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野狐12 車流很密。聞驍盯了好一會兒,直到夏玨完全消失在視線裏,確定沒出事,才回過頭。 “和朋友吵架了?”聞如是有些擔憂地問他,“那是你朋友吧,看你們一起的。” 聞驍猶豫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和夏玨之間的微妙關係:說是朋友,不太貼切;說不是,又不至於那麽疏離。 聞如是以為他不願意說,也就不再問了,笑著轉移話題。兩人一邊聊,一邊進入排隊通道,上了一輛出租車。 “兩位到哪兒?”司機問。 聞驍之前用手機查過縣裏檔次高一點的飯店,已經選好了一家,然而剛說出飯店名的第一個“輝”字,就被聞如是打斷了。 “去你學校看看吧。”聞如是說道。 司機還等著。聞驍想了想,報上了校名。 學校雖說在聞驍居住的社區附近,但也沒有附近到比鄰的程度,中間還是有十分鍾左右車程,因此這一路打車過去,大約是聞驍乘公交過來時間的三分之二,半小時左右。 途中姐弟倆聊了些瑣碎的閑事,大都是這座縣城的情況,產業、交通,各個方麵。司機也健談,插了幾句,氣氛很輕鬆。 可聞驍心裏清楚,聞如是不會隻過來跟他閑聊這些,肯定有別的話要說。 到達目的地,聞如是搶著付了車錢。下車就是學校大門,聞驍也是第一次過來,親眼看見高大寬廣的石雕校門,上麵燙金但已經灰暗掉的大字,忽然覺得鬆了口氣。 一直在城中村待著,他都有點忘了,其實縣城整體的經濟發展水平並沒有那麽糟。又或者說,已經這個年代了,一所大學即使水平不高,校園一般也不會照他設想的那樣到處是斷壁殘垣、破敗不堪。 聞驍看得稍有些出神,聞如是在一旁溫聲問:“你之前來過嗎?覺得怎麽樣?” “第一次來,”聞驍回道,“還不錯。” 聞如是聽了,似乎有些驚訝,不過沒多說什麽。 他們並肩走進去。雖然有校門,不過是開放式校園,暑期也可以自由參觀。裏麵的校舍樓很老舊,但四周綠化做得不錯,有小花園、大草坪,花園裏有大理石凳、鵝卵石小路、高高的路燈,入夜之後大概可以算作浪漫。 走了一會兒,兩人準備在一張石凳上坐下。聞如是拿出隨身帶的紙巾,聞驍自覺拿過來替她擦,剛彎腰,發現凳腳底下有個黃褐色的不明物體,乳膠質地,形狀扭曲,沾滿了灰塵。 竟然是個用過的安全套。 聞驍胃裏湧起強烈的不適。他一邊擦凳子,一邊不動聲色地輕輕踢一腳,把那個惡心人的玩意踢進草叢裏。 再坐下來時,他的心情就不一樣了:剛才是覺得校園比自己想象中好;現在,想著露天的環境,花園、石凳、草叢,以及那隻灰塵裏髒兮兮的套子,他感到一陣厭煩,厭煩過後,又是茫然。 “是還可以,”聞如是看著周圍,輕聲說,“就是舊了點。不過也好,有曆史感,顯安靜……你特意選的?” 她說得太委婉了。 曆史感是美的,而這座校園隻是舊而已。 “……算不上特意,”聞驍頓了頓,沒說實話,“看學費價錢,基本是哪家便宜就報了。” “那怎麽沒考慮專科?”聞如是問。 聞驍玩笑似的說了一句:“怕人家看了分不收我,覺得我有病。” 聞如是笑了笑。 一隻麻雀倏地落在他們麵前,“啾啾”地蹦蹦跳跳。 “差點忘了,”聞如是忽然輕輕拍了一下手,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色彩鮮豔的東西,遞給聞驍,“四月就升職了,一直沒回家。現在正好給你。” 那是個鼓囊囊的紅包。聞如是外形溫柔可人,其實是典型的職場白骨精,海歸碩士,畢業回國進了某四大,連年高升。以往她每升一次職,都會給聞驍發一次紅包。 今年的似乎特別厚。聞驍遲疑著,沒接。 “怎麽,”聞如是見狀開他玩笑,“看不上姐姐的紅包了?” 聞驍笑了笑:“那怎麽敢。”他照常接過來,覺得確實格外沉,對方應該是有意多給他的。 “你還是用現金方便吧?”聞如是說,“不過大學一般都和銀行有合作,開學之後記得自己去問問開卡的事,最好是早點開通網銀,帶太多現金總是不太安全。” 聞驍點點頭。他好久沒有聽到親人間這樣的叮囑了,心頭泛起暖意。 兩人坐著,一直聊到十一點,聞如是叫車把聞驍帶去吃飯。 到了這個時候,聞驍心裏防備已久的話題才出現。 “爸……還在住院。”飯桌上,聞如是斟酌許久,終於開口。 聞驍放鬆下來的情緒頃刻緊繃。他神情一冷:“住院不好嗎?總不會沒什麽事吧,偏癱總得有?” 聞如是料到他會有類似的刻薄反應,頓了頓,沒有說他什麽。 “是他讓你來看我的?”聞驍又問。 “當然不是!”聞如是這才有點生氣,“你什麽時候開始這樣想我了?” 聞驍一怔,才想起聞如是和他一樣,對聞征明的所作所為也是深惡痛絕的。他低聲道:“對不起,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聞如是放緩語氣,柔聲道:“我知道,沒關係,你心裏有火我能理解。至於爸他——不能說完全沒事,不過恢複得不錯。” “他運氣還真好。”聞驍忍不住諷刺。 “他運氣好歸他運氣好,”聞如是見他還是一臉不在乎,神情變得嚴肅,“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時不是劉阿姨第一時間打了急救,你又一走了之,後果會怎麽樣?更嚴重一點,如果那一次爸沒了,你現在會是什麽感覺?” 要是聞征明沒了? 聞驍的第一反應是四個字:“大快人心”。可之後,他心底又有另一股情緒在作祟。 他久久沒有說話。 “算了,我也不想說太多跟他有關的事,”見他不作聲,聞如是歎了口氣,“我來,主要還是為你。你做的種種選擇,我不敢說對錯,但有一點你必須要好好想想,就是你究竟想要什麽。” 這就完全是長輩說教的口吻了,而且剛好戳到了他的痛處。聞驍本能地抵觸,隨後覺得這席話似曾相識,好像他遭遇夏玨那一晚,兩人在浴室裏,夏玨對他說過類似的。 那時候夏玨說,知道他要什麽,他覺得不可能,因為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夏玨更不可能看得出來。現在他倒是挺想再問問夏玨的。 “這就是我自己的事了,”聞驍有些焦躁,生硬地反駁,“你也沒辦法幫我想出什麽答案。” 語氣有些衝撞,聞如是沒有介意。 “你也說了,這是自己的事,”她望著聞驍,說道,“所以我當然不能幫你太多。可如果你自己也不去想,那就會出現一些問題,比如你現在做的——你覺得自己的行為用什麽來定義比較合適?攻擊?反抗?” 聞驍低低吐出兩個字:“報複。” 聞如是無奈道:“他是對不起媽媽。但如果你這樣的行為是報複,那我這一生,是不是可以被說成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呢?” “當然不是。”聞驍脫口否認,毫不猶豫。聞如是在他心裏一直是非常優秀的,他很尊敬這個姐姐。 可對方說的話從邏輯上來說又不無道理。 聞驍的思路開始混亂,看起來已經丟失了平時那種高於年紀的穩重。 他不知道如何去反駁聞如是的話,掙紮間,腦中莫名跳出一點慶幸,覺得幸好夏玨不在這裏,不會看到他這麽糟糕的樣子。 ——可為什麽是夏玨?夏玨看不看到對他來說有什麽關係? 混亂中,這些寶貴的念頭隻從他腦海中快速閃過,像火星被撲滅,沒有留下痕跡。 聞如是看著他皺緊的眉頭,歎了口氣——這是短時間內她第二次歎氣了。她說:“如果你想了解一些我的觀點作為參考,我隻能說,人這一生,自主選擇權永遠在小不在大。不在大的意思就是,整個生命過程中的一切,好好壞壞、潮起潮落,所有遭遇,我們都是必須接受的,當然也包括一位卑劣的父親。” “憑什麽?”聞驍下意識反問,“不考慮其他,那種人我就是不想接受。他根本不是對不起媽,而是害死了媽!現在媽不在了,我更不想妥協,又怎麽樣?” “重點不是你接不接受他,也不是妥協不妥協,而是——”聞如是突然不再說下去。 聞驍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確切的答案。 半晌,聞如是說:“假如我們能早點聊一聊這些,就好了。但現在我再往下說破,對你而言就太虛了,隻是一些教條式的無意義的話。你還小,還有很多時間,今天到此為止吧,我相信你可以自己慢慢想明白的。” 聞驍陷入沉默。 之後他們沒再說起類似的話題,但一餐飯還是吃得沒滋沒味。 下午,兩人到城裏的大商場逛了逛,這邊的環境和城中村附近完全是倒錯的,繁華,喧鬧。他們逛著,說些閑話與玩笑,氣氛漸漸回溫。聞如是給聞驍買了幾套衣服、幾雙鞋,一些零食,一台配置很好的筆記本電腦。 “大學裏總要用的,”聞驍不想收下,聞如是飛快地簽完單,“這個肯定不能缺。對了,你那個朋友——陌生環境裏,有個朋友照應挺好的,收一收你的脾氣,別拿以前那套規矩去框別人。他喜歡什麽?我給他也帶些東西。” 聞如是有習慣,會給聞驍身邊關係近的朋友送一點小禮物。 “我和他……”聞驍準備解釋,想想又算了,“他好像喜歡打籃球,給他買個球嗎?” “什麽買個球!”聞如是一下子笑了,“你會不會說話,這樣以後怎麽找女朋友?給他買雙籃球鞋吧,他幾碼合適呢?” 聞驍聽到“女朋友”三個字,驀地一個激靈,想起上午夏玨那個跑開的背影。 夏玨是不是真的以為他有女朋友?聞驍有點哭笑不得。 “他差不多一米七七,看著腳挺小的,”他回憶門口鞋櫃裏的情形,和自己腳上的對比,“41吧。” “這麽小?”聞如是有點懷疑,“一會兒選好我和店員商量看看,不合適能不能回來換碼數。” 到店裏,聞如是給夏玨挑了兩雙,一雙運動一雙休閑。她眼光很好,隻憑和夏玨的一個照麵,挑出來的聞驍看了,肯定都適合夏玨。 一直逛到下午四點半,聞驍陪聞如是去趕六點的高鐵。兩人一起打車到火車站,聞如是下車,聞驍再又回城中村。 臨別時,聞如是給了聞驍一個擁抱。 “無論如何,加油,”她輕聲說,“年輕男孩最不缺的就是勇敢。” 聞驍心有觸動,回抱她道:“你——年輕大女孩也是。” 聞如是笑著揮揮手,轉身進站了。 二十分鍾以後。聞驍拎著大包小包回到社區,找到夏玨家所在的居民樓,爬上去,費勁地掏鑰匙開門。 門開了,客廳一片狼藉,中心躺著一隻巨大的旅行箱,夏玨正坐在正麵,在“嚴重過載”的情況下企圖強行拉上拉鏈。 聽到門開的動靜,他臉朝著門這邊的方向,麵部潮紅,眼角仿佛要滴血,嘴角向下耷拉著,簡直像大醉過一場,又像哭過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有些人表麵上高冷,其實連人家鞋碼都知道。第13章 野狐13 聞驍沉默數秒,回身用肩膀輕輕一頂,“砰”地合上門,兩腳一脫一穿換好拖鞋,提著滿手沉甸甸的購物袋走進去。 夏玨一直伸長脖子朝他身後看。 “看什麽?”聞驍把買回來的東西堆在沙發邊,無意踢到三五個空了的啤酒罐,一陣乒裏乓啷的動靜,“沒人。” “哦……”夏玨坐在旅行箱上,托著臉悶聲道,“她在樓下等你?上來坐坐啊,又沒事,我去倒茶。” 說完,可能是為了讓自己精神一點,他使勁用雙手搓了搓臉,頓時整張臉紅得透出一種迷離的豔色,可惜神情那麽低落。 氣氛灰暗,聞驍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看他一副頹喪的樣子,忽然問:“我姐漂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