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那個早晨,陸汀摘了一支玫瑰,用膠布貼在aldebaran-b操作台前的凹槽裏,來到撒克遜河邊的下層總警署。他的身份又一次提供了莫大便捷,一路綠燈,從不屑一顧到覺得稱心好用原來也不需要多久,陸汀在心中自嘲。他找到在此警署管事的凱森警長。這位凱森的轄區可以說是都城最大,從第四區的廢品山到堆滿破爛平房的人造人聚居區,再到紅門軍事基地西側的“空山”監獄,總而言之,這座都城一切無關緊要的地方,基本都在他的權力輻射範圍以內。“您收到我的調職申請表了嗎?”陸汀開門見山。“應該在分警局吧。”凱森客客氣氣。“我很早以前就直發到您的郵箱了,八月份,”陸汀微笑道,“現在是十一月,我有權收到正式答複。”“你知道的,陸警官,”凱森放下茶杯,放在他那一大盤鮮奶油甜食旁邊,“你這樣的身份應該去特區任職,在中央一區當巡警都是委屈——”“哦,我知道了,”陸汀打斷他,又道,“那能請您幫我個忙嗎?上次我大哥婚禮上被捕的嫌犯,處刑前我需要見一麵,還有最近一個月您能調取的所有區域的所有監控錄像,所有公共交通記錄和過關記錄,都煩請發一份給我。”“這個——”“這個怎麽?放心,我隻是要查案,不會外泄,我爸爸也不會找你麻煩。”“這個我也找不到嘛……”凱森搓了搓自己肥厚的手掌,滿臉都是苦惱,好像被這麽一個不講道理的公子哥找上是到了八輩子黴,“你要去基層警局查看的,而且基本上都是一周一銷毀……”“它不在您的電腦裏嗎?沒有權限連線查看嗎?”陸汀拍了拍那個顯示器。凱森臉色一變:“不、不在呀!”“那我想問問,您處在這個職位,到底有什麽用處,”陸汀照舊彬彬有禮,繞過辦公桌,來到凱森跟前,他突然扼住他的脖子使狠勁兒扳起他的下巴,“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窩在辦公室裏吃奶油蛋糕,還真是吃白飯啊。”凱森大驚失色,陸汀掐他脖子的力度,壓製的態勢……太匪夷所思了,這都是怎麽回事?這接下來的一切舉動都表明,他要殺了他。他竟要殺了他。陸汀確實也成功了,他奪了凱森的槍,卻沒有開自己的,肥胖高大的男人在他的武力麵前好比一袋麵粉,無需用子彈打穿,脫臼和癱軟都是輕而易舉,反抗在他手下都沒法弄亂這屋裏豪華的陳設。陸汀就這樣麵無表情地把他夾在肘間勒咽了氣,抽出紙巾仔細擦去他吐在自己袖子上的白沫,把人隨手一丟,坐上那把還有餘溫的辦公椅。在手環上撥號時,陸汀衝監控攝像頭露出無可挑剔的微笑,兩腿頗為愜意地架上辦公桌,交疊在一起,靴根壓上那些雪白的、根本沒翻動過一次的文件。“小汀?”陸秉異的聲音傳入耳麥。“爸爸,我想好了,”陸汀愉快地說,“您要怎麽補償我。”第43章陸汀來到空山監獄,以下層總警署警長的身份。這是他上任的第二天,第一天全都花在特區的聯邦安全局裏,他依照流程接受了一組共十二個心理測試,從腦電波檢查到視網膜,以確認他對聯邦的忠誠以及心理狀態的穩定。其實對這些測試陸汀並未抱有太大信心。早在警校,一季度一次的精神健康監測中,他就有過某項指標不合格的情況,畢竟他從小就是個需要心理谘詢的麻煩貨,事到如今,長達二十多天的失眠過後,他認為自己的異常程度隻增不減。然而測試的最終結果是,他通過了,以總評94.3這奇跡般的高分,全公安係統上下恐怕就沒幾個比他還健康陽光、還忠心耿耿的人了。陸汀所做的隻是集中所有精神,在接收測試時把自己想象成另一個人。由此可見,這些由針對人造人的基線測試演變而來的複雜檢驗,其可靠性本就有待商榷,更像是一種弄權者的自我安慰。當然這對陸汀來說有利無弊,他無可指摘地頂掉凱森,戴上了他的磁條和肩章——好吧,這雖然合法,但並不是無可指摘,不光是下層大小每一間警局,在特區他的消息都飛了滿天,總統先生近期曝光的私生子,不到二十歲就坐上這樣的位子,無論從哪個角度報道,都是條足夠吸睛的新聞。陸汀擋不住流言,也沒打算去擋,他想自己正如他們傳的那樣,任性跋扈,靠爹上位,沒什麽好辯解的。陸秉異比他還難做人,處在更高的風口浪尖,這麽一琢磨,陸汀心中好像還有幾分舒爽。不出意料的是,凱森的賬戶連同計算機在交給繼任者使用之前,就按照條例被安全局從頭到尾地“過濾”了一遍。敏感的、爛尾的那些信息,往往都會被徹底粉碎,你替他們幹活,他們也隻會讓你知道他們想讓你掌握的。好在陸汀早有準備,鄧莫遲留給他的那張紅色磁盤派上了用場,當時他剛殺過人,就把它插進了桌麵下方的主機,其中安裝的自動解碼程序立竿見影,當過濾清洗開始,凱森賬戶裏的完整內容早已在畢宿五的主機裏備好了一份。陸汀也正是從中查找出了婚禮時那位“刺客”的案底,感謝陸岸長達一月的瘋狂篩查,他現在隻需要去空山監獄把人找到,不必再費更多的腦筋。那是個二十六歲的非裔beta青年,有著狹長的鵝蛋臉和滿頭的細碎卷發,名叫“karbo”,案發當時,他的身份是普索佩酒店的一名異寵飼養員。養的就是那隻白孔雀。陸汀剛一踏入探視房,karbo就認出了他。“我記得你,”karbo咧嘴笑道,他皮膚黑得均勻且徹底,因此牙齒和眼白都白得紮眼,就像顏料點上去似的,“一身雪白的鋼琴王子,降e大調夜曲,我的小鳥喜歡你。”陸汀也笑起來,拉開折疊椅,隔了張鐵皮寫字台,在他對麵坐下,“很榮幸。不過你的小鳥可真夠沉的。”“它怎麽樣了?”“安置在第一動物園裏,”陸汀把那隻白鳥的近況投在牆上,柔和地說,“已經找到了其他孔雀朋友。”他今天穿的是便裝,交談的場所也並非審訊室,連手銬他都吩咐獄警事先摘掉了,兩杯咖啡擺在桌上,隨時都能端起來飲用,這間監控監聽全部關閉的屋子隻有他們兩人,盡可能地營造出輕鬆平和的氛圍。但karbo的戒備仍然藏在他冷掉的笑容裏,“找我有什麽事嗎,警官先生?”“你的執刑日是幾號?”陸汀插起一隻口袋,蹺起左腳,踝骨搭在右膝上。“12月1日,”karbo眨了眨眼,一臉的滿不在乎,“還有不到一周,我就自由了。”“你可以今天就自由。我是說活著的那種。”“sir?”karbo抿嘴搖頭,“沒記錯的話,我要殺的可是你的父親。”“不隻是我的,他現在可是整個聯邦的父親,”陸汀啜了口咖啡,嘴角含著恰到好處的玩味,再看透一點,好像又是認真,“別緊張,我來找你當然是因為你對我有更重要的用處,一個小忙,你幫了我,從這扇門走出去沒有人會攔你,新的身份,新的住所,新的人生,你大可以重返人間。”“人間有什麽好的?”karbo嗤了一聲。“確實,我待著也覺得很煩,”陸汀點頭道,“但空山又有什麽好的?幾條交叉的禿山,你就被關在最深的峽穀,每天隻有蛋白蟲壓成的幹糧塊可以吃,就這還限量,還不如你養的鳥,直到死,你都和這塊大陸最不入流的怪胎們在一起,肢解了自己一家的殺人狂,強奸幼童的變態,你和他們有什麽好聊的?”karbo的眼皮閃了閃,他似乎沒有睫毛,那雙大大的圓眼越發顯得比例失調,“是你們把我抓到這裏,拷問我,限製我,給我吃蟲子,”他咬著牙,“是你們下了判斷,我也是怪胎。”“也許。但你不是不入流的那種,”陸汀前傾身體,抵在寫字台沿,目光筆直而銳利,挑剔地打量著他,“嗯,確實不是。其實我和你一樣,都很喜歡打槍,我的槍法不如你準,我是沒辦法隔著幾十張圓桌瞄準一個老頭的川字紋的。想到五天之後你這樣的天才就要被泡在電解溶液裏,用超聲波震出腦漿,再粉碎得灰都不剩……我就覺得可惜。這種死法真的不合適啊。”karbo吸了口氣,緊緊閉上嘴巴。“這樣吧,我先說說我頭疼的事,你想想要不要幫我這個忙,”陸汀側身對著白牆,把孔雀換成一張地圖,“2073年,第二代人造人發動了起義,戰爭就從這裏打響,”激光點反複圈畫著海岸線上的一塊區域,“安哥拉,西非的一個小國,你的家鄉。”karbo冷笑一聲:“sir,你查得比你哥還要詳細。”陸汀不理會他,自顧自地接著說下去:“那一年你剛好出生,父母都在戰爭中遇難了,出現在安哥拉的自然人哀悼牆上,但你沒有被任何一家孤兒院登記,是被誰收養了嗎?”karbo又一次陷入沉默。“2075年底,革命聯盟宣布戰敗,當年那位神秘首領——我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消失在都城近海的大西洋麵,他那支叫做阿瑞斯幽靈的精銳部隊也一起銷聲匿跡了,外界都說他們全軍覆沒,”陸汀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簡單來說,我想問你的是,你現在是不是在為某個秘密組織服務,或者說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