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轉身離開露台,一邊走,一邊暗暗的笑了。直到中午時分,金小豐才在樓下院內,看到了他那位酗酒兼尿床的幹爹。此時天光明亮,他瞧的真切,就見陸雪征神色平靜,除了耳根麵頰處平添兩道抓痕之外,再無其它異常。小灰貓從主人的大衣領口處探出頭來,兩隻眼睛睜的又圓又大;而陸雪征微微仰起頭,下巴就抵在了小灰貓的兩耳之間。金小豐邁步上前,在寒冷幹燥的風中喚道:“幹爹。”陸雪征看了他一眼,開口問道:“蘇清順那裏,有消息嗎?”金小豐答道:“說是已經把韓棠處理掉了。”陸雪征點了點頭:“好。”他用非常平淡的口吻說道:“大過年的,不要惹出麻煩來。蘇清順向來手腳利落,應該不會發生問題。”金小豐低低的附和道:“是。”陸雪征低下頭,溫情脈脈的注視了懷中的小灰貓:“讓李純把韓棠的東西收拾出來,全部燒掉。”金小豐神情漠然的答道:“是。”陸雪征不再說話,慢條斯理的用手指梳理小灰貓的皮毛。而小灰貓在大衣裏麵翻了個身,伸出兩隻小爪子,喵喵叫著抓向了陸雪征的手指。金小豐知道陸雪征對自己時常是無話可說,所以就默默地轉身走向樓內,找李純去了。第28章 不速之客李純乖乖的翻找出了韓棠的所有衣服器物,一股腦兒的運去後院河邊,一把火燒了個精光。然後他還不放心,生怕有所遺漏,礙了陸雪征的眼。魔怔似的反複翻檢了五六遍,他將韓棠用過的杯碗都挑出來丟了老遠。後來覺著實在是不能再有紕漏了,這才漸漸安下心來。他害怕,怕自己會被陸雪征拋棄。他先前一直以為自己地位穩固,是幹爹得意的小跟班;然而韓棠的死亡刺激了他的精神,他驟然發現自己什麽都不是——幹爹連韓棠都能舍棄,何況自己?所以他要好好做人,好好幹活。他不能離開陸雪征,外麵的世界遍布了豺狼虎豹,誰都能來欺負他!陸雪征在金公館索然無味的住到大年初八,然後和戴國章一起去了北平。然後他就像憑空消失了似的,在戴公館隱居起來——直到正月十五那天,葉崇義很輾轉的找了過來。葉崇義知道戴公館的大概所在,然而對具體位置就不能確定。一路打聽著走進胡同裏,他先是東張西望,仔細辨認各門各戶上的門牌號碼,正是暈頭轉向之際,他忽然聽到前方響起一陣歡聲笑語,停住腳步一看,他就見一戶人家的大門前蹲了一幫孩子,其中又夾雜了一個成年男子,赫然正是陸雪征。他心中狂喜起來,興致勃勃的邁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陸雪征身邊。饒有興味的低頭一瞧,他啞然失笑,發現陸雪征正在和這幫孩子們玩玻璃彈球——門前土地平整,正適合這項遊戲。陸雪征玩的十分專注,而且成績斐然,竟是絲毫沒有留意到身邊的異常。葉崇義等了片刻,又是笑,又是忍無可忍,便用鞋尖輕輕踢了他一下:“喂!大頑童,你家裏來客人啦!”陸雪征和孩子們一起應聲抬了頭,就見葉崇義衣飾華貴、服裝筆挺,臉上凍得白裏透紅,正是一位俏模俏樣的俊秀青年;而且周身香氣繚繞,天女散花似的站在了雪地上,十分好看。他也知道自己美麗,所以在眾人的目光中洋洋得意,幾乎快要搖頭擺尾了。然而陸雪征卻又低下了頭去,專心致誌的彈出一枚小玻璃球:“進房等我!”葉崇義登時蹙起了眉頭:“嗨!你這也叫待客之道?”陸雪征背對著他抬起一隻手:“別鬧,我們這是賭輸贏的!”葉崇義冷笑一聲:“嘿喲,那我可就進房裏去敬候佳音了!”陸雪征不為所動,接二連三的把小玻璃球彈進前方地麵上的凹洞裏。小孩子們睜大眼睛盯著,緊張的一聲不吭。葉崇義昂首進入了戴公館,戴國章不在家,李純迎出來給他端茶倒水。葉崇義盯著李純看了片刻,忽然問道:“小子,你多大了?”李純垂手站立,規規矩矩的答道:“十七歲了。”葉崇義上下打量著他:“不像啊!”是不像,李純生著一張奶氣十足的娃娃臉,烏溜溜的大圓眼睛,瞧著還是個小少年的模樣。正在這時,陸雪征拿著一根相當之長的冰糖葫蘆,以及一包鬆子糖,回來了。葉崇義立刻轉移了注意力:“怎麽著?你這是大勝而歸了?”陸雪征走到他麵前,將那根冰糖葫蘆向他麵前一送:“實不相瞞,在下乃是本胡同的彈球大師。每戰必贏,打遍胡同無敵手。”葉崇義笑著一扭頭:“我不吃這玩意兒,你自己留著受用去吧!”陸雪征收回冰糖葫蘆,一口咬下的頂端的大紅山楂,然後一邊咀嚼,一邊又把手中的鬆子糖包遞向了葉崇義:“糖不是贏的,是特地給你買的。”葉崇義伸手接過糖包,其實不打算笑,可是實在忍不住,不但要笑,而且笑的連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兒,自己幾乎有點不好意思了。陸雪征轉身坐在了椅子上,和葉崇義之間隔了一張古色古香的紅木小桌,桌上擺著香茶水果,以及一包鬆子糖。舉著那根從胡同孩子們手中贏來的冰糖葫蘆,他默然無語的連吃了四五個又酸又甜的大山楂,而後轉向葉崇義,發現對方已經脫了外麵的大衣裳,露出了裏麵的嶄新西裝。西裝本身沒什麽特別,可因為是被穿到了葉崇義的身上,就平添了幾分華麗氣息,而且還帶有了幾絲風流意味。葉崇義察覺到了陸雪征的目光,然而隻做不知,大模大樣的吃那鬆子糖。正在這時,陸雪征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後隔著桌子伸過來,在他那手肘處摸了一下:“這是……補丁?”葉崇義笑出聲來,伸直手臂向他展示肘部的橢圓形麂皮補丁:“是的,就是補丁,好看嗎?”陸雪征一本正經的搖頭:“不好看。”葉崇義笑的了不得:“土包子,你大概還以為我這是件破衣裳吧?告訴你,這是巴黎最新的款式,要是沒有這兩塊補丁,我還不穿呢!”然後他得意非凡的扭身麵對了陸雪征:“怎麽樣?兄弟我還算摩登否?”陸雪征轉向前方,繼續吃那根冰糖葫蘆:“豈止摩登,簡直堪稱摩登老祖。”葉崇義聽到這裏,不由得收斂了笑容:“你媽的!又拿我來消遣!”陸雪征歪著腦袋轉向他,一派沉穩的說道:“賢弟形象如此摩登,罵起人來倒是富有中華古風。”葉崇義隔著桌子打了他一巴掌:“王八蛋!少跟我貧嘴!”陸雪征承受了這樣微不足道的一擊,果然是沉默了下來。房內一片寂靜。十分鍾後,葉崇義欠身又給了陸雪征一巴掌:“陪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