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汀直接挽上他的手臂,又彎起了笑眼:“我誰都不問,就跟著你,老大。”鄧莫遲認真地點頭。兩人達成共識,就這麽向中心進發,經過兩個房間,來到第三條旋轉走廊時,牆上出現了有趣的東西。是一些名人的塗鴉畫像,走波普風,灰牆堆滿豔麗的色彩和重複的線條,其中就有陸汀的父親,三排三列,畫了九個,個個都傳神。旁邊書有不少藝術字體,各種語言都有,陸汀看懂了幾塊,無非是“去死吧”、“殺人犯”之類的咒罵。他打了個噴嚏。“正常,我在別的地方也見過。”他又說。鄧莫遲對此似乎沒什麽看法,隻是要他小心腳下,一陣敲擊過後,又一次轉動了走廊。陸汀對這一整片秘密空間最直接的印象其實是死氣沉沉。東西多人少,死物多活物少,再加上設計這麽複雜,四處塞的都是工業殘骸般的奇怪裝置,除了混亂的雜物攤和肮髒的小吃店之外,最常見的就是垃圾堆,把整個魔方襯成一片工業廢墟,人發出的聲音就是飄蕩期間的遊魂的呢喃。然而,當他在這團迷宮中繞過將近一個半小時,終於逼近中心時,卻見到了到目前為止此生最富有生機的景象。那是一個巨大的綠色的房間——或者說,那是一座叢林。兩支手電筒的光柱緩緩移動,仍然很難把每個角落都照清楚,這裏的天花板比其餘房間還要高上不少,但大團大團的樹冠已經撐到了吊頂,龐雜枝幹從中心伸展,頂到了牆,那就緊貼牆壁繼續向上攀爬,濃重的綠蔭和植物特有的潮氣充盈每寸空氣,讓人錯覺這房間是個紙盒,馬上就會被膨脹的綠芽頂破。“是菩提。”陸汀撿起一片綠葉,怔怔道。“嗯,黃桷樹。”鄧莫遲提及它的另一個名字。“怎麽活的?又沒有土又沒有光,水有嗎?”陸汀小心地踩上混凝土地麵,避開那些盤錯的根條,不可思議道,“我在畢宿五插條養過一棵,土層不夠深,長不了多大就死了,這兒居然長了一整片林子?”“這是同一棵樹。”鄧莫遲跟在他身後。“一棵?”陸汀驀地回頭。鄧莫遲卻在這一秒擰滅了手電,“你的也關上。”他說。陸汀有些猶豫,但最終沒有多問,隻是照做了。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他不敢貿然邁步,但身後的氣息陡然貼近,鄧莫遲輕輕地推著他的腰杆,要他往前,這使他心髒跳得有了準頭,“我看得清,不會撞到。”他聽見鄧莫遲說。“我知道……”陸汀反手亂摸,抓到那隻手就立刻握住,鄧莫遲也很快回握住他。“老大,你是說……這棵菩提樹獨木成林?”他又問。“你有看到一點光嗎?”鄧莫遲反問,“前麵的地上。”陸汀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起來,眯起眼瞧,目光一寸寸挪過地麵。他的夜盲眼似乎看不清任何輪廓,但好像……是確實!大約三米遠的地麵上,有暗綠的光線被壓在根係之下,隱約透了出來。“看到了!”陸汀激動道,“是深綠色的!”鄧莫遲錯了錯身,擠到他身旁,拉著他快速走近。他們一同站在那淺淺一片綠光旁,這裏的根係格外密集,粗與細交纏在一起相互牽搭,已經團成了一大堆,全都繞著那個光源,倘若沒有遮擋,它必然還要明亮許多。除去樹根的厚度,它應該也隻有卵石大小。“這是什麽?所有的根都想擠過來。”陸汀蹲**子,不敢亂摸,隻能細看。“不清楚,”鄧莫遲平聲道,“樹靠它生長。”陸汀驚得說不出話,那麽小的一塊東西,會發光,能支撐這麽一大片樹木的活性,他看不清真容。他甚至開始懷疑這不是地球上的東西,也在想,要是有更大的量,更多這種神秘的綠光……那這顆星球上尚且存活的植物,或許還有動物,是不是都不用滅絕了?頭頂上方傳來簌簌輕響,是樹冠在顫動,但這一扇窗也沒有的室內固然沒有風吹起。事實上方才輕顫就存在,但都比較細微,在這一刻才忽然變得明顯。陸汀起身去看,稍稍擰亮一格手電,鄧莫遲一隻手搭在樹幹上,正慢慢地順著那些紋理觸摸,相應的樹冠顫得更快了,清香和碎葉撒下來,莫名像是一種回應。他臉上是略顯寂寥的表情,目光分散,沒有聚焦在任何一個點上。陸汀試著摸了摸另一條樹幹,卻沒有產生同樣的效果。之後鄧莫遲一直抬著手,沿路撫過許多樹幹,整片獨木林都顫抖起來了,溫柔得讓人不自覺聯想到大地,聯想到母親,還有原野上蜿蜒的河流。直到他們走出這個房間,響動還是沒停,就像那陣摸不到的輕風還留在葉隙間飄蕩,懸浮。“它在和你告別嗎?”陸汀看著漆黑暗湧的房間,問道。“有時候覺得我們是同類,”鄧莫遲卻頭也不回地走了,眼前走廊有光,他就關掉手電,“我十四歲第一次來,它就在這裏。”“同類。”陸汀輕聲重複。“它是真的嗎?活著的?”鄧莫遲側目看來的眼光蓄著疑惑,兩隻異色的瞳仁在那一刻,透亮得無知無辜,淋濕的發絲已經蓬鬆幹燥,卻仿佛總有團薄薄的水汽跟著他,把他整個人都蒸得氤氳。“當然,絕對不是投影,我們都摸到了,”陸汀有些神魂顛倒,這一切都太奇怪了,但也太美了,每一步,他都像踏在夢上,“也不是電子仿品,做不到這麽逼真,葉子裏還有水,哪有這種仿造技術。”鄧莫遲點了點頭,神情也恢複尋常,好像確實放心了下來。陸汀心中卻越發不是滋味。牽著他的這個人,明明觀察力強得令人發指,卻在這時不敢自己去下判斷。是因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是“連接”嗎?讓鄧莫遲產生“同類感”,讓他露出那樣寂寞的表情。懷著滿心胡思亂想,他跟著鄧莫遲進入這顆魔方的最核心。其實也就是個房間,從外麵看有些簡陋,有著厚重的木門,內部光線幽暗,陸汀沒來得及看清什麽就被鄧莫遲拉到牆外的長椅前,按著坐下,“等我十分鍾。”他這樣說。陸汀的目光掠過身邊幾條長椅上坐著的幾個人,“我不進去?”他抬起眼睛。“賣家不見生人,”鄧莫遲同樣掃了幾眼周圍的人,從眉鋒到眼梢都冷冷的,落回陸汀臉上時又有了些溫度,“沒事的。不要亂走。”“我不會的,”陸汀拍拍他的手背,笑了,“快去吧。”眼見著鄧莫遲走入那扇木門,他也就沒了說話的欲望,然而身邊坐著的那幾位卻湊上來找他攀談。“別這麽緊張,”一個獨眼男子笑道,“黑骨帶來的人,我們不敢惹。”“是啊,”有人附和,“剛才特意掃我們一眼,他很看重你呢小朋友。你是特區來的?”“黑骨?你們這麽叫他?”陸汀盯著那男子的獨眼。“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有多凶,說出來嚇死人,”男子一臉得意,“他第一次來這兒買東西,拿來交換的就是四個人的小指骨頭,後來才知道那是去他家搶劫的四個強盜。”“十四歲?”陸汀暗暗吸了口氣,指甲掐入虎口。“對呀,”獨眼男子吸著煙,又陰慘慘地笑了,“還有,你知道上一任店主怎麽死的嗎?應該是你朋友十五六歲的時候吧,店主看上他的相貌,臉上經常帶傷,猜他過得也不好,就領著我們哥幾個設局,想把他關起來自己養著,你猜怎麽著?他寧死不從,還把我們引到不知道那間暗房,大哥和幾個弟兄都給活活燒死了,就我撿回來一條命,但眼睛也少了一隻,胳膊腿也燒傷啦。”陸汀保持臉上的溫和謙遜,卻已經幾乎要在皮膚上掐出血口。獨眼又繼續回憶著:“後來他交回來一大包燒黑的骨頭,黑骨這名字就叫上了。真行啊,我們這種一輩子待在魔方裏的都被他繞暈了。幸虧他好像對殺我也沒什麽興趣,但這店他如果想要還能拿不到?但也奇了怪了,人家就是不想要,現在這任店主更是對他敬重得很,他要找什麽,都不敢收交換的東西了,好久不見我剛才看見他,雞皮疙瘩也起一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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