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陸汀皺眉。“走吧,”舒銳快步走到會客室,拎給陸汀一個保冷藥箱,“猜到有這麽一出,我就趁開會前有時間給你開了幾種藥,用法用量我都貼好標簽了,反應太大就吃一點,我還得加班,你快回家休息。”陸汀狐疑地看了他兩眼,默默地接過藥箱,“那晚安了,”站在門口,陸汀又回頭,“你至少趴一會兒吧,天天這麽耗百分百猝死。”“行。”舒銳靠在空氣淨化器旁,衝他笑。陸汀按上房門把手,出了這扇門,你就更沒理由軟弱了,他對自己說,深吸口氣推門而出,當頭卻遇上一人。正是陸芷,她和舒銳一樣憔悴,一手捏著一遝資料,另一手正要敲門,懸在半空。“姐?”陸汀腦門一蒙。陸芷的表情稱得上驚恐:“這麽晚,身體出問題了?”“沒有,我來醫院看個人,正好和小銳好久沒見了,就聊聊。”陸汀橫生出一種難以說清的預感,他沉下心,觀察姐姐的反應。“哦,早點回家吧,”陸芷錯身進屋,又拍拍他的手臂,“姐姐不送你了,有急事。”“這是什麽?”陸汀卻握住她的手腕。擦肩的那一秒,他看見陸芷手裏那遝文件,第一張是一個人的資料卡,或是病曆單,證件照上的麵孔是眼熟的。這一秒,他就清楚地回憶起來,自己在電視上看過,在那棟淡黃色平房裏的小電視前,在鄧莫遲肩上。是那支先行隊伍的隊長,是他母親的同事。陸芷用力抽出手,把資料倒扣在胸前,眼睫不安地閃動,“lulu,這是機密,我和小銳有事要商量你先回家——”沉默許久的舒銳卻在此刻開了口:“告訴他吧。”陸芷愣住:“你說什麽?”“我說,告訴他吧,”舒銳眉宇間的沉鬱更濃了,陸汀看了一夜終於看出,這其實是痛苦,舒銳就這樣痛苦地別過臉去,不看他們兩個,“他自己媽媽的事,我們不能瞞著他。”第42章“她死了?”陸汀選擇先下手為強,好像這話隻要由他自己問出,得到的答案就不會讓人傷心了一樣。“沒有,”舒銳低聲回答,“但可以說是生不如死。”“小銳!”陸芷喝道。“他要是毫無心理準備不是更可憐嗎?”舒銳挑眉看回來,一臉涼薄。“到底怎麽了。”陸汀陌生地看著他,又去看陸芷,目光在這最親的兩人之間走投無路一般地遊動。“告訴我吧,姐姐。”他又輕輕地拽了拽陸芷的手。“……薛阿姨,和她所在的一整支隊伍,上周平安返航了,”陸芷終於卸下力氣,把那遝文件塞到陸汀手中,“但重返大氣之後他們的身體就不同程度地發生了突變,在這家醫院秘密治療了一段時間,今晚緊急開會,我和小銳才知道。”陸汀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或者是腦子,總之他聽到這些活卻感覺不到自己情緒的一絲波動,隻是靜靜翻閱手中的資料卡,看過那一個個隊員的照片、體征數據、治療記錄。那些意氣風發的笑容有些刺目。脫去了幾層皮,爛掉了幾千克的肉,然後死了。這些過程都如此詳細。有時陸汀看著幾行字卻讀不懂,隻覺得那些字像螞蟻一樣,要爬進他的袖口啃食他的針眼再去啃食他。怎麽了,你沒事吧,陸汀自問。人在應激時,確實可能出現短暫的閱讀障礙,這不是公認的結論嗎?他又告訴自己不要著急。“他們是從哪兒回來的?火星?”他問道。也許是他的反應太過奇怪,陸芷也有些怔愣:“不知道。我們能接觸的,也隻有醫療這方麵的信息。”“和第零元素有關嗎?”陸汀又問。陸芷更驚訝了,“是有這個可能,”她把那位的隊長的幾項數據指給陸汀看,“他的攜帶量最高,前天已經治療無效,犧牲了。人體對第零元素的承受能力……目前來看,很不穩定,也很弱。”“嗯。”陸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是從哪裏知道的?”舒銳直接問道,“第零元素相關都是絕密。”是你們抽了別人六管血,然後給我科普的,雖然你們現在都忘了,陸汀這樣想著,反問:“現在還剩幾個活著的?”“五個。”“帶我去看看我媽吧。”陸汀合上資料,交回陸芷手中。陸芷仍在猶豫,舒銳卻不拖泥帶水,他率先走出辦公室,插著白大褂的口袋在前麵領路,“她現在的狀態、體貌,都很不好,你見過核災難留下的身體嗎?心裏先有一個預判,一會兒比較好接受。”“好。”陸汀說。“舒銳你說話能不能講一講方法?”陸芷急步追到他身後,鮮少這樣大叫,“那是他媽媽!”“方法?哦,語言的藝術——請問什麽藝術能改變既定事實?”舒銳也相當激動,走得更快了,頭也不回地吼,“陸醫生,你弟弟做夢該醒了!你這種捂著他眼睛到最後一分鍾的才是偽善,是自我感動!”陸芷氣喘籲籲,頂不回一句話。陸汀僅是默默跟隨,隔了大約五步遠。他知道這兩個人仍在真心實意地關心自己,隻不過角度不同。但他已喪失上前調解爭執緩和氣氛的欲望。在欣古看過十八年的病,陸汀今天才知道,這醫院的第四層,夾在自助餐廳和觀景台之間的狹長區域內,竟然還有一串秘密病房。他的母親就占據了其中一間,確實是核級別的隔離程度,進入病區就需要更換防護服,隔著觀察窗厚實的玻璃,陸汀向病房裏看去,很快就被防護服捂出了窒悶的感覺。他的母親躺在病床上,被幾個醫生圍著,床邊有藥車,有許多儀器,和普通的重症患者十分相似。唯一明顯的不同是,母親露出的半截小腿布滿膿皰,黑黃色,個個都有拳頭大小。果真和放射損傷有些類似。人在應對未知時,采取的行動還真是毫無新意。“她不能說話了吧。”陸汀緩緩道。“嗯。”隔著好幾層,陸芷握住他的手腕。“那是什麽?”陸汀湊近玻璃,額頭抵在上麵,“藥車第一層,靠中間,安樂死針劑嗎?”“你看得很準。”舒銳經過陸芷,站在陸汀另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