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伊池揪著賀六爺的衣領,抽抽噎噎地問:“您的嗓子怎麽劈了?” 湧到嘴邊的話硬生生被賀作舟咽了回去,因為他瞧見了方伊池發紅的眼眶。 那一瞬間六爺想說的話多了去了。 ——我來逮你這隻吃飽了撐的的鳳凰。 ——你特麽肚子裏有我的種了。 ——方伊池你消停一兩天不成嗎? ………… 然而話到嘴邊,就剩寥寥數字:“想你想的。” 方伊池仰起頭,像貓似的,顫顫巍巍地湊到賀作舟的頸側,羞澀又含蓄地親了親。 那觸感不比雪花融化來得鮮明,賀作舟卻覺得有子彈穿過胸膛,整個胸腔都在震顫。 方伊池的嘴唇嚅動了幾下,賀作舟幾乎已經聽見他說“喜歡”、說“愛”、說“思念”、說“離不開”,可當小鳳凰真的開口時,說的隻是:“先生,我好困。” 賀作舟磨著後槽牙,把肩頭的披風扯下來裹在方伊池身上:“睡吧,有你爺們兒在,天塌下來也不怕。” 方伊池當真困。自從離開北平城為六爺搶錢,他就沒睡過安穩覺,如今好不容易抱住自個兒的梧桐枝,前些時日的困頓就死灰複燃似的全來了。 “先生怎麽來了?”不過方伊池還記得正事。 連進方家都能氣定神閑的小鳳凰忽然慌了,他費勁兒地從懷裏掏出信封,怕皺,還用手扯了扯,再巴巴地塞進賀作舟的手裏:“先生,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錢,你拿去用,不夠……不夠的話……” 方伊池犯愁地擰眉,餘光掃到跪在地上的方正北,豁然開朗:“不夠,我就再上方家給您搶!”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賀作舟差點又一口氣沒提上來,活生生給小鳳凰氣死。 可不得了,小鳳凰翅膀硬了,還敢懷著孩子去搶錢呢! 賀作舟又氣又急,捏著方伊池的耳朵邊,舍不得使勁兒,就自己往前湊:“小祖宗哎,甭扯了,你肚子……” 話音未落,汽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 “先生?”方伊池沒聽見後半句話,好奇地抬頭。 賀作舟皺眉往遠處看了兩眼,將他按進懷裏:“罷了,等會兒再和你算賬。” 方伊池悶悶地應了,蜷縮在先生懷裏激動了會兒就撐不住睡了。 賀作舟等他的呼吸平穩了,才將黏在小鳳凰身上的目光暫時投向道路的盡頭。 塵土飛揚,賀六爺的眼底閃過晦暗的光,警衛隊已經自發地排列在他的身後,靜默如同雕像。 隻有嚴仁漸背著個藥箱,蹲在地上蹙眉聞方正北摔碎的酒壺,片刻後神情一凝,不顧賀作舟掃過來的冰冷目光,抓住方伊池的手腕子急切地診脈。 方伊池在睡夢中哼哼唧唧地翻了個身,嗅嗅賀作舟的脖子,沒醒過來。 “嘛呢?”賀作舟不滿地按住小鳳凰的手腕子。 “酒有問題。”嚴仁漸一句話就把賀六爺說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過緊接著又是句,“您且安心,無礙。” 沒事就好,等方伊池醒了再興師問罪。 賀作舟繃著臉低頭,瞧見小鳳凰的睡顏,不由歎了口氣,隻比畫了個手勢,方正北就再次被警衛員按住了。 好一個小鳳凰,要不是正好遇上他,差點玩兒現了! 這一杯有問題的酒下去,不死也得沒半條命。 到時候可怎麽辦?賀作舟都不敢想下去。 遠處來的車停在了他們身邊,上麵滾下來幾個衣衫不整的人,張口就哭著求賀六爺放人。 “怎麽碴兒啊這是?”賀作舟用手捂住方伊池的耳朵,不耐煩地用腳踢了踢馬肚子,“要人要到我頭上了?” 賀六爺以為他們要方伊池,擱他麵前壓抑的怒意瞬間爆發:“我告訴你們,要不是我太太非要來,壓根兒沒這巴宗事!” “你們方家欠他的嫁妝我今兒記下了,三日內不給我送到北平,你們甭想繼續做生意。” “還有那個,就那個倒我馬邊兒上的混賬東西,他往酒裏加了料,想放倒我太太?門兒都沒有!” 賀作舟邊說,邊接過萬祿遞上來的馬鞭,斜眼覷屁都不敢放一個的方家人,嗤笑道:“怎麽著,衰了?” “這就對咯,日後撞上方伊池,也給我這麽衰!” 話說了大半,方伊池趴在賀作舟懷裏拱了拱,大概是姿勢不舒服,嘴裏開始嘀嘀咕咕地念道。 賀作舟偏頭湊過去聽。 好家夥,小鳳凰在算賬呢! “還真變成土匪了?”賀六爺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摟著方伊池的腰掉轉馬頭,沒往碼頭去,怕他累著,幹脆又去找歇腳的飯店了。 所以賀作舟也就沒聽見方家人問的那句“方均南……方均南還活著嗎?” 不過就算聽見,賀六爺也不會搭理,如今方伊池已經找著了,犯不上為旁的操心。 賀作舟帶著小鳳凰回他先前包下的飯館,把人往床上一擱,起身先去找嚴仁漸。 “落子湯。”嚴仁漸又來給方伊池診了脈,與萬福再三確認他確實沒喝酒,才坐下與賀六爺匯報,“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 “他們怎麽會知道方伊池懷了孩子?”賀作舟站在窗邊,將窗戶推開半拉,垂著眼簾擦槍,“我瞧方伊池自個兒都不曉得。” “小爺的確不知道。”萬福在一旁插話。 “我覺得方家人也不知道,”嚴仁漸把藥箱蓋上,把剛寫好的藥方子遞給萬祿,“但是他們肯定擔心賀家護著方伊池。” 如果賀家護著方伊池,那麽小鳳凰他娘留給他的錢可就不好搶了。 “怎麽說?”賀六爺擦槍的手微微一頓,哂了聲,“喲,問題還出在我身上?” 隻要賀作舟娶的是個下不了蛋的鳳凰,賀家就不會護著方伊池,日後方家就可以想方設法地在他身上做文章。 到時候甭說是方伊池他娘留下來的錢了,就是賀家的東西,方家想要,也能逼著方伊池去取。 “成啊,我把方伊池當個寶,他們不信,”賀作舟把槍別在腰後,習慣性地摸了煙盒子出來,又想起方伊池還在睡,喉結滾了滾,到底沒抽,“還想用他威脅我?” “……我就納悶了,我疼我自己的男妻,幹他們屁事?” 屋內短暫地靜了一瞬。 賀六爺談起家事時,沒人敢插話。 賀作舟不以為意,屈指點著窗框:“今兒要不是小鳳凰睡了,我一個大耳帖子就得招呼在他爹臉上。” “什麽東西!給自個兒兒子喂藥。” “說到底還是為了錢。”嚴仁漸小心翼翼地接過話茬,“六爺,您最不缺的就是錢,趕緊和小爺說說,讓他甭動不動就跑。” “我差他搶來的那點錢嗎?”賀作舟聞言,也很惱火,雙手一晃就把手套摘了砸在桌上,刻意壓低了聲音,怒氣衝衝,“我給他那麽多聘禮,給他海東青,給他狼,他怎麽就不動動腦子想想?” “……這回是搶錢,下回呢?能耐了啊,下回聽說哪裏有軍火,是不是也帶著人去搶?” 賀作舟把自個兒說得眉頭緊蹙,越發覺得要上家法,不等萬福和萬祿開口,就把屋裏的人全趕了出去,臨了倒是想起來吩咐他們準備晚飯,不能餓著他家小鳳凰。 屋裏的人氣一沒,瞬間冷清不少。 賀作舟脫了外套坐在床邊,大手一揮,落下時卻極其猶豫。 要去摸肚子吧,賀六爺心裏打鼓;摸別的地方吧,火氣更冒。 得嘞,最後賀作舟幹坐著,等方伊池睜眼。 方伊池緊繃了許多天的神經忽然鬆弛,直接睡了個昏天黑地,記憶倏地回到了賀作舟剛離開北平城那晚,醒的時候迷迷糊糊,還說了聲:“先生,您回來了?” 窗外燈火闌珊,賀作舟的臉被籠罩在朦朧的微光裏。 方伊池打了個哈欠,裹著被子蹭到賀六爺身旁,伸手握住那隻垂在自己臉側的手,眷戀地挨著:“想您呢。” 賀作舟的手動了動,先是從方伊池的小手裏掙脫,後掀開被子,不輕不重地落在他屁股上,冷不丁一聲吆喝:“小祖宗唉!” 方伊池被這石破天驚的一聲嚇醒了,茫然地環顧四周,沒瞧見熟悉的裝飾,慢慢回想起來自己人在南方,被先生逮住了。 他蔫了吧唧地低著頭,巴巴地握住賀作舟的手指頭:“先生……” “你擱這兒叫誰呢?”賀作舟捏著方伊池的下巴,眯著眼睛冷笑,“蚊子啊?” 他的腮幫子微微鼓起,憋出好大一聲:“先生!” “德行。”賀作舟勉強滿意,鬆手把小鳳凰往懷裏攏。 方伊池氣鼓鼓地撲騰兩下,乖了,自覺亂跑有錯,再次拽住賀作舟的手腕子,硬是往肚子上按。 賀六爺被他嚇得心驚膽戰,以為這小鳳凰已經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結果方伊池扭搭扭搭半天,羞澀地笑起來:“先生,我可注意身體了,你摸,我都發福了。” 作者有話說:小劇場,池:我吃胖啦w 賀六爺:?????????幾天沒見我的小鳳凰怎麽傻了?我扒著指頭算算,加個微博上提到的車,大概還有幾章就完結了!我已經想好番外寫啥了哈哈哈。第六十九章 作舟 賀作舟心說你可真是個小挨刀的。 方伊池捏著賀六爺的手腕子,半晌沒得到回應,又縮到被子裏,蹬著腿往裏頭挪:“先生,一起睡。” 其實方伊池想不到自個兒懷了孩子是正常的,且不說他年紀小,沒經驗,就算真的有意識,身為男人,也覺察不出身子的細微變化。 所以他那句“發福”,是打心眼裏說出來的。 賀作舟暗暗歎息,脫了褲子躺在了小鳳凰身邊。 兩人幾日未見,膝蓋一碰,什麽感覺都來了,就如同初春的水衝破堅硬的冰。方伊池細腰一扭,雙腿纏在賀作舟的腰間,整個人坐了起來。 “想不想我?”賀作舟平躺在床上,抬起胳膊摸他瘦尖了的下巴,眼底的溫柔逐漸流淌出來。明明是問過的問題,明明誰都知道答案,他倆卻誰也沒有開口破壞溫情脈脈的氣氛。 想自然是想的,無時無刻不在想。 方伊池握住了賀作舟的手,手指靈巧地鑽進去,十指相扣:“先生想我嗎?” “先生去奉天的時候,都沒和我說。” 絲絲縷縷的怨自心底升騰,方伊池再理解賀作舟的選擇,此刻也忍不住抱怨:“哪怕留張字條也好,甭管寫什麽,隻要告訴我您上哪兒去了,都成。” 可是賀作舟什麽都沒留。 方伊池把嘴唇咬出一排淺淺的牙印,栽進賀六爺的懷抱:“您怎麽那麽狠心呢?” 狠心把他往家裏一撂,自個兒頭也不回地去了奉天。 原本也不委屈,隻是見了賀作舟,連日來的緊張與氣悶終於有了宣泄的地兒。方伊池的眼眶紅得嚇人,好在屋內沒點燈,賀六爺瞧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