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他現在唯一能做出的事是抱住鄧莫遲,痛苦是擋不住的,鄧莫遲的呼吸就像要斷氣了一樣,手背和頸部掛滿了汗珠,陸汀和他貼著額頭,摘下他的麵罩,看到他慘白的臉。“別走。”鄧莫遲看著他說,這句又像是本人了。那雙黑色的眼睛起了霧。“我不走。”陸汀也把自己的麵罩扯下,用力把他壓回懷中,用自己的手臂把他跟那滾燙的服務器表麵隔開。餘光掃過屏幕,陸汀看到,傳輸已經完成了,這座信號塔的收發功能如此強大,不需要幾分鍾,那份報告就會完整地出現在全世界的移動通訊設備上,“怎麽了。你告訴我怎麽了。”陸汀隻是這樣說。鄧莫遲卻不再出聲,隻是低著頭,在他臂間止不住地顫抖。陸汀從未在這個人身上看到如此巨大的絕望,而他們是相通的,鄧莫遲的絕望像是一張大網,準確地把陸汀卷入其中,他感覺到,懷裏的人盡全力想要掙脫什麽,卻不是自己。“我靠!”何振聲的喊聲從上方遠遠傳來,“鄧老弟,著火了!就你旁邊那個服務器,還坐著幹什麽事兒辦完了趕緊跑啊,窟窿我們馬上就炸出來了!”陸汀猛地回神,也看到火光。原來燙的不隻是服務器,千萬人的記憶在燃燒,昏紅的空氣已然籠罩他們。“就讓它燒吧,lu。”鄧莫遲卻又恢複了冷靜,在他耳邊這樣說道。“不對,你不是他。”陸汀竄起來,拎著鄧莫遲的領口也把人拽起,“你是先知吧,剛才發報告也是你控製他做的,是嗎?”他把鄧莫遲抵在服務器上,下手也不是,不下手也不是,隻能大聲地、亂七八糟地吼,“有種你上我的身啊,你有病吧你陰魂不散的,你趕緊給我出來!”陸汀無法確定這話有沒有傳到先知耳朵裏,隻看到鄧莫遲的眼睛明暗不定,像是想說話,又像是正在極力遏製失控的語言。終於他開口:“先知,利用了我的憤怒。”“我知道,你憤怒了,所以那個狗屁大章魚就突破了防線……所以也著火了對不對!”陸汀隻想把人背在身上快跑,四周的火焰正在聚集,連接,包圍圈正在形成,舒銳恨鐵不成鋼的大罵也在這時傳入耳畔,說是門外已經堵了人,至少二十個,正在準備爆破,他剛才留的紅外線納米檢測儀有顯示。“四十一萬五千九百二十二個死人,”鄧莫遲仍然如同神遊,慢慢地說,“我全都能感覺到。”陸汀怔住了,死人有的感覺是什麽,是絕望是憤怒還是不甘,難道這些此刻全都壓在鄧莫遲的身上?“我們先走,老大,你能不能什麽都不想,”陸汀拉上鄧莫遲的手腕,試著想把人拽動,“就像把大腦關機一樣!”鄧莫遲卻仍然處於混沌狀態,別說移動,再說上一句話對他來說都是艱難。臉頰和那兩片總是鮮紅的薄唇也都失了血色,他困惑地、盡全力望著陸汀,好像這束視線交匯是防止他飄離世界的最後一根細線,“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他沙啞地說,“打暈我,否則這兒所有都會燒幹淨!”陸汀隻覺得自己都快被逼得靈魂出竅了,但他終究是沒被那點小兒女的心思困住,用老刑警教的方法,他在鄧莫遲頸後的那節脊椎上穩而狠地一捏,那人的身體立刻軟下來,往他身上倒,他就把人背起來,還要費力蹲下拎起電腦和手袋。怕鄧莫遲滑下,他的腰弓得很低,穿過火圈較低的一處,衣裳奇跡般沒被點燃,但身後仍有火舌追趕。跑到後來陸汀對空間的感知已經模糊,甚至懷疑先知無法再進入昏迷的鄧莫遲,開始拿自己下手。好在,他聽到兩位朋友的招呼聲,又聽到一聲炸響,亮光漏了下來,是來自那間明亮的歌劇廳嗎?他又看著鄧莫遲被自己捆的那幾根吊繩拉進那片蛋黃似的亮光。隨後,陸汀自己也被用鉤子做支撐,半吊半爬地把自己弄了上去,何振聲打頭陣,隨身物品都交給舒銳保管,陸汀在最後,把鄧莫遲背好。當他循著光線,鑽出那個正在不斷掉灰的孔洞時,人群的嘈雜和驚恐才真真切切地傳入耳朵。那出《弄臣》還沒結束,觀眾席已經被突然爆炸的右側舞台嚇空了一大半,多少人影擁堵在出口,而剩下的人,觀眾裏沒來得及起身的、不想走的、還有出於職業道德留在台上的濃妝演員們,正眾目睽睽地瞧著這四位來自地底的灰頭土腦的人形生物。“a1出口給我讓開!”何振聲勒著人質舒銳的脖子,朝天花板放了一槍,“跑啊!”人牆一哄而散,陸汀在兩個朋友的掩護下朝出口奮力狂奔,摸到兜裏,按了aldebaran-b的快捷準備鍵。他感覺到肩上、腰上,真實的重量,忽然就不再害怕任何。隻覺得自己看清了鬼蜮,但也重返了人間。第62章戰鬥機已經恢複原本的形態,櫻桃紅也褪成了鐵灰,在建築群中低空飛行,後方追著幾輛警用摩托,lucy在屏幕上提示,數量是16,最近的距離不過二百米。四周已然警鈴大作,青紅相間的指示燈混著霓虹,被夾雜黑雪的大雨衝得光怪陸離。製動杆被陸汀扳到極限,飛船擦著邊,繞過又一棟鍾樓形商廈。仿佛能看見機翼在水泥上刮出的火星,看準了刁鑽角度,陸汀要賭一把——這是aldebaran-b能轉的最急的彎了,倘若那些摩托硬追,憑他的經驗來看,它們會被離心力甩出去砸上隔壁的大樓。隨後,果然,幾聲巨響穿過粘稠雨聲,陸汀在後視鏡裏看到被撞出豁口的樓麵,還有接連爆炸的幾團火光。陸汀暗自鬆了口氣,勻出工夫叫道:“他怎麽樣了!”舒銳煩躁道:“還在昏迷,您開這麽猛就算醒了也得昏回去。”“不好意思,”陸汀給後艙開了富氧模式,好讓環境多少友好一點,“技術有限,要想活命待會兒隻能更猛!”這不是誇張,甩掉了幾輛摩托,馬上又有新的衝上來,直升機、y型飛車、與aldebaran-b形製類似的戰鬥型飛行器……追逐也不再是僅限於身後,四平八穩顯然是行不通的。陸汀在肩頭揩掉迷眼的汗,清晰地看到,包圍正在形成,兩側高樓的空隙被遠光燈填滿,刺目地照進他的飛船,激光柱和輕型炮在四圍亂射一氣,逼得他不得不隨時調整飛行高度。地圖顯示前方也有幾架輕型飛車正在往回衝,恐怕是準備來個包抄陸汀眯了眯眼睛。他的那群前同事終於行動起來了——還真是效率低下。無論如何,他離海岸線隻剩不到五十公裏了。他要去海岸,要找到海。此時身處明月城附近,不比特區路寬道直,而aldebaran-b體積太大,隻能在主幹道和少部分街巷行動,因此在城市中很難占到優勢。沒完沒了的你追我趕當然不是辦法,陸汀明白,時間任其拖延下去,先死的必然是自己,況且剛才的幾個高難度轉向已經難以避免地擦壞了幾麵牆,撞翻了幾戶人家的招牌和陽台,要是再靠近地麵一點弄傷行人都不是不可能,更有子彈追著他掃,掃壞的都是別人的東西,他要是接著在私人財產上橫衝直撞,那和居民區裏隨意開火的警隊又有什麽區別?能去的地方本就不多,陸汀目前能想到的,隻有大海。這種天氣的海霧是很濃的,隻要衝過去了,再把背景反射麵板打開,把反雷達啟動,那他們就能做到真正的隱身。倒不是非要回去找畢宿五,隨便在海麵漂上一會兒就足夠休養生息了。視線中出現那三架準備反向包抄的灰熊戰鬥機時,陸汀大喊了聲“小心”,發了兩梭磷彈出去,隨即在眼睛被刺傷之前,把航線拔高。上方那條窄縫被兩棟高廈夾著,lucy測得間距不過5.8米,而他的aldebaran-b頭部厚度已經達到5.4,最薄的腰部也有3.7米左右,他必須把飛行角度拔到基本垂直,才能在其中通行。成功了。飛船沒有一處顯示碰撞剮蹭,而笨重的灰熊是絕對擠不進來的,至於那些稍小一點的飛行器,更是做不到垂直爬升,這也就意味著,大約二百層的建築,在他爬到頂前的這十幾秒,都可以暫時保證他的安全。陸汀扶住駕駛座,回頭看了一眼。後艙的雜物摔得亂七八糟,他的保險箱都哐當摔倒了艙尾的角落,舒銳跟何振聲被慣性帶得躺倒在側壁上,好在鄧莫遲身上綁了安全帶,還安安穩穩地待在座位裏麵。“他的狀態很不穩定,”舒銳費勁爬到鄧莫遲身側,“你有沒有注意到,頂燈動不動會閃,玻璃也在用一種超細頻次在震動。”陸汀當然注意到了,他麵前的擋風玻璃就像被泡進了超聲波清潔機的水槽裏,納米材質沾不上雨,但總會有水珠暫時落在上麵,立刻被震成肉眼難見的極小水珠,好像一片霧。還有儀表盤和電信號偶爾失序的那一兩秒、手握操作杆時骨骼的微麻,他也察覺得清清楚楚。這些當然都是反常的,但陸汀沒有說話。挑了個空檔,他鑽出樓縫,又換了條窄路擺正機身,繼續朝向大海。目前還沒有人追上來。“他身上有第零元素吧,”舒銳在何振聲幫忙打開的藥箱中翻找,“陸汀你跟我說實話,不然現在我們都得死!”“有,你要幹什麽?”陸汀繼續提速。“平時他可以控製,但現在不行,身體是昏迷的,可大腦不是,情緒起伏很大。目前我們的研究表明,這種概念物質……姑且說是元素吧,在紊亂是會釋放某種能量粒子,與外界形成分子甚至原子尺度上的共振,產生的能量未知,無限製,不可控。簡單來說就是,他的波動再大一點——”“就會把我們都振碎?”何振聲道。“也許吧,研究還不夠深入,”舒銳按下鄧莫遲的後頸,扯開衣領,直接把手中的針劑推入脊椎,“反正我看玻璃是快要碎了。”“我靠!”陸汀差點把自己的安全帶扯下來,他想跑回後艙去,“你拿的是什麽?”“鎮靜劑,”舒銳白了他一眼,“西裝都汗透了,鎮靜一下他自己也好受。”陸汀吞了吞口水,舒銳說的沒有錯,是他反應過度了。可就算再心如亂麻,他也必須專心駕駛——至少表麵上要專心,如果這都保持不住了,那他離把飛船開進陰溝裏也不遠了。迅速掠過這片街區,陸汀因為前方的一條十字路口驟然緊張起來,但當他路過,方才四麵夾擊的情況仍然沒有出現。後視鏡裏隻有幾輛小摩托,冒著大雨被越推越遠,lucy也檢測不到附近的重型機械。難道真的甩掉了?幾個急轉彎幾個直升直降又過了幾道窄縫,就甩掉了?不過太久沒這麽玩命地開過飛船,aldebaran-b就像是不適應戰鬥模式,納米核發動機已經過熱了,陸汀也累得有些脫水。他設置好路線和修複模式,把駕駛位交給何振聲,拿了瓶水回到後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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