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走道旁的大盆栽不知被誰撞倒了,瓷片碎開一地,場麵徹底失去控製。屠越躬身護著懷裏的小女孩兒,半大點兒孩子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啞著嗓子喊“媽媽”。“媽媽,媽媽……”走道的另一頭,有人拖著不知哪裏搞來的椅子,瘋狂地砸著各個窗口的玻璃。刺耳的噪音盤旋在大廳內,盤旋著,又不斷擴散。有人高聲喊叫:“操他媽的什麽醫院!害死人了!”裝了一半水的礦泉水瓶被奮力扔上了屋頂,彈回來時,不知砸到了何處。人們紛紛尖叫著要朝外湧,可似乎總也擠不出去。人群隔斷了他們,屠越從人群的縫隙中給了杜君棠一個眼神,示意他們先走。他扯著嗓子怒吼道:“擠有個屁用!起開!讓孕婦和小孩先走!”周遭到處是砰砰乓乓的擊打破碎聲,一時連聲音自何處起都難以分辨。喇叭中的廣播內容已由有序排隊變成了疏散方向指引。屠越單手按著懷裏那個撲騰著要去找媽媽的小姑娘,皺著眉頭,掏出手機報了警。“杜先生,病人薛炎的死和您改進的新藥是否有必然聯係?”“杜先生,薛炎究竟有沒有簽署三期臨床的誌願同意書?”“您的新藥是否已經投產?醫院是否在病人未被告知的情況下擅自用藥?”“杜老板,請您談談您對杜家的看法好嗎?”“網傳您一直有毆打他人以取樂的特殊癖好,請問這是否和您的童年遭遇有關?”“杜先生,麵對‘實施非法人體試驗’的指責,您有什麽想要向大眾解釋的嗎?”杜君棠雖極少在采訪中露麵,但事先做過準備的記者們還是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了他。原本隻是想拍攝病人大規模轉院情況,此時有了新的素材,一眾人紛紛湧上來,他們有的連提問的問題都沒構思過,直白地張口就來。江帆一眼看出了杜君棠眼中的厭煩,有個別瘋狂的記者幾乎要把錄音筆戳到杜君棠跟前,都被江帆不著痕跡地壓了下去。他心中怒火翻湧,可他忍著,並沒有發作。在混亂中,杜君棠把蓄勢待發的江帆拽到了自己身後,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很快地,江帆身上那份詭異的躁動消弭了。他順從地跟在杜君棠背後,望著杜君棠高大的背影。那一刹,江帆無端想起那句遙遠的承諾,那是一個胸膛貼著另一個胸膛傳來的。一切像發生在幻夢中,可它們又確實在此刻成真了。希望有一天,我們都能成為彼此的庇佑。再也不必驚動神明,天地間,自有強大的溫柔,風雨不改,彼此堅定忠誠。第49章 人海湧動,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杜君棠就在現場。個別身材壯碩的記者蠻橫地往前擠,大樓裏的人烏泱泱地要跑出來。身後的動靜太大了,顯然是發生了更糟糕的事。杜君棠站在門口,望著那些要朝他撲來的記者,略一思忖,拍了拍叢陽的肩膀小聲道:“跟後麵的說靠邊兒。另外,多留點保安幫忙疏散。”吩咐完,就默不作聲地帶著江帆遠離了正門,杜君棠步子很快,江帆盡職盡責地當著保鏢,一路替他擋下那些強硬的碰撞。叢陽想勸杜君棠直接走,看他那果決的樣子,又隻好把話咽回去。杜君棠一走,堵在門口的記者紛紛追了過去,叢陽稍落後了幾步,大喊著揮退了後麵看熱鬧的,想起他老板的叮囑,到底還是攔下了要跟上前幫杜君棠的保安,留他們在原地。他望著那群遠去的瘋狂的背影,眼中多了幾分擔憂。人們推推搡搡地停下,一路疾行,不知何時,記者外又額外跟了一群圍觀者。記者中有一位最靠前的,是個目光銳利的年輕人,他皺著鼻子,口吻勉強維持著最後一點禮貌,“杜君棠先生,請您不要回避我們的問題。您的新藥是否還在進行三期臨床?”杜君棠的目光瞟向醫院主樓,正門和側門都在進行人群疏散,此時已順暢不少,像瀑布流淌過岩石。他還是第一次這樣直觀地看到這麽多人。杜君棠收回視線時,迎著那份咄咄逼人的氣勢壓回去,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是。”記者捏著錄音筆的手微微一抖,在他之後,刁鑽尖刻的問題一疊聲地朝他跟前那人砸過來。他站在離杜君棠很近的地方,卻看那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沒有表情,沒有一點公關的虛偽,他站在那裏,似乎就是想來解決問題的。“同意書的名單上確實沒有該名病人的名字,”杜君棠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叢陽不久前給他的匯報,閉眼又睜開,“但僅僅隻靠一份開具藥單的紙質記錄,不能證明病人確實注射過該藥物。”此時,所有的反駁都像激怒群眾的導火索。杜君棠給不出明確的證據,甚至默認了部分已知狀況。年輕記者對他怒目而視,未等下一輪質問炮轟,後方人群中忽然飛來一個包,直衝杜君棠過去。“害人的王八蛋!”包沒拉好,散落的東西飛得到處都是。雜亂物品敲打在脊背上發出鈍響。江帆先是一愣,而後沉默地垂著頭,他咬著牙,鼻翼因為隱忍而微微顫動。江帆乖順地任由杜君棠抓著他一隻手腕,擋著他,同他麵對麵,無聲地站著。那些人怎麽可以砸他?怎麽可以欺負他?!他聽見自己牙齒磨得發出響聲,可他沒有動。陸陸續續,越來越多的東西砸過來,煙盒、打火機、一隻高跟鞋,記者們下意識退開了一些,生怕殃及自己,沒人上前,隻有翻來覆去尖刻的問題從未斷絕過。杜君棠和江帆保持著恰好的距離,恰好能替那個人擋住那些亂七八糟東西的距離。江帆的情緒似乎太低落了,杜君棠拽著江帆的胳膊晃了晃,直到江帆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臉上。江帆看到杜君棠似有若無地同他比了個安慰的口型:沒事。在一片嘈雜人聲中,忽然傳來一陣女孩兒的痛哭,似乎悲憤到了極點,她扯著嗓子,聲嘶力竭,換來全場詭異的安靜。記者們紛紛別過臉去看,哭聲來自人群最外圍。那女孩兒不過十來歲,紮一個單馬尾,一副嫩生生惹人疼的小模樣,此時哭得失魂落魄,頭發似乎也在推擠中被弄亂弄散,眉眼灰撲撲的,嘴唇都在抖。還未等機器調試好,鏡頭轉過去,就聽見女孩兒嘶啞的、帶著稚氣的吼叫穿過人群,“你為什麽說不能證明?為什麽啊?你是個騙子!大騙子!!”那份強撐的凶悍結束後,她忽然泄了氣一樣跪在地上,裙擺蹭髒了,她弓著背,不住地啜泣,“醫生、醫生上周說媽媽不好了……他明明說媽媽可以、可以試試新藥……會更好的,可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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