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剛到外地出差,”聞如是冷靜下來,說道,“明天我過來,陪你去學校一趟。”  聞驍低聲道:“別那麽麻煩了。開除就開除吧,也無所謂。”  “無所謂?你現在還是那麽想?覺得你是在報複爸?”聞如是提高音量。  “不是嗎?”聞驍的情緒也躁動起來。  聞如是說:“那我告訴你,爸他上周完全醒了,沒有癱瘓,也沒有半身不遂,隻是右腳有點僵,以及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聞驍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一窒。  “什麽意思。”他啞聲問。  “意思就是:他做過的那些事,他幾乎都忘了。他現在隻記得我和你,連媽媽的照片都認不出來,”聞如是的聲音也有些啞了,“驍驍,你覺得你做的這些到底有什麽意義?”  ……  一陣巨大的茫然,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鵝毛大雪,頃刻將聞驍埋沒。  緊接著又是一場嘲諷的冷雨,密集,澆得他喘不過氣來。  聞驍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越來越重,好像在變成僵死的鉛塊。  電話那頭輕微的“哢”一聲,可能聞如是點了一根煙。  “我以為上次之後,你會很快想清楚,你的所作所為到底是不是報複,”她重重歎了口氣,“如果是,究竟是在報複誰?是報複爸,還是報複你自己?……媽出事的時候你還小,你做不了什麽,這很正常。這麽多年了,你為什麽要和自己過不去?”  聞驍無言。  “……先這樣,”電話那頭有人叫聞如是的名字,她不得不掛斷電話,“我明天一定會過來,到時見。”  聞驍用力閉了閉眼,已經有點握不住手機。  “到時見。”他說。  通話結束。  聞驍背靠在石欄上,深吸一口氣,身體緩緩下滑,坐在了地上。  ——聞征明不記得了。  從婚後第二年開始不斷出軌,□□、一夜情、騷擾女學生,無所不為,謊話連篇,終於在聞驍初二的暑假被方琴心發現,導致方琴心受刺激罹患抑鬱症;猶不悔改,企圖性侵手下的研究生未果,但間接導致對方墜樓自殺。  那名女生墜樓的第二天,方琴心也去世了。  種種罪行,聞征明一病之後,居然全部不記得了。這樣的人,居然能獲得一段幹幹淨淨、無憂無慮的晚年。  而這樣的結果還是聞驍親手給他送上的。  說不清是沉重還是虛無。聞驍坐在地上,抬頭看天空。  “山河大地,都是空幻。”*  一種霧狀的迷失,布滿他的靈魂。  手機在掌心亮起。微信消息。  夏決:凱哥剛剛說,晚上讓你也一起去,你去嗎?  夏決:我也出門了,你是不是在橋上?我看見你了。  夏決:你坐在地上?……你怎麽了?  聞驍站起來,轉身,看見夏玨正遠遠朝他跑來。  好像總是這樣,夏玨會跟著他,找到他,追著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好像他們有剪不斷的聯係。  聞驍空洞地站在原地。夏玨跑到他跟前,有一種錯覺,仿佛這個人就要飄散了一樣。  夏玨猛地抓住他的手。  聞驍回過神來,四散的意識在聚攏。  “你怎麽了?”夏玨又問。  聞驍沉默片刻,搖搖頭,說:“沒事。你剛才說徐成凱找我?”  “嗯,不過好像是李銳的意思,”夏玨說,“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聞驍說:“那就去。”  夏玨一臉意外,忍不住又問:“你真的沒事?”  聞驍平靜地看他一眼。  “……沒事當然最好了,”夏玨連忙道,“那我們得出發了。”  聞驍稍奇怪:“這麽早?”  “不早了啊,”夏玨比他更奇怪,“已經五點多了。”  聞驍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出來四個多小時了,也難怪夏玨會跑出來找他。  兩人朝大滿堂走去。  徐成凱早早地到了,又是他們三個一起等李銳那幫人。  “聽說你最近惹事了?”徐成凱問聞驍。  聞驍沒說話。  夏玨開口問:“凱哥,你怎麽知道的?”  “你們學校貼吧不都有?”徐成凱說,“上麵早傳開了,說是把老師給揍了,辦公室都砸了。小聞厲害啊!”  “這都什麽跟什麽?”夏玨皺眉,“沒打老師,就砸了張桌子,怎麽傳成這樣了?”  聞驍說:“網上都這樣,好往壞傳,壞往更壞傳,沒幾句真話。”  夏玨感覺他的語氣有點不對。  三人又聊了幾句,李銳他們到了。  巧得很,不止李智威,錢飛亮也在。  “操!”錢飛亮一見聞驍就爆發了,直要往上衝,“你誰啊也敢來!”  李銳馬上拽住他:“小亮,你幹什麽!”給錢飛傑使眼色。  錢飛傑趕緊幫忙一起製住錢飛亮。  “哥!”錢飛亮大叫,“你還拉我?就是他啊!媽個逼的,就是他打的我!”  除了聞驍和夏玨,眾人都是一愣。  李銳皺眉:“怎麽回事?”  聞驍抬頭,不客氣道:“不是你上門找打?”  錢飛傑臉色變了。  “你他媽說話注意點,這我親弟!”他指著聞驍的鼻子,“腸也斷了脾也裂了,現在什麽活都幹不了,在家躺好幾天了!要真是你個孫子打的我今天跟你沒完!”  明顯是胡說八道。聞驍下手有數,何況真有那麽嚴重,哪是躺兩天就能好的,肯定要進icu。  聞驍還沒發作,夏玨直接站起來,一把將錢飛亮的手拍開,冷臉道:“到底是誰要注意?你弟弟自己帶人來堵我和聞驍,我們總不能幹挨打吧。”  “你媽個臭人妖滾邊兒去,”錢飛傑火了,“敢跟老子橫,欠/幹?”  話音未落,誰都沒看清是怎麽一回事,隻聽錢飛傑一聲罵娘,臉上已經在滴黃水,被潑了一大杯涼茶。  聞驍站著,把空杯往地上一擲,不是一般玻璃摔碎的動靜,而是一種可怕的爆裂聲。  “嘴髒,欠洗。”他冷冷道。  作者有話要說:*“山河大地,都是空幻。”出自民國時期“燕穀老人”張鴻的作品《續孽海花》。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104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37章 野狐37  地上碎玻璃四濺,除了夏玨,他身邊的其他人都退了半步。  死一樣的寂靜,而後包廂內大亂。  錢飛傑的第一反應就是掀桌。聽到動靜的服務員推開門,隻見錢飛傑頭上青筋暴起,把圓桌掀起一個斜麵,桌上的餐具不斷朝聞驍那邊下滑,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然而因為聞驍在另一端使力,錢飛傑加上錢飛亮一共兩個人,也不能把桌子完全掀翻。  “幹什麽幹什麽!”服務員也是見多了大場麵,大喊,“報警了啊!”  錢飛傑跟失聰了一樣,拚了命地要掀餐桌,表情猙獰。錢飛亮倒是放棄了,衝過來想給聞驍兩下,被夏玨狠狠揍了一拳。  “砰——嘩啦”,李銳抄起旁邊櫃子上的一瓶啤酒,猛地拍碎在桌上。  玻璃渣放射狀炸開,飛得老高,這下誰都不敢留在桌邊了,抱頭散開。聞驍也鬆手,把夏玨往角落裏一帶,護住他。  包廂中心的餐桌立即翻了,不過不是朝聞驍這邊,反而重重壓在了錢飛傑身上。他一聲慘叫。  “鬧夠了沒有!”隨後李銳暴怒的狂吼聲響起,“都他媽給老子住手!”  碎玻璃的動靜沒了。眾人起身,看見李銳站在包廂中間,肩、脖子,被玻璃劃了數道小口子,身上的t恤有好幾個地方紅了。  “你傻逼啊,這都不躲?”徐成凱驚了,脫口道。  聞驍有點明白為什麽他和李銳的關係會越來越僵了。  果然,李銳臉又黑了八度,指著徐成凱冷冷道:“你閉嘴。”  徐成凱臉色一僵,沉默。  李銳帶著傷與血環視一周,說:“今天我是帶智威來給小玉賠罪的,叫大家來是一起做個見證。至於其他人有其他什麽事,就自己去開席解決,別賴著一張好桌到處拉屎。”  “可是——”錢飛亮不甘心。  李銳冷笑:“可是什麽?你算什麽狗屁東西,輪得到你來跟我說話?怎麽,今天你請客付賬?搞成這個屎場麵,你給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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