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亮得晚,這個點兒外麵很安靜,屋裏還那麽昏暗。杜君棠靠在床頭,琢磨不明白。在恢複記憶後,因為他對自己的疑惑太多了,所以其實私下做了很多工作。關於a市那些查不出的生活痕跡,是他當初在回到c市後自己決定抹去的。就為了讓江帆更安全。那會兒他能力很有限,根本沒那麽大關係,又不能叫別人知道,到底還是欠的彭筱煙的人情。這事兒做得很幹淨,幹淨到他後來專程跑一趟a市去查都一無所獲。所以杜君棠想不明白,究竟還有誰能發現那段過去,還知道用他來威脅自己。那張紙上的內容杜君棠一字不落的都記得,他的學長此刻就好好地躺在他身邊,可他還是那麽不安眼前的暫時安全讓杜君棠更加確定,那個人在警告他。他意識到自己正走在一條頻受幹擾的道路上,前方一片霧蒙蒙,而他甚至不知道這條路會通向何方,不知道是別人闖入了他的領地,還是他阻擋了別人前進的方向。他隻知道,有人盯上了他的阿拉斯加。他一定會讓這個人付出代價。第64章 屠越帶早飯進公司的時候,其他人基本都還沒到,叢陽趴在辦公桌上補眠,臉歪著,哈喇子流了一袖口。公司的桌椅高差成心配成不適合睡覺開小差的距離,叢陽仗著自己資曆老,偷摸著把椅子換成了可升降的,還帶軲轆。屠越看著他睡成那樣就鬧心,一把年紀邋裏邋遢。他踹了一腳叢陽的椅子,那軲轆沒卡刹車,椅子跑遠了,差點給叢陽整得頭身分離。“操,嘛呀?”累還沒睡飽,叢陽脾氣挺大,睜眼就罵。屠越把一袋小籠包撂他桌上,他就把剩下的髒話給咽回去了,還眯著眼睛幹巴巴地笑。“吃吧,”屠越頂著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跟他說,“吃飽了好上路。”這話也沒錯,說的是他們今天要跟著杜君棠去醫院,協商背鍋事宜,那群人八成是要他們老板和家屬達成一致,簽東西去。雖然確實不像什麽好事兒,但屠越這也說得忒難聽了。不會逗悶子就少說兩句。叢陽心裏翻著白眼,還默默給屠越豎了個中指。不過吃人嘴軟,他咬了一大口包子,硬忍了想突突這個小老頭的念頭。“,”叢陽看屠越站在他旁邊也不動,拿手肘把人戳了下,語氣挺飄的,沒點平常處理工作時的穩重樣兒,“你說這次要還什麽都提不出來,咱是不是得從了啊。”叢陽倒沒歎息,可屠越聽出來了,就是那麽個味兒。他這個老搭檔,風風雨雨這麽些年,偶爾還是慫得像小耗子,愁得像大閨女。他說髒字了,罵:“從個屁。就你這心態,我看得提前退休。”說別的能忍,說這不能忍。叢陽心裏那點憂傷幾下子就給怒氣掃蕩沒了,他“嗖”地站起來,拿油手糊屠越的臉,跟著罵:“你媽的!怎麽不提好兄弟共進退呢?”屠越受不了臉上的油汙,表情還是那個表情,就是眼裏多了幾分嫌棄,他扯了張紙,一邊擦臉一邊故意埋汰叢陽:“一個人走那叫單飛,咱兩個人走算怎麽回事兒?”叢陽:“……”他真想把吃進去的小籠包摳出來再包一頓,全他媽還給屠越。辦公室落地窗的視野很好,杜君棠剛簽完一批文件,手碰了一下辦公桌下方的抽屜,不過沒拉開。昨天他收到了新快遞,包得比之前更厚,那個人查了江帆,寄來的是江帆的資料。如果說先前那次還是含糊其辭,這次倒是直接點明了。不過對方始終沒報出來意,似乎僅僅隻是想向杜君棠施壓。而眼前,需要他表態妥協的隻有一件事。杜君棠食指一勾,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鏡。稍遲些,他安排好了公司的工作,才坐上斯賓特,和他幾個下屬一同前往中心醫院。既然那麽著急,那就去會一會吧。一路上,車上沒人說話,江帆開車,杜君棠倚在靠背上閉目養神,叢陽和屠越始終低頭,不知忙活著什麽。到地兒江帆停車,屠越先下了,沒和他們一起。江帆心裏奇怪,不過沒多問。叢陽在他背後和杜君棠匯報什麽,聽那意思,似乎是用了法子查薛炎那家最近的資金來源和資金去向。這消息得來不易,好一通折騰,才剛到他們手裏真的是剛,手機震動就在不久前,叢陽如今說的每一句都熱乎。這大半年,家裏的錢大頭兒都砸進薛炎這病裏了,中間借款借了不少,還搞過眾籌,不過數目都不算大。大開銷在薛炎去世後就很少了,最近的一次重要開支是喪葬費用,這些賬大部分都還算正常。其中比較奇怪的是,借款行為帶來的幾次數千或一萬左右的金額數目在薛炎進入中心醫院前,也就是沒入院接受治療時就存在了,而在薛炎入院之後,陸陸續續分批匯進薛炎數個直係親屬戶頭的金額數目總計有近五百萬,但在公開眾籌中,他們籌得的善款總和也不過十二萬,這個出入太大了。就算真有什麽社會熱心人士,也絕不是這樣獻愛心的。江帆立時明白了。薛炎這一家是來者不善。他們三人下車,江帆手指勾著車鑰匙走在最後,邊走邊調整呼吸,心知今天的談判必不簡單。他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快步跟上去,小聲問:“老屠呢?”叢陽看了眼他老板,又看了眼江帆,說:“去試試能不能在協商前,動搖一下薛炎家屬。”停車的地方到大門口有挺長一段路,江帆視力不錯,老遠就看見杜夏可,一個該在也不該在的人。他倒是挺放肆,連避都不避了。江帆心裏嘲弄過,又覺得不怎麽對勁,畢竟那麽大筆錢,不揣著自己花,拿出來搞這種曲裏拐彎的內訌,真不像杜夏可會做的事兒、杜夏可原本也是要進去的。大概是轉頭的時候驀地看見他們一行人,猶豫了,才在進和不進之間選擇了不進。杜夏可站在門口等,臉上掛著的笑意味不明,不過十成十不招人待見就是了。大門口的,明著給難看、說壞話太跌份兒,杜夏可開口時倒不怎麽杵人肺管子,就是就薛炎的事兒跟他們閑扯幾句,他們仨裏沒人愛搭理他,基本淨聽他叨叨了。“唉,怎麽這麽突然呢?我那天跑了趟老爺子那兒,正好消息傳回去。老爺子當時沒吭氣,不過臉色一下子不好了。還好最近不是什麽敏感時期,不然這事兒得鬧翻天了。”“臨時小組給出的方案短期效果還是很不錯的,咱們今兒把最重要的這一環走完,估計就能歇口氣兒了。”杜夏可和杜君棠並排走著說,叢陽和江帆隻能往後麵挪挪。江帆恨不得後退一步再一步,他想起眼前這孫子找人虐待動物還刺激杜君棠他就來氣,他怕自己離得太近,忍不住在這兒就給杜夏可一頓胖揍,揍完還方便,直接送那廝就醫。江帆於是綴在最後,隔了挺遠,中間時不時還有人橫穿過去,搞得他和前麵仿佛兩夥人似的。他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路過導診台,聽見有人用嘴發出“噗嘶噗嘶”的聲音,跟小學生打暗號似的,朝他來的。他又看見那個朝他要錦旗的小姑娘。腳步沒停,隻是刻意放慢了,江帆往那邊看去,隻見那小姑娘猛眨眼睛,頻率快得跟裏頭進東西了似的,她用口型悄悄說,“院長今兒來啦!”江帆並不太意外,點了點頭,跟小姑娘比了個ok。走過導診台也就幾步路的事兒,江帆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他想起自己上車後就開了靜音模式。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是他們鐵杆工作小組的消息。可憐的不招人愛的杜君棠老板,貼心貼肺的寶藏班子就仨人,拉個群上麵人數都隻有個可憐的“4”。是屠越發來的一段語音。江帆在後麵看見杜君棠邊走邊掛上自己的藍牙耳機,掛在沒杜夏可的那邊。杜夏可和他們一起坐電梯,在六樓時分開,臨走還說了句等會兒見。江帆也在聽語音。那聲音不大,但音量調到百分之八十,就能聽清裏麵在說什麽。“你還拿著這玩意兒幹嘛!”“當時醫院送的……人說不往回要了,直接拿走就行。這毛巾質量多好呀,我瞅著不錯,就一直揣包裏了。”“唉,貪這點兒?等我回去給你買個百八十條!趕緊把這玩意兒扔嘍。”“有錢也不是這麽使的。別整得跟暴發戶似的,咱就是普通家庭。”“謔,”那邊聞言悶悶地笑起來,“現在可不就跟暴發戶似的麽。誒你聽我的,等會兒麻溜扔了,別把這個擱包裏了。”“行,知道了。”……杜君棠聽語音似乎比江帆早幾秒,在江帆剛聽過一半時,就看見杜君棠捏著手機,勾了勾唇角,說,還真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