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玩了一會兒,他站起來,發現門旁的五鬥櫥上多了一盤蘋果,大概是方才有人送進來的。那蘋果和台球一樣,也有鮮豔嶄新的模樣。小鹿先去衛生間裏洗了洗手,然後回來拿起蘋果咬了一口。蘋果又甜又脆的,讓他又想起了何若龍,因為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把這些蘋果留給何若龍吃。明天就是除夕了,小鹿算了算時間,心想自己過不了幾天,就又能和何若龍見麵了。這次見麵,若是周遭無人倒也罷了,一旦當了外人的麵,自己一定要千萬小心,無論如何不能露出馬腳。否則的話,程廷禮耳目眾多,不是好打發的。小鹿擺弄著那隻球,沒想到自己和何若龍竟是混成了個偷情的局麵,無可奈何之餘,也很想笑。“偷情”二字雖然不好聽,但偷來的情也是情,有情就比無情好。小鹿在臥室中高睡一夜,翌日清晨起了床,他在臥室裏剛一走動,就有仆人敲響房門,給他送來了一隻扁扁的大紙盒。紙盒裏麵是從裏到外的新衣服,沒等他放下紙盒,又有一名仆人趕了過來,給他送來了一雙同樣嶄新的皮鞋。那皮鞋裝在一隻錦緞盒子裏,盒子冰涼的,顯見是剛從外麵拿了來。小鹿很詫異,正要發問,那仆人已經笑嗬嗬的做了解釋:“鞋莊連夜給您做的,這不早上剛送過來?衣服也是。”小鹿問道:“誰讓他們做的?”仆人笑道:“是老爺。”小鹿一聽是程廷禮給自己預備的,便沒拒絕。洗漱過後穿了新衣服,他發現這衣服尺寸正合自己的身材,自己照照鏡子,也覺得這模樣比來時體麵了不少。神清氣爽的推開了房門,他打算下樓去吃早餐,哪知剛一出門,就聽見有人在走廊另一端的小客廳裏嗚嗚咽咽連哭帶說。兩名副官站在樓梯口,其中一人背影熟悉,正是李國明。除夕清晨,照理不該有人跑來如泣如訴,縱是真的要泣要訴,依著程廷禮的脾氣,也未必會容忍。小鹿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站住了,靜靜的聽了片刻,末了倒是明白了幾分——那啼哭的人顯然年紀很輕,一嘴的孩子話,恨程廷禮“不要”他了,要來大鬧一場。程廷禮先是不言語,由著他哭。等他哭得聲嘶力竭了,才低聲說了幾句話。小鹿對於幹爹的感情官司不感興趣,隻是饑餓,想要去吃早飯。等了又等,樓梯口的副官始終不走,他終於忍無可忍,放輕腳步徑自走了過去。李國明聽見腳步聲,回頭見是小鹿,就微笑著把手抬到肩膀高度飛快的揮了揮:“鹿少爺,您早哇!”小鹿見他又對自己練了一招無影手,忍不住也笑了笑:“早。”李國明又問:“您吃了嗎?”小鹿扶著樓梯扶手要往下走:“沒有。”李國明立刻殷勤的跟上了他:“我帶您去餐廳。”李國明把小鹿引進了樓下餐廳,餐桌上已經備好了三分杯盤,然而隻來了小鹿一個人。李國明熱情洋溢的親自給小鹿盛了一碗米粥,那粥似乎是十分之熱,他顛著小碎步跑到小鹿身邊,把粥碗往小鹿麵前一放,然後抬手捏住自己的耳垂,扭扭噠噠的原地蹦了幾蹦:“哎喲,好燙呀!”小鹿忍笑嚐了一口米粥,心中暗想這人怎麽這樣?李國明放下雙手,手背向上十指交叉,像要練軟功似的向下伸直雙臂,同時對著小鹿一歪頭,又問:“有剛烤的麵包,您吃不吃?”小鹿實在是受不了他這個不男不女的做派了,簡直有點不敢看他:“不了。”李國明還要說話,門口卻有一名青年對著他招了招手。他連忙跑了出去,小鹿坐在桌邊,一邊吃一邊聽那二人鬼鬼祟祟的傳閑話。來者對李國明輕聲笑道:“小韓好了,不鬧了。”李國明問道:“怎麽就不鬧了?”來者答道:“幹他一炮就不鬧了。”李國明嘻嘻的笑:“幹完了?”“正幹著呢!”小鹿聽到這裏,心有所感,暗想這樣的家庭,不遠離是不行的。正當此時,程世騰懶洋洋的走進來了。上下掃了小鹿一眼,他冷淡的招呼了一聲:“早。”小鹿看了他一眼:“早。”然後兩個人不再搭話,各吃各的。小鹿先吃完了,起身上樓回房。樓梯上到一半,他遇到了程廷禮。程廷禮一個人往下走,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小鹿停住腳步喚道:“幹爹,早。”程廷禮對著他一揚兩道劍眉,俏皮又溫和的笑了笑:“小東西,起得倒早。”小鹿又說道:“謝謝幹爹給我準備過年的衣服。”程廷禮又一揚眉:“嗯?”緊接著他把眉毛落回了原位:“哦,過年嘛,應該有個新氣象。”小鹿答應一聲,側身給程廷禮讓了路。及至程廷禮下樓去了,他向上跑回臥室,把門一關,再不露麵。        第六十九章(上)除夕夜過得很是祥和太平,小鹿和程世騰之間隔著個程廷禮,有話全和程廷禮說。程廷禮也擺出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正經樣子,沒罵親兒子,也沒逗幹兒子,單是站在院子裏,津津有味的看了許久煙花。他這裏放煙花,不遠處的意大利領事館也放煙花,兩家比著熱鬧。程家雖然人丁稀疏,但是門客仆從很多,地上有笑語聲,天上有爆竹聲,年味也就算是相當的足了。除夕時辰一到,程世騰換了長袍馬褂,照例走到程廷禮麵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一個頭,算是拜年的禮。這個禮,小鹿是連著三年沒有行過了,給程廷禮磕頭他是心甘情願的,所以等程世騰起身退下之後,他照著當年的老例,走過去跪在蒲團上,也給程廷禮磕了個頭。他做事是認真的,磕個頭也磕得鄭重其事。程廷禮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坐沒坐相,也是個返老返童的歡喜模樣。手指夾著雪茄,他笑眯眯的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小鹿。兒子是一種保障,小鹿是一種念想,想過輕鬆愉快的生活,二者缺一不可。一名青年捧著托盤侍立在一旁,托盤裏擺著兩隻印著金字的紅包。程廷禮對著前方二人招了招手,口中笑道:“來,來,壓歲錢我是不發啦,給你們一人一張壓歲支票吧!”程世騰手裏時常是成百萬的過錢,但那錢不是他的,他再怎麽從中抽頭,手裏也還是時常的鬧饑荒,一旦被他父親察覺了,還要挨罵。如今聽聞有錢拿,他立刻欣欣然的走上前去接了一隻紅包。小鹿不肯同他並肩,所以猶豫著落後了一步。程廷禮見狀,便將手中雪茄遞給身旁青年,拿起紅包向前一遞:“小鹿,有錢拿還不快著點兒?”小鹿雙手接了紅包,又鞠一躬:“謝謝幹爹。”他是這樣的嚴肅和規矩,讓程廷禮的玩笑話總是沒有機會出口。程世騰微微的斜瞟了他一眼,心想他和他爸爸倒還不同,他縱是學壞了,也不會是因為貪戀名利,不算“賣”。他要是貪戀名利,那麽麵前就正坐著個眼巴巴的省主席。他褲腰帶略鬆一鬆,程世騰想自己的老子會拿他當活寶對待——反正他老子就是得了姓鹿的病。程世騰這些年在外麵花天酒地無所不為,可是回頭一看見小鹿,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非常的講人格,非常的講純潔,小鹿略有一點逾矩,都要被他視為不端。及至離了小鹿,他故態重萌,又成了個惡少。後半夜,程家眾人各自回房睡覺。大年初一也是一片祥和,程廷禮沒罵兒子,程世騰也沒惹老子,一家人幾乎就是父慈子孝。小鹿下午往辦事處打了個電話,得知何若龍還沒有到,便死心塌地的留在了家裏。到了晚飯後,程廷禮把他叫了過去。兩人坐在小客廳裏,程廷禮一邊翻著一份小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閑話。說著說著,他忽然命令道:“小鹿,給我點根煙。”小鹿起了身,從香煙筒子裏取出一根香煙,又拿起了茶幾上的打火機。彎腰把香煙送到了程廷禮麵前,他低聲說道:“幹爹,煙。”程廷禮從小報上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給我點。”小鹿不明就裏的舉起手裏的打火機:“火兒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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