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去看舒銳,舒銳也盯著他,有些著急的樣子。陸汀從沙發起身,走過去。“真追到了?”舒銳這時倒是笑了,聲音放得極低,是陸汀將將能聽到的程度,“我看他人這麽冷,又傲氣,居然還答應跟你去搞那些雞毛?”“我說要是你不去陪我,我爸絕對又會趁機把我丟給一堆相親對象,而且我也不想每次聚會都沒伴呀,”陸汀垂睫微笑,也小聲說,“他就答應啦。”“確實長得不錯,不是你吹牛,這種長相就應該去當大明星啊,”舒銳咬著煙杆,又拿食指在自己喉結一側滑了兩道,“但想清楚了哦,別被美色迷了眼,你們兩個……湊起來真的太難了,陸汀,你要想好。”“我早就想好了,”陸汀彎腰,戳了戳舒銳腕骨上方的紅痕,他剛注意到,那是粗繩勒捆的痕跡,“我靠,別教育我了,你自己談個戀愛天天還有人身危險。”舒銳笑出了聲:“我哪有談戀愛?”陸汀聳肩:“好吧。”“我隻想說,對自己好點。”他又道,“不光是身體,你都得保護好。”舒銳灌了口咖啡,薄唇抿了抿,神情陡然變得嚴厲,低聲道:“你保護好自己就行了,也就是你拜托的事,我才自己動手。到時候外人看來他就是我公司的員工,出了問題也是我擔責任,你家人也沒那麽好騙的,所以都老實點別給我惹事。”“我就是想讓他們都看看,我有靠譜對象了,別成天煩我,”陸汀露出無辜的表情,“而且婚禮的主角又不是我們,到時候我倆往那兒一坐,當倆熱心觀眾,能惹什麽事兒啊。”“行,反正我也得去參加,會幫你介紹,就說是因為我你倆才認識的吧,”舒銳點頭,站起來,“幹脆現在表個態吧,我是支持你們的,無論他什麽身份,你又是什麽,都不是我這種局外人該評價的,所以我當然也會幫你們保密。就是總覺得以前形單影隻,你確實好慘。”說罷他就朝鄧莫遲走去,聲音也抬高了,“再不出發我就得遲到了,到時候婚禮上見,”伸著懶腰,他又強調道,“嚴禁無關情侶賴在我的房間廝混!”陸汀哈哈大笑,念叨著我倆馬上就走,卻見舒銳在沙發前駐足,利落地伸出右手:“我們得正式認識一下,鄧先生,陸汀是我十幾年的朋友,所以現在你也是我的朋友了,他應該也跟你說過不少我的事,誇大成分絕對有,你酌情相信就好。”鄧莫遲看著他的臉,認真同他握手:“我都相信。”舒銳“撲哧”笑了,瞧了陸汀一眼:“他是我認識的人裏最單純的一位,所以有時候顯得像個笨蛋,並且冥頑不化選擇性耳聾,你可不能嫌他煩啊。”鄧莫遲道:“我不覺得他是笨蛋。”陸汀臉紅了,舒銳也看在眼裏,鬆開手,他又細細瞅了瞅鄧莫遲的眉眼:“對了,剛才就想問,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陸汀心中驀地一緊,他又想起那次催眠,這讓他每次麵對舒銳都會或多或少地心存愧意,鄧莫遲卻淡定得很,道:“是見過,街機對麵,我看到你和何振聲。”也許是因為態度的波瀾不驚,什麽話從他口中說出,總是很有說服力。而這三個字對舒銳顯然也是效果顯著,可謂聞名變色,一時間他好像接不上話,隻有眼睫頻繁眨動。陸汀趕緊補充:“何振聲和……和我男朋友認識,關係很熟,上次我們三個還一塊吃了頓飯。”“哦,這樣啊,”舒銳這才把自己調整正常,嘴角又有了笑意,“真是太巧了,既然這樣下次有空就聚一聚,不帶振聲,就聊他的事,好多我都好奇死了。”“你的振聲肯定也想去——”陸汀拖長尾音。“反正不帶老何!”舒銳立刻就改了口,率先出門去了,走兩步就進了更衣室,沉重的橡木門“砰”地一聲關上,把兩個客人擱在外麵。倒也沒有大問題,他一向是這種陰晴不定的脾氣,這套大房子雖然設計得曲徑通幽,但陸汀相當熟悉,也不需要電子女傭上來帶路,直接往停著飛船的頂層走去,途徑一隻在走廊踱步的電子孟加拉虎,他挽上鄧莫遲的手臂:“老大,你猜舒銳剛才說什麽,他說他支持我們。”“聽到了。”鄧莫遲看著前路。“對哦,你聽力那麽厲害……”想了想,陸汀又道,“等過段時間,我再跟我姐說實話,她肯定也支持。”“你和姐姐感情很好。”“啊?嗯,我很喜歡她,以前在家,不能上桌吃飯,我姐嫌保姆做的不好就每天給我挑好吃的送進屋裏,然後自己再回去吃。”陸汀的聲音低了下來,他不想提太多以前的事,好像要顯得自己多可憐似的,但是,他竟感覺到手腕上握緊的力度,這不是錯覺。他垂下眼,珍惜地看著搭在自己腕部的那幾節指骨,不停地看,他想自己以前提的身體接觸,鄧莫遲確實記住了。又道:“那你也聽出來舒銳跟何振聲的關係了。”“何振聲有很多人。”“就是,那種關係的人?”“嗯。”陸汀大大地震驚:“不行我得告訴舒銳,不能現在說,得挑個合適時機,他最近已經比較崩潰了,”他又忽地發了愁,“但他又堅持說自己不是在談戀愛,說不定本來就知道,但他又那麽心甘情願的……我是不是管太多了?”鄧莫遲似乎也覺得這題很難,琢磨了一會兒才說:“你可以先試探一下。直說你的朋友和你可能都會尷尬。”陸汀一愣,爬上飛船埋頭啟動係統,待到光屏一塊塊亮起來,停機棚的頂蓋也徐徐打開,他就轉過頭看著副駕駛上的鄧莫遲,笑了。頭頂天色很好,一輪朦朧的太陽掛在霾塵觸及不到的地方,把陸汀亞麻的發絲和深棕的瞳仁都鍍上一圈明亮的光,他的表情就像發現了無名寶藏:“老大,我覺得你最近變了好多,變溫柔了。”鄧莫遲靜靜望著他,不知第多少次在心底思索,意圖打磨出一個對“溫柔”的定義。它固然很難具體。但的確存在,並且越來越清晰了。接著度過忙碌的幾十個小時,三天之後,他們又駕著這艘飛船在特區上方低空航行,最終降落在一座名為“普索佩”的酒店。在特區數不勝數的豪華酒店中,可以說它籍籍無名,但究其原因卻是由於——普索佩根本就不對外開放。占據都城最高的一座大廈,周圍相對較為空曠,它隻取頂部的三層,下方還有兩層鏤空的停機區,門柱都設計成拜占庭風格,用了珍貴石料,不能說是低調。但它又時常不開業,並且一次隻能承辦一場宴會,擺明了是不想把生意做大。事實上這就是個僅供權貴聚會的密巢,一個普通人賺到大筆的錢,當然夠他買上一車又一車的新鮮蔬果,抑或是一批又一批的珍稀動物,去那些靠蛋白塊糊口飼養電子寵物的人們麵前炫耀財力和生活水準,但或許隻有受邀前來普索佩用上一頓餐,他才能使人信服,他真的進入了這座冰火兩重的大都會的核心階層。陸汀不喜歡用階層這個詞來討論人類,也對出身這種事不感興趣,但無可否認,他來這家酒店的次數一點也不少,見過的所謂“上層人”也確實是多。他們談吐高雅,風光無限,都對他親切,然而也僅此而已了。陸家一共三個孩子,想攀附他家的,都會去討好他哥,想談天說地的,都會去注意他姐,而陸汀,這個平平無奇的私生子,也隻能被用於表達親切,說好聽了是個人人都疼的小孩,說難聽了,就是個模樣討喜養尊處優,隨時可以逗一逗哄一哄從而展示愛心的小狗。陸汀並不想要那些愛心。他知道那都是拴在身上的氣球,而充當繩子的,正是他自己有時都恨不得割斷的家庭。或許這也正是為什麽,他在相親的時候收到那麽多殷勤,聽著“最優秀”的alpha們對他信誓旦旦地暢談婚後種種美好人生,卻會頭暈目眩,忍不住跑到廁所把吃下去的那點青菜沙拉全都吐了出去,之後看著窗外茫茫黑雨,橫生出跳下去的衝動。有時候陸汀願意承認自己缺乏自信,在這點上他比舒銳差上很多,麵對那些光鮮,他知道不是自己的,所以也不想要。然而這次卻有些不同,站在普索佩雕金砌玉的大廳裏,陸汀沒有感到太多恐懼。至少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有所減弱。他身旁就是鄧莫遲,鄧莫遲一次都沒來過,卻絲毫不顯緊張,冷眼看著長長的紅毯,以及紅毯上迎來送往的人,就像看著第四區那些他沒興趣去撿的廢銅爛鐵。就在前一天,陸汀叫來自己的理發師,把他的頭發剪短了些,也給自己的發根補了色。而西裝則是早就定製好的,陸汀也說不清為什麽,訂秋裝的時候他就依照估測的尺碼多加了兩套做給鄧莫遲的正裝,藏在他的衣帽間裏,好像很篤定,它們總有一天會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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