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驍聽到“客人”兩個字，感到莫名其妙。同時因為夏玨握著他的手，他的思緒倏爾飄忽起來，腦海中溢滿雨水的氣味，逼仄的空間，濕漉漉的眼神。 但聽到後麵，他很快壓下了那些綺念。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租你的房子？”他掙開夏玨的手，皺眉問。 夏玨抬頭，抿嘴笑了笑，指著聞驍牛仔褲口袋裏長出來一張紙條說道：“那是我的號碼。” 聞驍低頭把他指著的那張小紙條拽出來，隻見上麵寫著：中層大套間主臥招租，聯係人139xxxxxxx5，小夏。 …… 招租廣告和一大片招工廣告貼在一起，確實容易撕岔。 聞驍把紙條遞還過去，準備拒絕：“我——” 夏玨乖乖伸手，像是要接紙條，觸及紙條的一瞬間，卻靈活地張開五指，一下子又捉住了聞驍的手。 “我招租的價格是一個月八百，不包水電，”夏玨帶著笑意看他，“你來，我一個月隻收你四百，包水電，先租後付，你考慮一下？” ……這個價格，基本相當於讓聞驍白住了。 聞驍使了點力，把手從夏玨那裏抽出來。紙條依舊在他手裏，已經被揉成一個小球，還在被搓得越來越小。 他暫時沒給出答複。 “你不會是不敢吧。”夏玨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忽然說道。 聞驍聽了，漠然掃他一眼。 夏玨說：“你是在因為上次的事情怕我嗎？你怕我——”他以徐成凱看不見的角度對聞驍做了幾個口型。 這幾個字讓聞驍的表情稍有了些變化，他注視著夏玨，看見夏玨因為說出某個字眼而臉頰微紅，但神情挑釁。 聞驍把捏著紙團的手抄進口袋，微眯了眯眼睛。 間隔一秒。 他淡淡道：“成交。” 夏玨一笑。 “小玉！”徐成凱卻忍無可忍地打斷他們，“……” 徐成凱說了一大串方言，聞驍聽不懂，但能猜到大概意思，無非是不同意夏玨開給他的房租。夏玨也用方言回敬徐成凱，其中有意無意地夾雜了一句快速的、用普通話說的“我在追他”，以及雖然是方言，但可以猜到意思的“我想和他談朋友”。 這兩句話像兩片輕飄飄的羽毛，刻意在聞驍耳邊撓了撓，又轉瞬就飛走了。 聞驍站在原地，望向遠處，莫名感覺耳根處有些發麻。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小可愛灌溉的營養液 =3= 20190417時間線bug二次修正。第4章 野狐4 夏玨沒有想到，爭執會持續這麽久。 天氣並不能說十分炎熱，但隨著時間消耗，樹蔭下的三人，裸露出的皮膚都因為汗濕而開始折射出微光。 他偷偷打量聞驍的臉色，發現對方僅僅是漠不關心，倒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夏玨鬆了口氣，同時又是一陣茫然，對徐成凱的暴怒。 他想不通，明明他那些所謂的“特殊”癖好，包括性取向，徐成凱都早就知情，現在他們的衝突竟然還會激烈到這種地步。反而聞驍相比之下更能與他和平相處，沒有對他的性取向和裝束評論太多。 接下來他依舊想盡辦法也沒能說服徐成凱，最後還是徐成凱的手機響了，工地上的事，不能不去，兩人的爭吵才被迫中斷。 徐成凱悻悻地離開，快步拐入一條小道，背影馬上看不見了。 夏玨望著他離開的方向，除了疲憊與不解，還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他剛才忽然想到，有些事情，可能了解是一個層麵，真的發生了又是另一個層麵。徐成凱一直知道他喜歡同性，但這還是第一次，他真的提出要追求一個男生。 或許這就是造成他們之間衝突的原因。無論如何，徐成凱是為他好的，他們幾乎像親人一樣，隻是親人未必就能互相理解。 夏玨忍不住歎了口氣。 隨後他意識到，現在又是他和聞驍一對一相處了。 而且剛才聞驍已經答應和他合住。 夏玨迅速振作起來，主動對聞驍解釋：“剛才那個人……他叫徐成凱，是我小時候的鄰居，我管他叫哥。他發火其實不是衝你，主要是不讓我打扮成女孩，怕我被人欺負。” 說完他仔細觀察聞驍的反應。之前和徐成凱爭執的過程中，有一句特別的話，他故意沒有用方言說，他不確定聞驍有沒有聽見。 結果聞驍沒有任何反應。 夏玨有點失望，但隻是一點，他更多地還是在思索怎麽樣才能和聞驍單獨相處得久一些。 現在的時間不早不晚，也不知道聞驍有沒有吃過飯。 “你現在有時間嗎？”夏玨試著又開口，“我馬上帶你去看房，或者我們可以先一起吃中飯。” 話音剛落，他發現聞驍的眼神倏爾變得謹慎起來。 夏玨歪了歪頭——他疑惑的時候會下意識做出這個動作。明明之前麵對被激怒的徐成凱，聞驍都絲毫沒有表現出緊張，而現在夏玨隻是發出了一個邀約。 “走吧。”不過聞驍的語氣還是平靜的，隻是好像一個字也不願意多說，生怕泄露了什麽天機似的。 夏玨於是跟著他走，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要直接去看房，還是去吃飯。 走了不到十分鍾，兩人在一家魚館門口停下。 聞驍開口問：“能吃嗎？” 夏玨點頭。 店裏沒什麽生意，他們在靠窗的一個四人座坐下，依次點菜，然後沉默地等待。夏玨猜測聞驍的心情應該不是太好，這也正常，畢竟平白無故被他和徐成凱的事情耽擱了那麽長時間。 其實聞驍的心情沒什麽特別，他經常是這個狀態：冷淡，沉默。如果他真的情緒不好，會表現出一種看起來極不好招惹的陰鬱。 兩人安靜得出奇，店員走過來搭鐵架，點著固體酒精，忍不住各看了他們一眼，看到夏玨時，似乎覺察到什麽，停下動作微微發愣。 夏玨垂著眼睛，像在回避。 驀地聞驍道：“看什麽？” 他長相鋒銳，利落的毛寸，兩條結實的胳膊露在短袖外，麵色放冷時，有一種與年紀不相符的威懾力。 店員識趣地轉身走開，去端菜。 主菜上了，烤青魚。 聞驍先提起筷子，卻在半空頓住，看向夏玨。於是反而是夏玨先夾了一段魚尾，之後聞驍才習慣性地把筷子伸向魚臉下部。 “你要吃哪一塊？”他忽然問夏玨。 夏玨正在吸魚尾巴上的汁，聞言抬起頭，疑惑。 聞驍重複一遍：“魚肉，你吃哪塊？” 夏玨聽清了，遲疑道：“魚……肚子？”他的語氣，貌似在試探。 聞驍搞不懂他的試探因何而起，手裏筷子一下，把魚臉附近的一小塊肉夾走了。 夏玨心裏“啊”一聲，突然明白了：聞驍其實是想問他愛不愛吃魚臉，聽人說起過，那裏有一塊“珍貴”的月牙肉。 那如果他說他愛吃，聞驍就會讓給他嗎？不管是魚肚子，還是魚臉。 夏玨心裏這麽想著，不知不覺問出了口。 聞驍皺眉：“我都夾了你才說？……你要？” 夏玨連忙說：“不用。” 聞驍被他的反複弄得冷哼一聲，把那一小塊魚肉塞進嘴裏，咀嚼。 也是奇怪，夏玨居然從對方的動作裏感受到了一絲甜蜜，忍不住微笑起來。 吃飽喝足，滿桌狼藉，聞驍起身去櫃台結賬。 夏玨攔他：“我請你。” 聞驍瞥他一眼：“算我請你的，不管怎麽樣，總該謝謝你用這個價格把房子租給我。” 聞驍用微信錢包付了賬。 忽而老板“哎”了一聲，道：“不好意思，多算你二十塊錢。”說著遞過來四張浸滿油漬的五元紙幣。 聞驍接過來，一拿就感覺滿手油星，更不可能放進口袋，隻能抽了張店裏的紙包住，捏著。 兩人出門，聞驍在沿途的小超市買了兩聽罐裝可樂，花掉一張。 他的習慣，買飲料會給身邊的朋友也帶一瓶。 付了錢，聞驍出來，看見在外麵低頭等候的夏玨，腳下倏地一頓。 他似乎想起什麽，一個轉身，又朝超市走了回去。 老板擺弄著手機，瞥他一眼。 聞驍站了一會兒，問：“有——口罩嗎？” 老板模仿他的強調：“口罩——有。往裏走。” 總共沒幾排貨架，但東西堆得亂七八糟，聞驍費了番工夫才找到老板說的口罩，不是他想的那種一次性、打成一大包的，而是棉布的，印著各種卡通動物的幼稚圖案。 價格是十五塊，剛好能把剩下的紙幣都用完。 聞驍擦了擦手，挑來揀去，什麽大象兔子小黃鴨，都覺得太蠢太土，最後勉強選了個不知是狐狸是狗的米色款，挑出一個鼻子沒印歪、眼睛沒印斜的。 他再次付完錢出去。夏玨仍然乖乖在原地等他，長裙長發，文文靜靜的樣子，遠遠望去，根本以假亂真。 聞驍走過去，把可樂和口罩一起遞給他。 夏玨接過可樂時很開心，但看到口罩，臉上不由地表現出茫然。 聞驍說：“你穿成這樣，要是怕被人看，就戴上，沒人認得出來。” 他暗指那個魚館服務員盯著夏玨看、而夏玨回避的事。 夏玨聞言卻是一怔，伸出去接東西的手瑟縮了一下，咬著嘴唇，眼神黯淡下來。 有點像那天在浴室裏被聞驍拒絕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