玩兒?”白摩尼嚼著留蘭香口香糖,頗為驚訝的上下打量了顧承喜,他不得人心的作了評價:“喲,挺像人啊!”顧承喜沒有裝一輩子傻的道理,所以麵對著白摩尼,他也漸漸俏皮了:“像人?說明我成精了!”白摩尼登時笑出了聲:“扯淡!你是什麽東西成了精?”顧承喜想了想,然後答道:“土包子成精。”白摩尼在顧承喜麵前是肆無忌憚的,一笑笑出了一串哈哈哈,還是小男孩沒心沒肺的笑法,簡直辜負了他的傾國傾城貌。笑完了抬起頭,他問顧承喜:“有空沒有?”顧承喜一點頭:“有。白少爺有什麽吩咐?”白摩尼問道:“陪我玩去?”顧承喜立刻答應了,又問:“白少爺怎麽一個人逛大街?是不是大帥很忙?”白摩尼聽了,感覺他還是可笑:“他不忙,也不會陪著我逛啊!”顧承喜笑道:“反正……我不大懂。平時在北京公署裏,從沒見大帥露過麵。我以為大帥在府裏會有清閑呢。”白摩尼帶著他往前走:“傻話!是公署伺候著我大哥,怎麽能讓我大哥親自去公署?我大哥又不是當差的。小顧,你想想,我們有什麽樂子可找?公園我是懶得去了,看電影也沒有好片子。遊藝場太亂,跳舞還得等到晚上。打牌也不成,上個月我輸了八萬,大哥說再有一次,就剁了我的爪子。”顧承喜聽聞此言,便輕輕一抬白摩尼的手腕,看了看他白白嫩嫩的小爪子。爪子的無名指上套了一枚鑽戒,鑽石反射陽光,光芒直刺人眼。白摩尼動了動手指頭,自己也跟著看:“怎麽樣?樣式不錯吧?”顧承喜沒看出哪裏“不錯”,但是因為知道它貴,所以心悅誠服的點頭:“嗯,好。”白摩尼一攥拳頭,感覺顧承喜很乖:“沒意思,要不然隨便找個地方混混,晚上還是去北京飯店跳舞吧。”顧承喜答道:“全聽你的。”顧承喜陪著白摩尼消磨了半天的光陰,而白摩尼和自己那群狐朋狗友玩膩了,如今換了個新鮮的顧承喜,感覺倒是很快樂。並且顧承喜已經給他留下了老實憨厚的印象,所以他對顧承喜毫不設防。傍晚時分,顧承喜隨著白摩尼回了趟家。白府是片頗為寥落的房院,因為疏於打理,所以看著帶了幾分淒清的慘象。白摩尼算是家裏唯一的主子了,另外白老爺子也還在,但是此老爺子從青年時代起便一心向佛,人間事情一毫都不管。及至靈機去世之後,他傷了心,索性削發為僧,跑了個無影無蹤,導致白摩尼成了個沒人管的大號孤兒。跳舞廳一貫是熱的,所以白摩尼特地換了一身單薄筆挺的新西裝。領著顧承喜出門重新上了汽車,他熱得麵孔緋紅,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把象牙骨子的折扇,“嘩啦”一聲甩開了開始亂扇。扇了幾下,他側身轉向顧承喜,忽然展開折扇一擋臉:“美麗嗎?”他隻從扇子邊緣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定定的盯著顧承喜等答案。顧承喜沒想到他會這麽大方,不由得一笑:“美。”白摩尼深以為然的一點頭,然後把扇子轉了個麵:“瞧瞧,字更好!我大哥是真正的文武雙全。”顧承喜這才明白了——白摩尼方才問的不是人,是扇麵。特地又把扇麵細瞧了一遍,他沒有附和著誇讚,隻把那畫那字全印進了眼裏心裏。沒話找話的,他換了話題:“我看大帥對白少爺最好。”白摩尼剛才還在沾沾自喜的向他炫耀扇麵,此刻聽了這話,卻是把笑容和折扇一起一收。垂了眼簾坐穩了,他讓扇子在自己指間翻起了跟頭打起了轉:“是嗎?”顧承喜逗孩子似的笑答:“是啊!”白摩尼翹起了二郎腿,把扇子往衣袖裏一插:“是就對了。”顧承喜不害怕,知道惹了他的不是自己,是馬從戎。汽車開到北京飯店門前,白摩尼和顧承喜下了汽車。沒等上樓進入跳舞廳,顧承喜先替白摩尼和人打了一架。打的是什麽人,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一眼沒留意到,白摩尼已經和那人唇槍舌戰的罵上了。他湊過來想要觀戰,結果被白摩尼狠推了一下:“去,給我打!”顧承喜像玩似的,把那個細條條的摩登少爺撂翻在地,又把摩登少爺的汽車夫也踹了個大跟頭。回頭再看白摩尼,白摩尼卻是受了偷襲,被個十五六歲的小孩打了一拳。拎起小孩直扔出了好幾米,顧承喜對著白摩尼微微俯了身:“白少爺,你沒事吧?”白摩尼捂著挨了打的肩膀,衝上前去又踢了那少爺幾腳,緊接著他轉身上車,氣衝衝的嚷道:“不玩了,回家!”顧承喜沒看出摩登少爺有什麽錯處,所以認定是白摩尼仗勢欺人。白摩尼方才厲害,上車之後卻是落了氣焰,小聲說道:“小顧,對外不許說我和人打架了,知道嗎?”顧承喜沒聽懂:“白少爺,是不是那小子欺負你了?為什麽不能說?你應該去找大帥,讓大帥給你報仇出氣。要是怕大帥沒工夫,你交待給我也成!剛才那樣的廢物貨色,再來十個我都能揍!”白摩尼不耐煩的一跺腳:“你不懂!大哥總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