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火所及之處,目標在風中激烈地一抖,驟然撲倒。厲寒江知道自己打中了。然而,追擊而至的警員大喊著跳腳,啊,又打死啦?誰打的?給我們留幾個活的啊!厲寒江眉頭緊鎖:怎麽?倒地的馬仔頭目連中了兩槍,又是一個桑琨式的倒黴蛋,頭顱上現出一枚明顯的血洞,把腦瓤子燒糊了。永遠都是這樣,瞄準同一目標,在同一刻擊發子彈。是冥冥中的某種默契,又像無法擺脫的魔魘,纏心多年。這種戰場上高光時刻迸發出的默契,戎馬半生,也沒有第二位搭檔能和他擁有這樣的默契。他也明白了。厲寒江突然在頻道裏質問:“你在哪?”厲寒江再喊:“你在,說話,你在哪?”“啊?”村外隱蔽的某一輛車裏,搗鼓通訊設備的範高小同誌接茬兒,“我?領導,我在啊。”厲寒江:“你說話。”範高口齒伶俐:“領導您叫我呀?我一直在嘛。”上司喊話一定要及時應答,不回答就是你這人掛了。這是範小花跟隨裴組長執行任務學到的保命經驗no. 1。厲寒江:“你安靜著,沒有喊你!”對麵的向日葵寶寶委屈壞了:“…………”厲寒江這次統轄ab組,精確定點精準打擊,就是依賴於章紹池身上攜帶的定位和通訊設備。章總在毒梟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赴會,冒了極大風險,很有勇氣,這一把賭贏了,絕對值得記一功。章紹池這個大熱源點,在信號地圖上,明晃晃地山中移動,行動目標一清二楚。所以,章總都不必直接匯報,背後的守護神就一直跟在後麵。但是,假若還有另一個人,其實沒有走遠,沒有消失,也一直就在附近……他們a組頻道,恐怕從始至終都被高級黑客竊密監聽著,行動步驟都一清二楚。“你講話。”厲寒江啞聲道,“如果你在,你過來。”黑夜的山崖上坐著黑衣修羅,長發在月光下飄散,對著空氣輕聲回應:“我不回去。”可惜厲寒江聽不到,又問了好幾遍:“放棄,收手,回來吧。”雷魄的眼底倒映漫天殘星,冷漠地看著毒巢的匪軍被官軍殺得七零八落。山梁上,晃動的手電筒光圈下都是棄械投降的馬仔…。雷組長也樂得圍觀吳廷冒的老巢被端了,最好全軍覆沒,以絕後患。他一點都沒有寬恕憐憫的同理心,也不會因為唇亡齒寒而掉一滴同情淚。這些年,心早就硬了。在硬化的過程中還經曆著長久的孤獨、扭曲、變質……你們讓我回去送死還是回去送審?還是要回去跟陳煥、連南鈺那些老家夥並排躺在一起?火光照亮那層永不融化的冰霜,雷魄輕吐出幾個字:“我絕不回去。”身後突然爆出動靜,粗喘,腳步,冷槍。逃竄的殘匪竟然上了這條山崖小路!雷魄猛然轉身的同時已流暢地握槍在手。樹叢後麵衝出的男人身材高大,一手持槍而另一手是鋒利的軍刺。顯然經曆惡戰,衣服上,手臂上,沾染的血水尚帶溫度。雷魄眼膜上布滿光斑,被晃了。槍口直指著麵前的人,他愣住。陽剛的麵孔,深邃動情的眼……雷魄隻是一晃神的怔忡,赫然醒悟不對,這人不是。他用槍口瞄準的,站在他麵前的人,是章總。章紹池也驚愕地瞪著,不期而遇狹路相逢,大氣都不敢出——誰想在這鬼地方偶遇藍波斯瑞號老丈人?這比當初霍將軍從他的別墅二樓窗口一步跨進來,拍了拍他肩膀說“槍放下”,還要令他驚悚和不情願。兩人橫眉冷對,都不想搭理對方,幾乎就要拔槍怒射,卻都同時偏開頭。槍口終究不是要向麵前人擊發。雷魄二話不說抬腳踹向章紹池的腰!就趁這一踉蹌,他一槍命中章總身後,灌木叢中伸出槍口的惡毒的一顆腦袋。而章紹池被踹得“呃”一聲,向著雷組長撲倒。他手裏的軍刺同時衝向雷魄背後,懸崖邊緣探出頭的另一名馬仔,直接把那家夥又推下去了……章紹池然後想明白,雷魄是沒有多餘的手了,所以隻能踹他,讓他低頭。雷魄被這泰山壓頂似的一撲,頭發都快纏一塊兒了。耳廓突然猩紅,雷魄扯開自己頭發,粗暴地推開人。極為神似的臉,卻是完全不同的人,也快要把他逼瘋了。這張臉再一次深深刺激了他,就是打碎了他心中美好的幻像,打破他的夢境,強迫他認清現實。師哥是拚命想要保全小裴,不惜整容亦即毀容。慈父之愛的背後,還有更深一層,厲寒江一步一步地改頭換麵,就是毫無流連地毀掉那張臉,割斷前塵往事。而他雷組長隻是從心底不願接受事實:為同袍師哥洗清冤屈光複歸路就是借口,一次又一次拚命地給自己找存在感,他想要的難道是那座鋼筋水泥的總部大樓?不,從來都不是。這甚至不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膚淺的喜歡或欲望。這是年輕瘋狂又極度艱險的二十年歲月,浴血的情感羈絆。他們這樣的人,是依靠頂禮膜拜的信奉和堅定的信任才能活著。然而時至今日,他們之間,再也不會有並肩作戰的情誼了。每人心裏都有一道裂縫,那裏都需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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