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腳踝不聽使喚?”他從眼角處橫出目光,不動聲色的問道。陸雪征警惕起來:“你要幹什麽?”易橫濤暗自運力握住他的腳掌,也不回應,猛然就狠擰了一下子。陸雪征猝不及防,疼的哼出一聲,臉色登時就變了。而易橫濤隨即鬆手,做事不關己的漠然模樣。陸雪征收回右腿,冷汗都出來了。金小豐早就知道易橫濤不是個地道醫生,這時就連忙走上前去,撿起拖鞋為陸雪征重新穿了上。易橫濤輕飄飄的說了一句:“不吃苦,哪裏能夠盡快康複呢?”然後他扭開臉去,把嘴一咧:“嘿嘿。”陸雪征和金小豐對視一眼,無話可說。易橫濤又道:“哦,對了,我來的匆忙,還沒吃早飯呢。”金小豐要務纏身,上午去了俱樂部巡視生意;易橫濤吃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絲麵,身心舒適,願意主動去為陸雪征按摩傷腿。陸雪征坐在二樓起居室內的羅漢床上,聽聞此言,立刻拒絕:“完全不必!”易橫濤在起居室內東張西望,又蹲在屏風前,細細欣賞那上麵的雕畫。末了看夠了,他扭頭見小貓正在陸雪征的大腿上爬來爬去,就也走到羅漢床邊坐下來。手肘架在桌麵上,他用手托了下巴,望著小貓說道:“陸先生,將來你還回不回天津了?”陸雪征倚靠著床圍子坐了,伸手撫摸小貓的脊背:“回。”“你要是回天津,帶我一個。”陸雪征看了他一眼:“怎麽?又要和家庭鬧決裂了?”易橫濤對於不好回答的問題,向來是我行我素的保持沉默。起身挪到陸雪征腳邊坐下,他抱起小貓,對著貓臉做了個鬼臉。他是個俊秀的青年,然而氣質偏於古怪死板,所以讓人覺不出他的美來;如今這麽做出鬼臉,表情活泛,倒是平添了幾分可愛氣息。陸雪征含笑看了他一眼,而後抬手從炕桌上拿過煙盒打開來,抽出一根香煙,欠身直送到了他的唇邊。易橫濤一愣,隨即仰頭躲了一下:“我不抽煙。”陸雪征就把香煙收回來,自己叼上點了火:“不給麵子。”“我哪裏是不給你麵子?我真沒有煙癮嘛!”陸雪征向後仰靠回去,盯著他笑道:“別當我不知道,早上叫你一聲賢侄,恨的你立刻就在我那腳上報了仇!小肚雞腸的東西,不怪你爸爸看不上你。”易橫濤一瞪眼:“你憑什麽叫我賢侄?”陸雪征一揮手:“回家問你爸爸去!”易橫濤聽聞此言,當即放下小貓,橫眉怒目的說道:“陸先生,你敢對我出言不遜,那就別怪我要幫你複健了!”話音落下,他伸出雙手就要去搬陸雪征的右腿。陸雪征嚇的連忙起身,一手攥住了對方右腕,一手將半根香煙在桌上煙灰缸中摁熄。易橫濤奮力掙了一下,不料陸雪征那手竟是如同鐵鉗一般,勒的他那腕子好生疼痛。而陸雪征騰出手來,把他另一隻手也握住了;近距離的注視了他的怒容,陸雪征感覺很是好笑:“真生氣了?”易橫濤針鋒相對的和他對視片刻——易家二少,易崇德的兒子,天生就不會是軟蛋!然而在陸雪征的眼中,他卻是並沒有找到敵意。陸雪征的眼神很溫暖,老大哥似的,單是對著他微笑。雙方對視越久,那笑意越是濃重。最後陸雪征抬手在他臉上不輕不重的掐了一把,笑出聲來:“傻瓜,逗你玩的。”易橫濤紅了臉,惱羞成怒的又把小貓抱了起來:“我當然知道你是在逗我玩!”金小豐下午回家,發現易橫濤還沒有走。不但沒走,還和陸雪征湊在一起,緊挨著坐。陸雪征不知說了一句什麽話,易橫濤就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即卻又把臉扭開,扭開之後又扭回來了,似怒非怒的笑道:“你不要拿我開玩笑好不好?!”到了晚上,易橫濤仍舊不走。陸雪征讓他看看小貓的公母,他扒著貓屁股看了半天,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個黑白道理來。及至吃過晚飯,夜色降臨,陸雪征讓金小豐開出汽車,送易橫濤回家去。易橫濤挺高興,臨走時告訴陸雪征:“我改天還來看你。”金小豐聽聞此言,在心裏說道:“趕緊滾吧!”陸雪征和易橫濤這個小白臉消遣了一天,心情不錯。及至金小豐回了來,他便重操舊業,繼續下地走路。這是一樁苦差事,他又疼又累,滿頭大汗;金小豐讓他歇一歇,他狗咬呂洞賓,反倒急了,嫌金小豐羅嗦。金小豐退到一旁,不再言語,覺著幹爹其實也像個小孩子一樣,知道自己是個可依靠的人,就要鬧的格外厲害。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心裏憋悶,有脾氣不對自己發,又能對誰發去?第108章 互為依靠臘月天,易橫濤快要長在了金家。易崇德並未對此作出阻攔,不但不阻,甚至還有些讚同——陸雪征一封電報發回天津,俞振鵬果然就收斂了舉動。易崇德認為這說明陸雪征樹大根深,人走茶不涼,還是個有勢力的人物,值得善待結交;而陸雪征對此另有一番見解,他對金小豐說:“我身邊留下來的要不是你,俞振鵬未必會這樣服從我。”金小豐看著他,沒聽明白這話。陸雪征進一步的作了解釋:“那幫混蛋裏麵,就隻有杜小東不怕你。”他順勢抬手,在金小豐的光頭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子手狠。俞振鵬不敢造反,他怕我派你回去收拾他!”金小豐聽到這話,就笑了一下:“不是,他怕您。”陸雪征拄著手杖走到沙發前,疲憊不堪的一屁股坐下來:“哼,他是該怕我。可我現在這個樣子……”他低下頭,目光射向了自己的右腿:“我現在這個樣子,又憑什麽讓人怕?”這時,仆人走進來稟告道:“先生,易家二少來了。”易橫濤一到,金小豐就自動避開了——他心裏有數,不惹陸雪征。易橫濤穿著一身半長不短的黑呢大衣,軍裝樣式,腰紮皮帶,領口第一個紐扣沒有係,露出裏麵的條紋絲綢圍巾;下身則是馬褲長靴,皮靴底子很硬,走起路來一步一響。一身寒氣的站在陸雪征麵前,他摘下自己那頂麂皮獵帽,彎腰扣上了陸雪征的腦袋:“送給你。”陸雪征抬手摘下獵帽,裏外看了看,隨後扣回頭上:“新年禮物?”易橫濤扭頭打了個噴嚏,正色答道:“不是。”陸雪征對他仰起臉,一指自己的腦袋:“賢侄,我漂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