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十一像是沒聽到之前的爭鋒似的,輕快道:“我叫十一。怎麽稱呼先生?”“你可以叫我曹老。”老人微笑,問道:“學校的課程跟得上麽?”“當然,跟以前學的沒什麽差別,挺閑的。”十一老實答,“我正在補習文化課,其他同學的程度都比我好,前天一次小測,我都拖尾巴了。聽說成績好的才能自己選專業,差的隻能按學校分配,我不想被分配到版畫或壁畫之類的專業,我隻想學雕塑。”“嗬,勤能補拙,你會如願的。”“謝謝。”十一笑眯眯道,“那我們不打擾了,再見啊曹老。”原路返回,三七箍住十一的脖子使勁撓。兩人一路追鬧著回到學校門口,十一轉彎往李長順的鋪子,坐在門口的遮陽篷下,朝氣十足的打了個招呼,像往常一樣點碗八珍麵和豆漿,百無聊賴的支著下巴看李長順和小工忙活。一會兒,三七從隔壁麵包店拎了兩袋紅豆夾心餐包和牛奶過來,遞一份給他:“快點吃,四哥已經在路上了。”李長順在灶台前揚聲問:“十一,麵還要不要看?”“要。我吃一半三七吃一半。豆漿也要,給三七喝。”十一叫。李長順笑,等麵熟了,連著豆漿一塊兒端過去,自己也坐著一起吃。十一跑進屋拿了隻小碗,和三七分了麵條,吃了幾根又放下筷子,改吃麵包,一邊不經意的說道:“李長順,你老婆呢?”“今天沒什麽人,在家休息呢。怎麽了?”“那天我在林子裏看見她了,跟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在一起……”三七咳一聲,他立即轉移話題:“李長順,你跟你老婆怎麽認識的?”三七揪他耳朵,夾了幾塊豬肝放他碗裏,低斥:“別說話,快吃!”李長順歎口氣,埋頭咕嚕嚕喝掉麵湯,放下碗筷,挺直脊背一副準備長談的模樣:“你們是不是都看不起我啊?老婆跟野男人混,我卻什麽都不能說不能做,男人到我這份上真是丟盡了臉了。可是你們都不知道,當初我流落街頭的時候,要不是她不嫌棄我,願意舍我一口飯吃,甚至跟我過生活,我今天哪還能跟你們坐在一起吃麵呢?所以啊,人得知足,如果出現必須的兩選一題,我也隻能選保守的那一題。人這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有多少事是能按自己的意願走的?謀事在人可成事在天,我認了。”“同床異夢其實也很簡單是不是?隻要對自己催眠就好了。”十一老成的說道,“李長順,你長成這樣,是不是特別自卑?”“我做夢都希望醜小鴨能變成白天鵝。”李長順揉他腦袋,收了碗筷又忙活去。十一看看時間,也不打算回宿舍了,等三七吃飽,兩人拉緊衣襟沿著街道隨意逛。這兩天氣溫又降了,學校離縝水河近,吹起風來總帶有潮濕的沁冷,上個月回家時買的外套不夠保暖,再冷些就凍著了,本來還想著這周回去後再叫四哥或夏時陪著去買的,現在隻能等到下周了。走了個來回,看見豪華轎車停在校門口,十一奔過去敲窗,清矍的老爺子從另一邊出來,慈愛笑道:“剛想打電話給你們呢,去哪兒了?”“隨便逛逛。”十一走過去抱他,“爺爺,您身體好麽?”老爺子愣了,震驚了,這個笑容可掬彬彬有禮的孩子不是他的小十一,他的小十一是個魯莽別扭的孩子……“十一改性了?”花四狐疑的問三七。“他本來也有這麽一麵。”三七笑得得意,“他適應能力很好。四哥,你們喜歡他現在這樣麽?”花四搓他腦袋,心裏欣喜又百味雜陳。怎麽會不喜歡呢,在花家所有的兄弟當中,自己跟十一接觸最多,當然比別人更清楚的了解他本性中少有的率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還是兄弟呢。且也正因為是兄弟,才對於他不知不覺中成長起來而有所感慨和慚愧,自己作為兄長,似乎沒對他起到任何實質性的幫助。“爺爺,我帶您去逛校園吧。”十一勾上老爺子的手臂,又轉頭叫:“四哥,你把車開到球場邊的停車場,叫三七帶你。”兩人無異議的上車,三七看見車後座擱著好幾個購物袋,打開看了看,全是冬天的厚衣物,不用想也知道是特地給自己和十一買的。泊好車,先把東西放回宿舍,下樓時,花四接了個電話,收線後啼笑皆非道:“得,別逛了,都回城去,你們六嫂準備生了。”第153章進城時已是午後,幾人沒有回家,先去婦幼保健院,等到傍晚六點多時,花家最小的曾孫終於誕生了,是個紅通通的像老鼠樣的小男嬰。 一群人喜氣洋洋的圍著嬰孩兒轉,十一看了一眼就走出門外,趴著欄杆吐了口白氣,語氣有絲猶疑的說道:“不知道我出生的時候有沒有人圍著逗我。四哥說孩子是父母感情的樞紐,是一個圓滿家庭的重要組成部分,我隻覺得我的出生是支離破碎的開始,像個不祥的征兆……”“笨蛋。”輕罵一句,三七伏在他背上,一同望向樓下在蕭瑟寒風中匆忙行走的人們,氣虛道:“十一,我餓了。”“那咱們等他們還是先去吃?”十一側頭,見他闔著眼蔫然的模樣,覺得好笑,揚聲跟門裏的家人們知會一聲,推開他:“站直了,吃完我們先回去,晚一點肯定還會有人過來探望。”“不站。”三七哼唧,兩臂箍上他脖子,輕跳到背上,“快走。我要吃麻辣魚、雞肉、醋排骨……”十一嘿笑,跟著人群進了電梯,三七還不肯下地。旁邊一位中年阿姨歪頭狐疑的打量他們,按捺不住問是不是生病了?十一搖頭,出了電梯後忍不住大笑,搖晃著拐出牆角時不慎撞上一東西,兩人狼狽的向後摔倒了。“怎麽走路呢你!睜眼瞎啊!”一個瘦削的衣著吊兒郎當的年輕男人跳出來指著兩人叫囂,那神氣活似街頭小混混,仗勢欺人蠻橫無理,見兩人沒回應,氣焰更囂張了,繃直腳尖想示威。三七把壓在身上的十一推到一旁,迅速飛起一腿把那人踢翻在地,挺起身一腳踩上他胸口,居高臨下的睥睨。男人看他冷然的臉,眼瞳縮了縮,轉向另一人,哭喪著一張猴臉叫老大。三七側頭望,立在身側幾步外的是個非常時髦的年輕男孩兒,一頭挑染的酒紅色碎發被帽子遮了大半,耳上一排晶亮的耳釘,戴著大墨鏡也看得出那張臉很俊,年紀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剛才就是他和十一撞上的。男孩兒眼波一轉,彎唇笑了:“三七?先放了我朋友好麽?”“你認識他?”十一隨口問,起身拍掉褲子上的灰,順手把三七拉開,摸摸他後腦勺,笑眯眯問:“七,你的腦殼越來越硬了,咚一聲裝得那麽響,你沒暈麽?”三七皺眉撇嘴,拉著他快步離開,身後那幾人也沒出聲。兩人就近在醫院門口的小飯館裏吃了晚飯,隨後搭公交車回到鍾鼓路的花宅。一路上,十一都在和遠在源江的蕭香通電話,語帶撒嬌的叫他回來看他,又跟他說了學校的生活、課業、業餘活動之類,足足一個半小時才掛斷。花家人此時都擁在醫院裏,宅子裏沒什麽人,阿姨見倆孩子突然回來,吃驚:“你們怎麽不先打個電話回來呢,我見人都不在,連晚飯都沒準備呢。要不,我熱熱中午的飯菜?”“不用,剛在外麵吃過了。”十一不以為意,和三七上樓,進房後忽有些遲疑的問:“七,咱們要不要送個小禮物給小家夥?他以後得叫我們叔叔呢。”三七開了空調,脫下外套,隨口應:“好啊。上次你不是跟爺爺要了璞玉麽,就雕個吉祥如意,等他滿月的時候送就行了。”“說的是……”十一腦中條件反射的閃過諸多圖案,趁著三七去洗澡時,翻箱倒櫃找那塊玉。那是塊小小的通體碧綠的玉塊,是花老爺子從經營玉石的朋友處買到的,本來覺得玉色極好,想收藏,不巧剛拿回來在書房賞玩時被十一瞧見,很是喜歡,軟磨硬泡的占為己有。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絞盡腦汁的想把那玉雕琢成成品,但又拿不定主意要雕成什麽樣,便一直放在樟木盒裏擱著,再也沒動過,剛才三七若是不提,他早忘了還有這麽個小東西了。三七從浴室出來,見屋裏被翻得亂七八糟,十一半個身子還埋在衣櫃裏忙活。他走到書桌前,從小抽屜裏取出木盒:“別翻了,在這兒呢。”“你怎麽隨便放抽屜裏。”十一抱怨,也沒急著去接盒子,反而取了睡衣去洗了澡,上床後把玉拿在掌上翻看,“七,你畫圖,我來雕吧。”“不要,太細膩的紋樣費神,我眼睛疼。”“畫!”三七撇嘴,抽了紙筆劃拉幾下便遞給他。十一看也沒看就揉成一團砸他身上,跳下床飛快的穿上厚衣褲,甩門而出。三七把玉盒放回抽屜裏,慢吞吞的也換衣下樓,客廳空蕩蕩的沒個人影,阿姨說十一跑出去了,他哼了聲又轉身回房,鋪開紙開始繪草圖,繪完了又修改,讓每一根線條都呈現古典的細膩圓潤,每一個細微之處都清晰明了。十一點鍾過,紋樣已經基本完成,他收拾好紙筆下樓。除了花六還在醫院外,其他人都已經回來了,此時正在餐廳裏吃宵夜,一邊還很高興的聊著小嬰兒。花老爺子神采奕奕喜上眉梢,晃眼瞥見三七,也招呼他過來,親手盛了碗小米粥,又問他十一怎不下來?“他在地下室。”三七用勺子攪了幾下熱乎乎的粥,三兩口吃完,又叫阿姨用大碗盛一碗,端到屋側的地下室。開門時裏邊黑黢黢的,下樓梯才見些許光線。十一正背對著樓梯口伏案,他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還沒出聲,就被十一突如其來的轉身驚了一跳,手上的粥潑撒了些出來,有點燙。“別吵我,我正在思考呢。”十一皺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