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郭詔安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是把什麽給忘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老板會發生這麽大的變化,像是一夜之間變了一個人,說著一堆鬼神之說的糊塗話。原本做事的條理都沒了,不再去公司,他變得喜怒無常,焦躁不安,拒絕了所有的社交,整日待在公寓裏,守著一台放映機,看著屏幕上投影出來的一部部電影。躺在雪地裏的人不知道哭了多久,渾身發涼,眼淚落在臉頰邊,變成了一條長長的淚痕。郭詔安怕他凍壞了,猶豫著開口道:“老板,你還好嗎?”預料之中,他沒有得到回應,郭詔安歎了口氣,彎下腰去把人給扶了起來。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的人搖搖晃晃站起,渾渾噩噩地看向陰藍色的天。黑色的傘被丟在了一邊,肩膀上的雪粒子往下掉,郭詔安撐著他往車裏走。車內和外麵簡直是兩個世界,郭詔安鬆了口氣,拉上車門,剛要起步時,便聽身後響起鬱鬱沉沉的聲音。“我不討厭他,也沒有想過要他的命,我隻是沒有反應過來,我想不到他會是妖,如果我早點察覺就好了,如果我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就好了……”他說著說著,竟然又捂著臉哭了起來。郭詔安無奈想著,這老板怎麽又開始說胡話了。這樣的話,陸春宴反反複複說了兩年,他的父母,他的助理,他的朋友都覺得他精神不正常。他們說他是因為陶媛的死而變得情緒不穩定,之後又被陶曉刺了幾刀,從醫院醒過來後,就開始說胡話了。陸春宴沒想到這些人竟然都忘了秋瑤的存在,他從手機裏想要翻出秋瑤的照片,可那手機竟然無緣無故壞了。他抓著郭詔安的領子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郭詔安能說什麽,隻是茫然搖頭。後來陸春宴又跑到了許微寒那裏,一見到人,就像是瘋了一樣,指著許微寒問他怎麽站起來了。許微寒一臉納悶,接著就見陸春宴蹲下來,扯著自己的褲子。他被弄得莫名其妙,褲腿被拉了上去,那看著從未受過傷,健康完好的腿顯露在了陸春宴麵前。什麽都沒有了,他們對秋瑤的記憶,他們的合照,還有許微寒因為他而受的傷,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和秋瑤一起,消失的幹幹淨淨。那天回去,陸春宴就發燒了。醫生過來看過,給他配了藥,又給他掛了點滴。郭詔安在邊上等了小半天,等他兩瓶點滴掛完後,才離開的。門開了有關,窗外是飄飄灑灑的雪,暖風簌簌響著,房間黯淡無光。又快要過年了。陸春宴燒得渾渾噩噩,躺在被子裏,一個接著一個的夢向他襲來。那好像不是他的夢,他根本無力招架,隻能任由那股酸楚沉痛包裹住自己。他似乎聽見了秋瑤的聲音,那小孩站在他身邊,他還是睡著,可意識卻是清醒,他聽到秋瑤說:“陸春宴,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許微寒的債,陶媛的債,我幫你還了。就當……就當之前那些都是一場夢,醒來後一切都會好的。”他從夢魘中驚醒,渾身濕透,汗水貼著後背暈開一片冰冷潮濕。陸春宴慢慢爬起來,呆坐了很久,沒有開燈。他低著頭,右手捂著半張臉,思緒昏昏沉沉倒灌著。他想,好不了了,永遠都好不了的。過年的時候,陸春宴去了一次山上,求佛的人依舊很多。陸春宴在寺廟中住了大概半個月,同僧人的作息一起,每日起香坐禪吃齋聽佛。他每日都會在佛前跪拜,在心裏默念著秋瑤的名字。之前他和秋瑤來到這裏,為的是給許微寒祈福,而如今陸春宴每時每刻都在心裏為秋瑤念著,可是秋瑤卻永遠不會回來了。他也曾找過一些人,道士高僧神婆都有,他說起自己的事,講著那棵已經消失了的桃樹,告訴他們,求著他們,把那個被桃木殺死了的桃妖給帶回來。可是……能從哪裏帶回來。死了就是死了,這難道還有死而複生這一說嗎。沒人能幫他,沒能幫得了他。第34章 34陸春宴獨宿的禪房靠著外牆, 窄長的木窗外挨著一棵菩提樹, 夜半時,山中落雪,窸窸窣窣砸了窗欞一夜。陸春宴聽著晨鍾緩緩睜開眼,天朦朧半亮, 曦光透入半角。他掀開被子, 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口, 外麵還在下雪。他愣愣看了許久, 直到房門被輕叩,有人在外麵道:“施主,你醒了嗎?早飯時間到了。”陸春宴回神, 思緒從那種虛無縹緲的環境裏脫離,他用手捏了捏自己發涼的臉,籲了一口氣。這段日子, 他住在這邊,作息也依照著寺廟中的規矩。他換上衣服,洗漱之後,推開門走到了外麵。禪院不大, 走過長廊,在轉過彎便到了他們吃飯的地方, 已經在打飯了, 陸春宴走到後邊排著。寺裏吃的都很清淡,僧人大多都是平和沉穩的性格,不過也有年輕些的小和尚, 偶爾會下山帶些解饞的食物上來。雪停了之後,幾個小和尚會到院子裏上早課,冬日裏的陽光落在青石板上,木魚敲打,禪院梵音聲聲。陸春宴坐在他們身邊,隻見幾個小和尚輪番敲著木魚,睜著眼朝四周看,見陸春宴在,一個小和尚壓低了嗓子說:“施主,你能幫我們敲敲這個木魚嗎?”陸春宴愣怔,還未反應過來,手裏被塞進了一根細棍。他下意識地敲打,就看那小和尚走到院中的菩提樹後,從那拎出了一個袋子。隨後幾個小和尚一擁而上圍在一塊,各自從袋子裏頭拿出來……奶茶。陸春宴敲著木魚,看著邊上幾個小和尚拿著吸管啜著珍珠,愣了幾秒。“你們常常會買這樣的奶茶喝嗎?”陸春宴一邊敲打著木魚,一邊問著。“不常,師傅不在的時候才敢喝。”小和尚倚在菩提樹下,指著不遠處的禪院,“師兄們都在裏麵修課,我們才能偷偷買來喝。”陸春宴還以為寺中的僧人都是像那主持一樣沉穩平和,仿佛是沒有氣性。“師傅?你們師傅是主持嗎?”“不是,我們師傅到山裏去了,他有一個多月沒回來了。”小和尚說了幾句,就聽另外一個突然喊道:“快把奶茶藏起來,師傅回來了。”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陸春宴手裏的木魚棍被掠了過去,手裏剛空了,又被塞了一滿懷的奶茶。小和尚急急忙忙道:“施主,求求你幫我們帶回你的禪房,我們待會來拿。”陸春宴點點頭,他見小和尚神情緊張,心裏也不由忐忑起來,難得打起了幾分精神,低聲道:“我這就回去。”他站起來,快走了幾步,真的像是捉賊一般,偷偷摸摸溜進了自己居住的禪房,把幾杯喝了一半的奶茶放在桌上,後背出了汗,心跳的很快,身體卻漸漸轉涼。陸春宴在禪房裏等了約莫三刻鍾,就算他此刻是在深山寺廟裏,手機裏依舊會有許多郵件等著他來審批。郭詔安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心理醫生也給他打了給幾次電話,陸春宴不太想回,處理了幾封郵件後,就把手機丟在了一邊。窗欞被敲了幾下,他伏案趴著,抬起頭便看到窗外站著的小和尚。“陸施主,我是過來拿奶茶的。”“稍等一下。”陸春宴站了起來,可能是因為趴著的時間太久了,他的身體晃了一下,支撐著桌子好不容易站穩,而後往裏走去,把藏在櫃子裏的幾杯奶茶都給拿了出來。走到門口,小和尚臉上都是笑,陸春宴說:“我加了個紙袋,這樣你拿回去,也看不出是奶茶。”小和尚連聲道謝,陸春宴擺了擺手,“不用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