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幹什麽?” “我隻是作為一個正常人正常地對關鍵詞語產生了敏感度而已。”溫別玉慢悠悠說。 “裏麵就是一些訂單和日程,沒什麽好看的。”俞適野的求生欲似強非強。 “既然有已經做好的行程,看看也沒有什麽,正好可以參考參考。”溫別玉笑了一聲,嘴上是這樣說的,但手上已經不再用力。 倒是俞適野這麽一聽,有點恍然:“你是嫌做行程麻煩是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確實可以按照之前我和安逸訂好的行程走,當時做這個花了很多功夫,客觀來講,是個很不錯的行程。” 溫別玉手掌還沒抬起,又放了回去。他忽然笑了,微笑著給出一個提議。 “還可以按照我和我前夫的路線走。” “你……前夫?” “是啊。當年我們也為蜜月做了很多努力。可惜這份路線被我放在舊電腦裏頭了,得回家找找,才能找到。不過沒有關係,那些事情給人的印象還挺深刻的,我可以簡單的和你形容一下。” “這就不用了……” 俞適野覺得自己還是拒絕比較好,然而溫別玉遵循公平的原則,告訴他: “既然要參考,那就大家一起參考,取其精華,去其糟泊。” 溫別玉開始慢悠悠敘述。 “我們去了加拿大,是冬天,天氣很冷,於是我們去泡澡。那是一間情侶酒店,有個很大的浴缸,浴缸邊擺了高高矮矮許多蠟燭,對了,記得你浴室裏放威士忌的小桌板嗎?架在浴缸上的那一塊。” 溫別玉轉頭看著俞適野,眼裏似乎藏著惡作劇般促狹的笑。 “那個情侶酒店也有相同的桌板,我們把國際象棋搬進去,在裏頭下棋玩。” 有人在看他。 絕對有人站在背後看著他! 俞適野芒刺在背,僵得骨頭都是硬的。他現在特想把浴室裏的那塊桌板扔掉,但那太遠了,他要先解決就近的問題,於是刷地將手從溫別玉的掌下抽出來,又刷地覆蓋上去,險險要撐不住自己的風度。 “聽你這麽一說,我還有點興趣,不過現在生活節奏快,旅遊路線變化大,你們蜜月距離都有好幾年了,當年的東西可能不太適合現在來用。所以——” 俞適野控製著溫別玉的手掌與鼠標,點開瀏覽器,感情誠摯地建議道: “我們還是一切按照全新的來吧。” 準備行程的第一步,就是搜索想去的地方。 溫別玉說了兩句之後,也歇了。他不再用力了,從頭到尾都乖乖隨著俞適野的力量而移動。正因為如此,俞適野雖然多握了一隻手,也並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就是敲字的時候有點不方便,必須用左手單獨敲擊,還得橫跨大半個鍵盤按回車鍵,好在溫別玉及時伸出另一隻手,幫助了他。 搜索磕磕絆絆,但順利進行,就是做旅遊攻略確實累人,尤其是當兩個人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旅遊的時候。 找了半個晚上,有點放棄的俞適野隨口說:“要不讓我們就別當是去旅遊了,當去出一趟公差吧,我先陪你出差,你再陪我出差,對外就說是玩了兩個地方。我最近有個準備要去的地方,你呢,有要出公差的地方嗎?我要去……” 溫別玉還真有。 “日本。” “日本。” 兩人同時說了同樣的地名。說完以後,他們都有點愣住了,麵麵相覷一會後,俞適野開懷地甩個響指: “我們在事業上還挺一致的,成了,這回去日本。” 有了目的地,事情就變得簡便又快捷,俞適野連夜訂了明天去日本的機票,又和溫別玉一起,把行李收拾出來,一通忙碌過後,到了睡覺的時間。 俞適野扣下行李箱,躺在了床上,將要入睡的最後一點時間,他突然回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 晚上的時候我握住了別玉的手。而在最早口頭約定時,我曾說過不會碰別玉一根指頭,現在……到底算是工傷,還是不算工傷? 然而俞適野再轉念一想,釋然了: 別玉也碰我了。總不能他碰我就行,我碰他就不行吧? *** 時間到了第二天,幾個小時的飛機以後,俞適野和溫別玉來到了日本的土地,他們拿了之前租好的車子,一路開到預約的酒店,等入住了酒店裏的總統套房之後,俞適野將行李朝地上一丟,望望套房裏三四個房間,很欣慰地對溫別玉說: “這是這家酒店最大的一個套間,有四個房間,兩個浴室,廚房餐廳會客室一樣不缺,我們終於能夠一人擁有一個房間,一人擁有一個浴室,一人擁有一張床了!除此以外,接下去的行動我們也不用被死死捆綁在一起,我要去參觀日本的街道,小區,和養老基地,你呢?” “我主要往景點走。” “那麽我們白天的時候可以分頭行動,各自按照自己的步調完成計劃,晚上就直接在酒店裏見,各自擁有一個舒適的休息環境,你覺得怎麽樣?” “聽起來很好。” 這段時間以來,溫別玉的精神也繃得比較緊,好不容易有個空間可以舒緩一下,他也鬆了一口氣。 “那現在隻剩下一個小問題了。” 俞適野把好處說完了,差不多可以說一點兩人在這場旅遊之中必須做的事情了。 “什麽問題?”溫別玉的語氣比較輕鬆,甚至笑著調侃了一句,“不會又要演戲吧?” “總體來說,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俞適野清咳了聲。 “考慮到我們確實沒有一起行動,不能拍攝出有力的證明視頻,所以得用更多的照片和更精致的文字作為替代物。” “更多的照片我能夠理解……”溫別玉緩緩說,“更精致的文字,是什麽意思?” 俞適野隨便舉了個例子:“比如我們進了一家店,吃了中午飯,雖然我們是單獨吃的,但必須點上兩份餐點,偽裝自己正和另外一個人吃飯,同時還要為這餐飯配上一段充滿感懷的文字,大概意思是‘有你是用餐,沒你是填飽肚子’。” 溫別玉漸漸變得麵無表情。 “也就是說,這回我們除了尬演之外,還要尬寫。” 俞適野讀出了溫別玉的內心,趕緊安撫:“做戲一分鍾,幸福一整天。” 溫別玉冷嗬一聲:“說是一場戲,一場一場又一場,都看不見頭了。” 俞適野一半警覺,一半故意轉移話題:“這句像是g,g不要隨便立,萬一以後成真了呢?” 溫別玉瞟了俞適野一眼,也沒揭穿人,接上話來:“尬演沒有問題,小作文不行。” 俞適野得了這個回複,很滿意。他本來也沒指望溫別玉努力在朋友圈寫情話,之所以提出這個要求,純粹是遵循談判的原則:總得給對方留點還價的空間。 “可以,小作文我來寫,日本多寺廟,你在旅遊的時候多拍兩張寺廟的照片,我也好發揮。” “這能發揮什麽?” “這地方能發揮得可多了,你忘記我們之前就去過寺廟求——”俞適野說到這裏,突然停住,再接上話的時候,已經跳過了過去的內容,隻說,“我們完全可以照搬過去的經驗,改改用用。” 溫別玉將俞適野沒說的補充完:“去寺廟,求姻緣。” “哦。”俞適野比較乖巧。 溫別玉又慢吞吞吐槽:“特意跳過,欲蓋彌彰,你這樣一掩飾,我反而記得清。” “哦……”俞適野非常乖巧。 其實沒有什麽記不記得清。記憶的鎖不需要鑰匙,一句話,一個動作,哪怕單單一個眼神,也能讓過去的畫麵從封好的匣子中滿溢出來,卷成走馬燈,往前是一幅,往後是一幅,往左右西東,還是一幅。它們就這樣,繞著人,日夜不停歇地轉。 溫別玉記得自己和俞適野一同去過小城的寺廟。這間寺廟在城裏的一座山上,山距離他們的學校半個多小時,是學校春遊野營的固定地點,每到三四月份的時候,都會浩浩蕩蕩地來到山腳,爬山燒烤,獲得暫時的放鬆。 高中二年級的一次春遊,在山上發生了些小小的事情。 因為種種原因,反正差不離是不能在其他同學麵前輸,也不能在其他同學麵前慫,明明恐高的俞適野硬是對同學誇下海口,說要征服這座山——而征服這座山的辦法,就是站在山頂處像舌頭一樣伸出去的岩石上。那塊岩石一半立在山頭,一半虛懸空中,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拔群險峻,非同一般。 當日,俞適野戴了墨鏡,扯著自己,一步一步,傲然向山頂的岩石走去。 無數同學以欽佩的目光看著俞適野挺拔的背影。 隻有他知道,俞適野墨鏡下的雙眼已緊緊閉上,完全不敢看前方,他握著自己手的掌心,哆哆嗦嗦,沁出汗來,一層熱,一層冷。 他又同情又好笑,還要圓俞適野的麵子,隻能暫且當人的拐杖,把人慢慢的扶上岩石,站穩了,擺個酷帥的姿勢,再下來,在對方耳旁說一聲“安全了”。 長長的籲氣在他耳旁響起。 俞適野終於睜開了眼睛,藏在墨鏡後的雙眼小心朝周圍試探一圈,總算把炸起的毛收回了。 “別玉,我覺得有你在身旁,好像沒那麽怕了,你好厲害!以後你也要陪我去更多的地方,幫我把這個恐高的毛病徹底治好,好不好?不準說不好~” 溫別玉有種說不出的開心,大概是看孔雀又精神對自己的抖擻起尾羽的快樂感。為了讓俞適野徹底放鬆下來,他悄悄帶著對方離開同學聚集處,在山道上隨著人流一同散步,走著走著,走到了間頗為僻靜的寺廟。 那時兩人剛剛確定感情不久,他們駐足在寺廟的大門外,向廟中看了一會,俞適野摘下臉上的墨鏡,提議說: “反正走到門口了,進去拜一拜解個簽?” 他當然沒有反對。他們在門口買了一包香,拆開來兩人分一分,一同來到菩薩麵前。 灰黑石地上的蒲團褪去鮮豔,朱紅廊柱的角落爬上蛛網,端坐在高台的菩薩麵帶慈悲,慈悲卻化成碎木,從它的臉龐斑駁脫落。 可這些粗劣的細節全沒有打擾到他和俞適野的興致。 他至今還能夠清晰地記得,俞適野搖動竹簽的嘩嘩脆響,和他拿到簽文時的得意揚眉。 “別玉,我們的姻緣是上上簽哦。” 接著他也找到了自己求來的簽,隻是個中平簽。他還沒說話,湊過來的俞適野一眼看見,耿耿在意:“簽是不是不準?都是求姻緣,怎麽我求的是上上簽,你的就變成中平了?” 當時他也有點在意:“我求的是你平安的簽,這個簽不太好。” 結果俞適野一聽不是求姻緣的,又開心了。他就是個小孩子的臉,陰陰晴晴,從不矯飾。溫別玉被俞適野央著再去求了個姻緣,新求出一張上上簽來。 拿著這張簽,俞適野總算心滿意足,直接就往廟的門口走,還是他拉住俞適野,提起還有一張中平的簽要去解一解,兩人才換個方向,朝坐在廟裏的和尚走去…… “俞適野。”溫別玉喊了人一聲,記憶裏的中平簽讓他聯想到了之前躺在醫院裏的俞適野。 “嗯?” “你最近的運氣似乎不怎麽樣。” “是有一點。”俞適野心有戚戚焉,他也覺得自己挺水逆的。 “我去寺廟的時候給你帶個禦守吧。”溫別玉說得漫不經心,望見俞適野一下轉過來的視線,還額外強調一句,“我們一起旅遊,你的運氣不好會影響我的出行質量。” 俞適野瞅了人一眼。 “關心我就直說,有什麽好偽裝的,我又不會笑你……” 他一句沒完,看見溫別玉的眼睛輕輕眯起了,似乎進入填彈之後開槍之前的瞄準狀態,立刻機智: “麻煩你給我求禦守了,我去逛街的時候也給你帶好吃的東西,我們互通有無。” *** 接下去的時間,兩人分頭行動。 溫別玉去觀察日本的庭院與建築,俞適野則漫步在大街小巷,以更為貼近的視角,觀察這裏人的生活,尤其是老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