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隔間裏的馬桶蓋碎了,不知怎麽弄碎的。裂成幾大塊,可能是被手指砸開再掰成碎塊兒。裴逸抓住自己的頭發把額角青筋扯出瘀血的青紅色,聶妍在這時候從外麵用力拽門了:“頭兒,你開門,讓我進來?”聶偵查員都偵查到男洗手間了,辦事也太不講究了。當然,組長大人一個人在小黑屋關禁閉的位置,肯定是範小弟追蹤到了透露給她。裴逸頭發淩亂冷汗淋漓坐在破裂的馬桶與隔間側板之間,十分狹窄的一塊空隙,坐在一堆白色碎瓷片上,雙手手指都有血痕,表情就像個犯了錯誤十分害怕不敢回家畏懼家長責罵的男孩。潛意識裏,或許就是畏懼某位“家長”的知情和責罵。這樣的情景讓聶妍大驚失色,忍住沒叫出聲,因為不想讓頻道裏另外兩位同伴知道,不想驚動任何人。她把裴逸抱在懷裏,抱住頭。裴逸臉上有一層汗,自己抹掉,下嘴唇咬出了半圈齒痕。不,我沒有畏懼過,沒有。我也從未退縮,更不曾失敗。我不允許自己失敗啊。捫心自問,我公報私仇了嗎?我為什麽殺死了那名通緝犯冷鵠?我當時確實可以不殺他,我可以拘捕他,留他一命。等到軍艦上的特戰隊員到場將匪徒全殲,將這人逮捕歸案,等候將來的上庭審訊。“我沒有等,沒有給他走出去的機會,我毫不猶豫地,擰斷了他的脖子……” 裴逸嘴唇顫抖。“他是通緝犯!”聶妍低喊,“他讓我們的行動遭受慘痛損失,我們的同事甚至在他手裏犧牲了性命,你沒有做錯啊。”每一次這樣的記憶複盤,舊景重現,對經手人而言都是一種精神折磨。正因如此,很多探員經受不住沉重的心理負擔,事業被迫半途而止,很年輕的年齡就退居二線,不能再上前線了。還有很多人,就連青年營中的反偵訊、反酷刑訓練都堅持不下來,還出什麽任務?暗處“哢嚓”一聲,頸椎折斷的聲音,像一記子彈呼嘯著射穿了綿薄的隔斷。沾滿血色的記憶洪流猛地湧出來,讓裴逸那一刻承受不住,渾身止不住地痙攣。“對不起,是因為我,我那時的猶豫和牽絆,我沒有能把聞羽帶回來,我很對不起……” 一大顆眼淚劃破眼瞼,裴逸在發抖,“或者就是因為,我無法容忍自己的失敗恥辱……”聶妍抱住他的頭,不停地撫摸他,吻他的臉:“別這樣,親愛的,你別這樣……都過去了,無論如何那個人已經死了,死了。”她的組長大人就是“戰爭創傷應激反應綜合症”又發作了。裴逸會間歇性的頭痛、失眠,甚至有些抑鬱症狀。或者,裴組長是被某些事困擾太久了,總需要一遍一遍地進行心理矯正。一貫強勢又追求完美不容出錯的職業性格,逼迫著他這些年不停在檢討質疑自己,是不是有些事情做錯了?我做得確實還不夠完美,是嗎?偏偏這件事,他不樂意對他喜歡的人坦白講出來。一丁點回憶都是不愉快的。他也很感激章先生沒有質問、逼問他以前這些五花八門的糟糕經曆,容許他有一段隱私的留白。或者,跟一個成熟爺們兒談情說愛就是這點好處。章紹池那種男人,對有些事情挺在意,對另一些事情卻沒有那麽計較。……案子即將了結,隻要這個攪渾水的凶犯落網了,威尼斯這座城市至少暫時安全了。裴逸這時收到他上司的急call,就是陳煥那老家夥。陳副處通知他:“我已經過來當地。你注意安全,我們見麵詳談。”裴逸立即追問:“那兩名很重要的人證,很遺憾我都沒能抓到活的,但芯片是我發現的我不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我需要了解寧非語和那名棕毛刺客的真實身份,他們是叛逃人員對嗎?”陳煥語氣匆忙但回應了他:“可能是,尚在內部調查階段,之前沒向你透露。”“那現在這個人?”裴逸突然琢磨過來。“冷鵠的弟弟,這個戴鳥嘴麵具的嫌犯,他們顯然是一夥,他也是我們六處之前的失聯人員?”某些想法讓人不寒而栗。他們不輕易使用“叛逃”二字,因為一名職業探員失蹤,未必是叛變。在曆史上絕大多數情形下,組員們很有可能就是陣亡了,犧牲了,死在北非浩瀚的大沙漠裏,或者南緬毒販橫行的密林間。許多人幾十年找不到屍骨,籍籍無名地葬在天涯無歸處。隨意論斷“叛逃”是對這些人不公。還有人就是被俘了,被秘密關押,被試圖策反,或遭遇囚禁、酷刑的折磨。許多事涉及外交機密,國與國之間都心照不宣,不談下落也不交人。這些名字就可能永遠滯留在“失聯人員”的名單下,無法得到正名和應有的榮譽。當然,也曾經有些人,就是離開了。無法經受心理壓力和戰鬥創傷,就以“失蹤”的方式沉默地離開,讓誰都找不到他們,這也是自保平安的出路。“是因為我的緣故麽?”裴逸聲音微抖,“他叛逃難道就是因為,我在行動中擊斃了他哥哥?”陳煥歎口氣:“我們見麵再談吧。冷鵠的弟弟,恐怕也是這種情況。”“……”陳老妖在他們特情六處內部,分管後勤、電子支援以及很重要的情報分析室。以前在楚處長手下打雜,如今在連處長手下辦事,這人一直在副手的任上,勞苦功高許多年。陳煥常年坐鎮山溝裏的六角大樓,很少出外勤。這次親自出來找裴組長會談,定然是因這事重大,不交底不行了。……聶妍安撫好了她家組長大人,把臉上的情緒抹去,哼著小調一臉輕鬆地溜出男洗手間。一抬頭幾乎撞進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懷抱!“啊……”姑娘麵上一紅,被當場抓包,這叫一個不自在啊。章紹池一手扶牆,眼帶揶揄:“姑娘,去解手了?”聶妍輕咬櫻唇:“哦,女洗手間排長隊呢麽……我就,用一下男的位置,您別這麽小氣麽。”聶妍機智地掉頭就跑,在章總一把薅住她肩膀之前,閃身就撲進對門的女洗手間,終於安全了章老板肯定不會闖進來找她麻煩了。她低聲對頻道裏說:“親愛的,你老公在門口等著抓你呢。你快別哭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