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知道他太有自信了,那個能陪杜君棠走下去的人,一定是他。“目前這個情況對你們非常不利,主治醫生我們是要扣留的,你也要隨時準備傳喚。”柏丞在那頭作結。江帆掛心著杜君棠,可他沒回頭,隻愣愣地盯著遠處。下雪了。江帆睫毛一抖,目光傳過片片細小的雪花,他挺喜歡下雪天,此時卻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他的貓小饃片就是在他出國求學的那年,離開了他,冬天,a市的雪遲遲不落,在它離開那晚,落了。離開時,饃片剛過十一大壽。江帆在異國他鄉思念它,想了許多,為當年拿了它毛線球做土電話的事懺悔。在那時,江帆還悲戚地想過,啊,又少了一位小見證。那時江帆得到過很多,也已經失去了很多。他不知道回頭時的景色是什麽,他隻知道自己完全不擅長緬懷。所以他隻是一路向前,一步不退。有人湊近他。手掌落在後背上的感覺很踏實。江帆脫離思考,下意識回頭,和他的主人目光交錯。杜君棠格外專注地看向他眼底,那眼神很柔軟,像是某種無聲的關心探問,暖融融的,暖熱了他的心。江帆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從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在漫無目的地走直線,但似乎不是的,這是一個圓。他們又相遇了。江帆還了杜君棠一個安撫的眼神,他勾了勾唇角,很輕地一笑。他清楚感覺到,杜君在得到他回應後,那短暫的一放鬆。這個發現讓江帆微微一愣,他忽然很想上前擁抱這個人,他溫柔又可愛的主人。第51章 肖男聯係上杜君棠時,已經過了正午。他一邊和杜君棠通電話,一邊急匆匆往醫院趕。叢陽還在安頓小女孩兒,屠越跟進著申請屍檢的工作。江帆坐在杜君棠附近,劃拉平板。事件還在進一步發酵,部分媒體甚至借這一情況,發表出各種胡編亂造的文章。內容之誇張,不亞於懸疑恐怖小說。他們編造著病人的體溫、心率等各項數據,一條條觸目驚心地列在那裏,用精巧細膩的文筆寫出宛如親眼見證過的紀實文學,列舉出許多坊間傳聞,添油加醋,竭力塑造人體試驗何其變態。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偏了不知多遠。電話那頭,肖男還未說話,先歎了口氣,他試探著問杜君棠:“你這邊事兒是不是有點麻煩?”杜君棠抿了抿唇,回他:“聽柏丞透露,是。”肖男似乎是搭章昭的車過來的,杜君棠在這頭能聽見章昭給肖男補充說明情況的聲音。肖男聽了很有一會兒,才忽然定定地說:“我的藥不會有問題,沒有道理。”他像是被觸碰到什麽底線,常年沉穩的語調都帶了惱火的氣息,“更別提所有劑量都開得很謹慎。藥物問題為什麽拖這麽久才指出來?這不合理。”即使隻是透過電話,也不難察覺到肖男的氣憤,他像被冒犯了一般,又竭力沉下不快,向杜君棠道,“我可以接受任何調查。你相信我。”杜君棠沉沉地換了口氣,“我信你。”二人相識合作已久,肖男知道杜君棠的心思。他隻是太不解了。然而杜君棠話裏似有若無的無奈又讓他不得不重新開始整理思緒。這不是憑著業務能力意氣用事的時候。“咱們招募受試者的範圍很小,為了保證對應,新藥從來都是一份一份地開。現用也好,預備也好,有一個人頭算一個。我給你多少份應該都是有準確記錄的,這工作我們一直沒有馬虎過,沒道理現在查不清記錄。”肖男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緩聲道,“知情同意書對不上的話……你再查一遍庫存,絕對不可能憑空多出一份藥。”杜君棠沉默半晌,似乎在認真考慮著肖男的話,他回道:“已經對過很多次了。”卻沒有更多的話。肖男讀懂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他皺著眉,內心掙紮又掙紮,才開口道:“再想想、再想想……等我過去商量。問題可能並不是出在我們的新藥上。”推送頁麵,又一頁相關新聞。江帆掃過去,點開其中一條,這次話題的中心人物不再是杜君棠,而是杜君竹。標題上明明白白寫著“天道好輪回”,內文用語卻惡毒至極。談的是多年前杜君棠他爸杜崇為經營形象,向救助白血病兒童的民間機構捐出大批儀器的事兒,這不假,但卻被人扒出那些多為淘汰掉或存在故障的設備。看客們將這事兒和杜君竹突發急性白血病聯係在了一起,稱這是因果報應。更有網友將杜家在c市醫療係統內的親緣關係網做了出來,推測中心醫院購入的儀器是經杜崇引進的,醫院淘汰下來的舊儀器又被杜崇低價購入,再找由頭捐出去,而中心醫院的院長正是杜家現下最大的管事兒的杜崇他親爹杜遠衡。再後來,看見關係網中小到經銷商,大到研究室,上下遊產業鏈一個缺口都沒有,評論區裏大呼這是要搞一手遮天。撇開網友捕風捉影的言論不談,江帆對媒體的信息獲取渠道完全費解了。據他所知,無論是設備的問題,還是杜君竹當年的病情,都是未曾對外公開過的,且這麽多年都沒被人拉出來做文章,如今卻正好卡住了時候,橫空出世。杜崇做的醫療器械灰色收入太多,牽連甚廣,江帆唯恐這事兒再不斷查下去,要出大簍子,他把那界麵往杜君棠眼前挪了挪。杜君棠剛掛了一個相熟媒體的電話,又接通了公司那邊。這不是杜君棠用慣的辦公室,隻是醫院裏臨時找的地方。這兒屋頂很低,空間有限,桌子上雜亂的文件被隨意地碼放在一起,騰出來的那片空地兒放著隻吃了幾口的、冷掉的快餐。杜君棠將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手裏拿著根出水困難的黑筆,一邊聽電話,一邊在紙上匆匆記著什麽。偶爾不下墨時,他就會很暴躁地在紙上劃許多下,紙麵逐漸出現猙獰的劃痕和破口。他回應著那邊,不忘把視線投向江帆遞來的平板上。“知道了。”杜君棠蓋上筆帽,一句話不知道是對電話那邊說,還是對江帆說。車停了,雨刮器沒關,發出有規律的響動。雪花兒飄在玻璃上,刮掉的時候還有水痕。醫院門口的垃圾桶倒了一片,保潔戴著兜帽,佝僂著清理殘局。情況比肖男想象得還要更糟,他扒著手邊的車窗戶朝外看,眉頭皺起來,但是一句抱怨也沒有。江帆正巧出現在大門口,朝他們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肖男把車窗搖下來,發現江帆身後並沒跟著人。章昭想找地兒停車,陪他過去,被肖男給摁回了座位。章昭嘴裏叼了根沒點著的煙,他咬著濾嘴,說話含含混混的,“真不要我陪啊?”他歪半邊臉看肖男,手指在方向盤上“噠噠”地敲,竭力想表現出滿不在意的態度,可追著肖男走的眼神又暴露一切。“行了,多大點事兒。”這話說完,先把肖男自己給噎住了,他幹巴巴地開口,要趕人走,“你下午不是還有課麽?高中的小孩兒耽誤不得。別婆媽了。我都這麽大人了,陪什麽陪的……”“知道了。”章昭把肖男的話給截了,他這回正臉看向肖男,痞裏痞氣地笑,“心肝兒,那親一個。”肖男又無奈又好笑地看了章昭一眼,按著章昭的肩壓過去,幹燥的唇瓣碰了碰那人的唇角,“來,章老師。”章老師難得地收斂,他很輕地回吻,手摸上肖男的後腦勺,輕輕揉了揉肖男的發。寒風從窗縫吹進來,章昭朝肖男臉上調戲似的吹了口氣,說著悄悄話,“祝肖教授工作順利啊,早點回家。”第52章 肖男踩著路麵上化開的積水走來,醫院門口鋪上了吸水防滑的地毯,大廳瓷磚地上有沒來得及清理的泥點和黑腳印。江帆招呼了他一句,肖男瞥了眼人數寥寥的掛號窗口,沒多說別的,隻是問了句杜君棠。“跟醫院其他高層視察病房去了,安撫患者和患者家屬。”江帆一邊給肖男帶路,一邊轉達他老板的意思,“事兒不少,他叫我直接帶您上去,去病房那邊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