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路一臉莫名其妙,覺得他是被車給撞傻了。 關於愛情似乎已經成了人類恒古不變一直在討論的話題,薑也南被拉扯進了愛情的攪拌機裏,皮開肉綻地逃了出來。 如今他坐在自己那個喋喋不休的同事車裏,捧著一把藍色的傘,想著幾個小時前的事。 他的心率好像變得不太正常,忽快忽慢,就連呼吸也變得逐漸滾燙。他降下車窗,裹著雨水的冷風撲麵而來,他剛舒了一口氣,就聽到孟路說:“你怎麽開窗了?我這後麵剛換的真皮沙發。” 車窗被孟路匆匆升上去,薑也南換了個姿勢靠在窗邊,他閉上了眼,隔了片刻,他問:“瑪麗蓮,你有喜歡的人嗎?” 孟路皺了皺眉,“都說別這麽叫我了。”他停頓了兩秒,短暫的思考,隨後說:“之前有,現在沒了。” 薑也南聽到他這麽說,身體動了動,他的手覆在傘上,衣服上的水漬從一小灘變成了一大灘。 孟路問他,“你呢?和你認識那麽久,都沒聽你提起自己。” “有的。” 孟路聽他這麽說,就立刻起勁了,車子駛過路口,薑也南提醒他開車小心些,孟路忍不住笑他,“剛剛出了車禍的人就別說了吧。” 薑也南摸了摸額頭上的紗布,孟路繼續問:“是誰啊,你們談了多久?” “已經分手很久了。” “分手了就再追啊,對方戀愛了嗎還是結婚了,有小孩了嗎?” “小孩有了,但沒戀愛也沒結婚,他應該還是單身。”薑也南頓了頓,他說:“你見過的,就是璨璨的爸爸……牧顏。” 車子停在一個紅燈前,孟路扭過頭,睜大眼盯著薑也南,一句臥槽脫口而出,他驚悚地看著薑也南,“牧顏是你前任?” 薑也南點頭,他看著前方紅燈的秒數,還有五十七秒。 “怪不得我感覺你們之間怪怪的,他每次聽到你的名字,就跟遇見鬼似的。” 薑也南咳嗽一聲,他說:“我傷害了他。” “傷害?你劈腿了?還是……” 薑也南打斷他說:“都不是,字麵上的意思,我真的傷害了他,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 孟路歎了口氣,綠燈亮了,車子往前繼續行駛。深夜的馬路上兩排白樺樹和路燈一起播撒著影子,路麵上幾乎沒有人,車子零星幾輛。 孟路問他,“那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薑也南看著手裏的傘,他說:“這把傘是牧顏給我的,他問我,還好嗎?”他抬起頭來,黑漆漆的眸子裏迸發出一抹亮光,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也知道自己也許是在癡心妄想,可他還是忍不住會去猜測,他問孟路,“你說,我和他還有可能嗎?” “你先看看,他會不會讓璨璨繼續在我們這個興趣班留下來吧。”孟路也不是故意打擊他,隻是他覺得有些東西沒有後悔藥,好馬不吃回頭草,會去吃的那是因為周圍都是老樹皮了。 牧顏長得不錯,雖然拖著個兒子,可還年輕,性格也好,還愁沒有對象。孟路這麽想著,就對薑也南說:“可能他就是人比較好,畢竟你和他處過,他看你出了車禍,這人又不是鐵石心腸,下來看你一眼問一句給你一把傘,都挺正常的吧。” 薑也南蹙起眉頭,他不太喜歡孟路的這種說法,可是他卻也找不到反駁的話。 他回到自己家裏,躺在沙發上看著半空發呆,腦袋有些暈,身上破了的地方開始隱隱作痛。 薑也南閉上眼,四周就變成了另一個地方。 擁擠不堪的車禍現場,救護員過來問他要不要先去醫院。 他用手捂著破了的額頭,鮮血從指縫裏溢出,他仰起頭,長得像演員一樣的臉上沾了幾塊斑駁的血跡,長長的睫毛掀開,錯開那個擋在自己麵前的救護員,他看到了坐在車裏的牧顏。 他忍著疼,失去了血色的嘴唇開合,他說:“先不用管我,我沒事。” 他還不想離開這裏,盡管身上很疼,但也不想離開。 他一直都在遠遠觀望,躲在角落默默窺探。 就像這一次一樣,他藏在這片嘈雜不安裏,隻要安靜地看著牧顏。用目光去臨摹描繪牧顏的模樣,然後一點點鑿在心上。 薑也南覺得腦袋越來越沉,一滴血掉進了他的眼睛裏,他用紗布擦去臉上的血漬,再次抬眼時,車上的人不見了。 而後,是就在耳邊的聲音,他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到了站在眼前的人。 他怎麽可能不去妄想,不變得激動。 這就是月震,他的心裏因為這震蕩而七零八碎,可那些活在地球上的人,又怎麽會知道他在想什麽呢? …… 這兩天舞蹈班裏的幾個學生都要去考級,老師們放了兩天假。他們這個舞蹈教室裏教舞蹈的老師一共有四個,除了牧顏外其餘三個都是女生。有兩個結婚做媽媽了,還有一個現在還單著。 平日裏大家的課就在一起,聊天說話都比較多,不過大部分都是和工作有關,還鮮少像這樣大家一塊出來吃飯瞎聊的。他們吃的是火鍋,點了兩盤肉,還有兩個蔬菜大拚盤。大家吃的都不多。牧顏把牛肉涮下去,幾秒就熟了,問誰要吃。 “我要吃。”方淼捧著小碗,笑嘻嘻地看著牧顏。 牧顏把牛肉夾給他,方淼樂嗬嗬地說著謝謝。 邊上兩個同事彼此對視了一眼,掩著嘴邊的笑。其實這一次聚會不隻是同事之間普普通通的吃一頓飯,而是要給方淼和牧顏拉紅線。 大家都在一個舞蹈教室裏共事,誰對誰有意思一眼就看得出來,方淼喜歡牧顏也喜歡了一年了,隻可惜她雖然看著外向開朗,但對於感情這種事卻一直猶豫不定,不敢向前。眼看著就要三十了,家裏還催得很緊,方淼就想著幹脆豁出去得了。 這頓飯她請客的,找了另外兩個同事,讓他們來給自己撐場麵。 大家吃得都挺心不在焉的,方淼想著牧顏,倆同事想著牧顏和方淼,牧顏則想著明天要送璨璨去興趣班,屆時會不會遇到薑也南。 他用筷子戳著碗裏的菠菜,目光落在沸騰的湯水裏,緩緩籲了口氣。 “牧顏,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手臂被輕輕碰了碰,牧顏回過神來,側頭看向方淼,他疑惑道:“怎麽了?” “我……我……”方淼支支吾吾,抬起頭求救似看著對麵的同事。 倆同事心領神會,立刻站了起來,笑著對牧顏說:“我們去上個廁所,你們先吃。” 牧顏莫名地看著她們,接著就聽到身邊的人說:“牧老師,我喜歡你。” 他愣了愣,還以為方淼是在開玩笑,不禁道:“方老師,今天可不是愚人節。” 方淼臉漲得通紅,磕磕巴巴小聲說:“這不是開玩笑,我是真的……真的……” 她沒能說完,牧顏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是璨璨打來的,牧顏拿起手機對方淼說:“不好意思,我兒子打來的,接個電話。” “好,好的,沒關係。” 方淼安安靜靜坐在旁邊,不聲不響看著牧顏。 牧顏接通電話,聽到的卻不是璨璨的聲音,而是璨璨的班主任。他有些沒反應過來,卻聽班主任語氣焦急,對方說:“璨璨爸爸,璨璨剛才在體育課上暈倒了,現在在醫院,你快點過來。” 牧顏覺得眼前一黑,呼吸都快要停了,他抿了抿發抖的嘴唇,壓低聲音問:“是在哪個醫院,怎麽回事?他為什麽會暈倒?” 班主任說:“體育課上的同學說,是被籃球不小心打到了頭。” 班主任把地址告訴牧顏,牧顏緊緊捏著手機,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鎮定下來。 方淼擔憂地看著牧顏的臉色,輕聲問:“牧老師,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我兒子在醫院裏,我得先走了,這頓飯算我的。” 牧顏站了起來,方淼也立刻起身,正巧這時另外兩個同事從門外進來,走過來問他們怎麽了。方淼把事情告訴了他們,他們便說:“一起過去吧,人多些比較好。” 牧顏根本來不及去考慮這些,上次花生過敏他也是像這樣,手足無措覺得天塌下來了。他本來以為經曆了一次之後,自己能夠鎮定一些,但是沒想到還是這樣。他坐在車裏,就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看著時間。 一直到了醫院,車子在門口停下來,牧顏便立刻拉開車門,往裏跑去。 他剛到門口,就被人給叫住,是璨璨的班主任,朝他揮著手讓他過來。 牧顏走到急診門口,環顧四周,“璨璨呢?” “在裏麵拍片。”班主任指著那扇門,牧顏快步上前,他想要進去,手碰到門又縮了回來。 方淼他們也小跑著過來了,班主任走到牧顏身邊,對他說:“璨璨最近身體還好嗎?他這個星期留了兩次鼻血,我讓他和你說,不知道他說了沒?” 牧顏後背發涼,他搖頭,“他什麽都沒說。” 班主任皺起眉,他對牧顏說:“他真的很乖,剛才被籃球砸了一下,他摔在地上,我抱著他的時候,他還和我說,不要告訴他爸爸。他怕你擔心。” 牧顏咬著下嘴唇,正好這時,門打開了。除了醫生出來,牧顏竟然還看到了薑也南,他們互相對視,牧顏愣了愣,驚詫道:“你怎麽在這裏?” 班主任在旁說:“剛剛送璨璨過來的時候,我身上錢沒帶夠,然後這位先生說他認識璨璨,就幫著我去掛了號。他和這裏的醫生比較熟悉,忙前忙後做了很多。” 薑也南走到牧顏身前,他看到牧顏哭了,忍了很久,沒忍住,伸出手曲著食指,快速地蹭掉了牧顏眼瞼下的淚珠。 很輕很輕,像是羽毛掃過。 牧顏回過神,就聽他說:“牧顏,有些話我想單獨和你說。”第36章 “牧顏?”方淼疑惑地看著牧顏, 薑也南朝她看去,目光落在秀麗的臉上。 牧顏對方淼說:“我過去一下。” 薑也南盯著他們,抿起嘴,轉過身兀自先往角落裏走去。 牧顏跟在他身後,兩個人走到了走廊的盡頭。薑也南站在窗口,頭發被風吹亂,他把耷拉在眉毛上的頭發抄到耳後。 牧顏問他, “你要和我說什麽?” 薑也南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牧顏了,可事實上,明明之前就有過一麵。 他幾乎是貪婪地看著牧顏, 喉結上下浮動,他猶豫著開口,對牧顏說:“璨璨得了一種先天性腎上腺皮質增生症,這會讓他的第二性征、生長發育還有代謝有很嚴重的影響。” 牧顏睜大眼, 他錯愕地看著薑也南,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喃喃道:“不可能,我每年都會帶他去體檢,他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的。” 薑也南閉了閉眼,他不想去承認, 也不想去麵對,可事實擺在了眼前。那些他曾經拚命想要逃離的東西又一次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壓低聲音,告訴牧顏,“醫生說那是因為基因缺陷所致的, 腎上腺皮質多種類固醇類激素合成酶先天性活性缺乏引起的一組常染色體隱性遺傳性疾病。” 牧顏搖著頭,他自己先抓住了薑也南的胳膊,他把身體靠過去,咬著牙關,下頜繃得緊緊,他說:“不要說這些了,我也不明白,我問你,醫生還說了什麽,這個病能控製住嗎?” 薑也南試探著抬起手,手掌覆在牧顏的後背上,他在心裏發出一聲很長很慢的感歎,而後說:“能,治療之後是可以控製住的。” 闊別已久的擁抱,在隱忍和克製裏緩緩結束。 薑也南鬆開了牧顏,甚至還輕輕推了一下。牧顏回過神來,眼角旁的眼淚被他用手指揩去,薑也南說:“璨璨不會有事的。” 璨璨沒想到自己隻是被籃球打了一下就要住院,他醒過來時,又看到牧顏紅紅的眼睛,璨璨喊著爸爸,牧顏就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璨璨看著他,困惑地問:“爸爸你怎麽了?” 牧顏有些激動,他搖著頭,“沒事,爸爸沒事。” 薑也南站在門口,剛才學校的老師和牧顏的同事都先走了,現在房間裏就剩下他們。薑也南的手指輕輕叩響著門,牧顏和璨璨同時朝他看去,薑也南拿了外賣進來,“吃點東西吧。” “薑老師。”父子倆看到薑也南,下意識地念出了同一個稱呼。牧顏一愣,隨即低下頭。璨璨看著他爸爸,又看了看薑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