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猶豫之際,葉崇義忽然再一次加快了速度,口中說道:“雪哥,我們直接回天津!”葉崇義說要回天津,就一定要回天津,誰也別想阻攔住他。他腦子聰明,因曾乘坐汽車在平津之間往返過幾次,故而已把路線牢牢記住。全神貫注的一路飛馳,他清晨出發,果然是在下午平安進入了天津市區。半路在一家藥房門前停下汽車,他推開車門要去買藥,哪知雙腿已經疲憊到了極致,一隻腳剛踏上地麵,他便脫力一般的跪了下去。連滾帶爬的站起來,他扶著車身繞到藥房門前,蹣跚著衝了進去。片刻之後,他拎著一隻大紙包跑跳出來,不顧形象的鑽回車內。陸雪征畢生還沒坐過這麽快的車,一路上心驚膽戰,一直沒敢和葉崇義說話,如今鬆下一口氣,便扭頭向他說道:“崇義,多謝你,你現在把我送回家去就好。”葉崇義將那一紙包藥品扔到陸雪征的懷裏,隨即一言不發的發動了汽車。葉崇義把陸雪征帶回了自己的新居。陸雪征現在勢弱,右小腿上的傷口被黑血厚厚糊住了,一陣一陣鑽心的疼痛。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敢惹惱葉崇義,隻得是乖乖被對方攙扶著下了車,一路單腳蹦進了樓內。葉崇義把他送到客廳沙發上坐下,然後仍舊是不言不語。東倒西歪的轉身跑出去,他失蹤了足有十多分鍾,才親自端著一隻大托盤走了回來。托盤放到沙發前方的茶幾上,上麵擺著兩杯熱氣騰騰的牛奶咖啡。葉崇義端起一杯送到嘴邊吹了吹,而後坐到陸雪征身邊,將這杯濃鬱咖啡一直送到了他的麵前。“我已經打電話叫了醫生過來。”他一眼不眨的盯著陸雪征說話:“雪哥,你不要怕,我這裏很安全。”陸雪征接過咖啡,滾燙的喝了一口。抬眼望向葉崇義,他忽然笑了:“謝謝你,崇義。”葉崇義癡癡的凝望著陸雪征——他今天淩晨起床趕去六國飯店,穿過了一場激烈的槍林彈雨,而後驅車幾百裏趕回天津。現實生活是這樣的激烈鮮明,可為什麽在他注視著陸雪征時,還會感覺人生如夢?這時,陸雪征又問道:“崇義,你怎麽會在那裏?”葉崇義,像個鬼似的,實話實說:“雪哥,我一直在你身邊啊。”陸雪征聽了這話,因為不知實情,所以心裏有些難過,感覺葉崇義現在是越來越神經了。半小時後,醫生來到。這醫生自駕汽車前來,一看周身做派,就可知他不是個正經醫生。幫著葉崇義把陸雪征架到樓上臥室中躺好,他閑話一句不問,直接就將陸雪征那條傷腿抻出來搭在了床邊一把木椅上。打開隨身攜帶的皮箱,他像名熟極生巧的手藝匠一般,抽出一把剪刀剪開了陸雪征的褲腿。一針麻藥打下去,他默然無語的略等了片刻,隨即將那手術刀在打火機的火苗上燎了一下,然後就割向了那血肉模糊的彈孔。陸雪征這槍傷拖的太久,傷口已經隱約化膿,虧得天氣尚涼,還不至於腐爛。那醫生仿佛是對一切都不講究,大刀闊斧的在那深深刀口裏亂扒亂捅;葉崇義在一旁看著,臉都青了;而陸雪征仰臥在床上,雖然傷口麻痹,但因心裏清楚知道那醫生的所作所為,故而咬緊牙關,一眼不看,權作不知。片刻過後,房內起了“叮”的一聲輕響,正是醫生用鑷子夾出彈頭,十分麻利的將其扔到了床邊的痰盂裏去。拿起一瓶酒精略略衝洗了傷口,他穿針引線,竟然像個裁縫似的,三針兩針的便將那孩子嘴一般大的傷口縫合了起來!丟下一包雲南白藥和幾粒消炎藥片,該醫生宣布治療完畢。從葉崇義那裏索取到了五百塊錢的診費,他拎著箱子下了樓,揚長而去。這醫生雖然仿佛屠夫轉世,不過社會上往往還少不得這樣的貨色。陸雪征如今既然不敢公然住進醫院,傷情又不能再被耽擱下去,隻得是經受對方的炮製——畢竟子彈是被取出來了,傷口也被縫合起來了。他並不是什麽嬌貴人物,如此治療也就足矣。送走醫生之後,葉崇義跑上樓來,仿佛很高興似的,坐在床前問陸雪征:“雪哥,飯菜馬上就好,你要不要先吃點餅幹墊墊肚子?”陸雪征仔細審視了葉崇義的麵貌,忽然問道:“你怎麽瘦成了這個樣子?”葉崇義一愣,立刻抬手摸了摸臉:“我……我不知道。”陸雪征虛弱的微笑了一下:“瘦的都不好看了。”的確是不好看了。葉崇義的底子再好,也經不住他這樣作踐禍害。他的眼窩深陷,麵頰也深陷,相應的就顯得顴骨支出,是一張眉清目秀的青白畫皮蒙在了骷髏上。無地自容的低下頭去,葉崇義顯然是有些惶恐了:“我……我……我很醜嗎?”陸雪征知道他愛漂亮,皮包骨頭了也仍舊衣冠楚楚。再次勉強笑了一下,他輕聲說道:“傻子,逗你玩呢!”葉崇義惶惶然的望著陸雪征——隨即低下頭,抬手捂住了臉。陸雪征這時又道:“給我家裏打個電話,讓李純夜裏過來接我。”葉崇義猛然放下雙手,雙眼放光的做出了回答:“不!我不讓你走!”然後他俯身下去緊緊抱住了陸雪征,又把麵頰貼上了對方的胸膛:“留下來養傷吧,求求你了。傷好了再回去,我會伺候你的。求求你了。”他現在瘦的要命,衣服下麵就是一身骨頭,成了精的一捆幹柴似的,枝枝杈杈的死死纏住了陸雪征。陸雪征先前最愛他貌美,但是如今他不美了,陸雪征卻也隻是感到了一陣心疼——一點不嫌,單是心疼。抬手握住葉崇義的細脖子,他順勢向上撫摸了對方那枯澀的短頭發:“好,好,我不走,真不走。”第52章 難纏入夜時分,陸雪征換了睡衣,倚靠床頭半躺半坐,麻藥早已過勁了,腿上傷口隔三差五的就要大痛一陣,刀子剜肉一般直紮人心,偏又按不得揉不得,隻能是由它疼去。他倒是並沒有叫苦連天,單是默默忍受,煎熬的滿頭滿臉都是冷汗。葉崇義手拿毛巾蹲在一邊,不時的為他擦拭汗水。大概是感覺陸雪征實在太痛苦了,他忍不住說道:“雪哥,我去給你弄些杜冷丁回來吧!”陸雪征抬手接過毛巾,咬緊牙關搖了搖頭。閉上雙眼做了一個深呼吸,他屏住氣息熬過眼下這一陣劇痛,隨即長長的籲出了一口氣,大汗淋漓的輕聲笑道:“傻子,不用這麽看著我。傷口不會總是疼,過一陣子就好了。”葉崇義看他苦中作樂的對自己笑,不由得也跟著露出了笑容。小心翼翼的挪到陸雪征身邊坐下,他低聲說道:“雪哥,你終於又肯理睬我了,我真高興。”陸雪征抬手摟住了他的肩膀:“崇義,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後要懂事。”葉崇義垂下頭,聲音微弱的回答道:“嗯,我知道。”陸雪征摸了摸他的臉蛋,摸了摸他的頭發,又握住了他一隻纖瘦冰涼的手。無可奈何的長歎了一聲,他苦笑著說道:“你還不如我的貓聽話。”葉崇義仰起臉,輕輕的在陸雪征的頸窩處亂嗅。葉崇義不讓仆人接觸陸雪征。一切雜事全由他親力親為,他不辭辛苦,從早到晚守在房內,老實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回他算是品嚐到了體力勞動的滋味,雖然那勞動的內容無非是攙扶陸雪征下床解手,或者是一日三頓的將飯菜端到房內桌上。臥室那有限的空間裏,蘊藏了葉崇義無限的快樂。生意場上的夥伴們把電話打到家中來,要和他討論股票問題;可他現在哪有心情去管那些身外之事?為了省事,他一鼓作氣的將手中股票盡數出賣,虧了三萬,然而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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