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浙江、福建兩地警方聯合摧毀兩處‘日月大神’邪教窩點,抓獲十六名成員,目前仍有兩名在逃——”呼哧,呼哧,李白眼睫亂顫。呼哧,呼哧,楊剪轉過臉,正在看那新聞呢,還捂住了他的眼睛。其他相關信息隻說了幾句就一筆帶過了,李白聽到,女主播開始喜氣洋洋地播報各地迎春的風俗活動,北京的早廟會、哈爾濱的冰雕節、廣州的花市……采訪裏有各地的口音,有孩子在笑。新年就要來了。第61章 por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北京三裏屯,por沙龍。第一天。“因為和李老師合作很多年了嘛,”祝炎棠麵對鏡頭,熟練地擺出那副精神十足的情態,他的普通話也的確說得和內地人相差無幾,“從我的一部電影開始,包括後來一些電影節啊秀場啊,我們都請過他的團隊。”主持人順勢接住話題:“比如去年金馬是不是!有看你的粉絲總結過,李老師出品的造型總是那種慵懶清爽範兒——”他們聊起來了,不再左顧右盼關注其他,李白鬆了口氣。他夾起一綹棕發,看著鏡中精致昂貴的麵孔,心中已經可以預見不久之後節目播出的效果,祝炎棠位於畫麵中央,邊角鋪幾張出自自己手下的“經典造型”。有時候祝炎棠會微微低一下頭,被誇得不好意思了似的,有時候又會像孩子一樣笑。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再過五個小時左右,有一場慈善晚宴在等著他。此刻正在拍攝的是類似配套綜藝的迷你短片,籌辦方挑出幾位話題度高的嘉賓,給一天時間,十萬塊錢,離開公司抑或工作室,節目組全程跟拍,看他們如何依靠自己搞定造型問題,到了晚宴時間,又會以怎樣的形象出席。至於剩餘的經費會自動歸為愛心基金,和藝人自己準備的善款一同捐贈,而播出迷你短片的機會,也隻有愛心基金數額最高的藝人才能獲得。明擺著的,用得越少捐得越多,就越能脫穎而出,同時對於祝炎棠這種人來說,盡管自認為是演技派,大眾對他的印象還停在“靠臉吃飯的炸子雞”上麵,如果自己隨便收拾收拾就上紅毯,未免也太假太作秀——權衡成了難題,要的也就是這種看似充滿意外可能的效果。當然,事實上,毫無意外可言。祝炎棠那邊早在一周之前就跟李白打好了招呼,把服裝安排發給他,要他據此設計妝發,李白也正兒八經地答應了下來,做得到胸有成竹。沙龍因此從上午開始限客,大約一小時前,祝炎棠素著張臉大駕光臨,李白還做出馬上要下班的樣子,迎麵碰上,一臉驚訝。放在外麵的說法是,他跟祝炎棠的多少年的好朋友,還欠了祝炎棠一個人情——大概半年以前,por剛剛開業的時候,這位當今正紅的大明星從片場搭飛機空降,親自幫他剪了彩。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了,排隊圍觀的人還是從店門口一直排到了扶梯。從此,“祝炎棠禦用發型師”的名號一叫,這店裏生意就沒差過,哪怕大多數時候,來了也碰不上李白動剪刀。那麽這次造型免費也就成了順理成章,非常符合題目要求,可以被漂漂亮亮地拍下來,再被粉絲津津樂道。收聲話筒的防風套在李白頭頂毛茸茸地垂著,當他把吹風機遞給助手,俯身給祝炎棠掃粉畫眉,他的臉也不免和雙手一樣,被攝像頭清晰地攝取。好比有一隻巨大的眼睛盯著李白,逼視著他,讓他不太舒服,可他還是老樣子,既無興奮也無躲閃,挽到半袖的白襯衫,褲腳磨爛的牛仔褲,和他本人一樣平淡鬆散,對於偶爾針對他的一些問題,他會靦腆地點點頭,用幾個字回答。反正對於造型師來說,手和眼睛本就比嘴巴重要太多,難道不是嗎?李白隻希望劇組連同未來的觀眾都不要分給他任何注意力,祝炎棠也最好快點走。錄製進行到大約五點半,晚高峰已經堵了起來,必須抓緊時間往晚宴所在的酒店趕場了,節目組忙忙碌碌地搬起大件小件,助理慌慌張張地往外跑,去便利店給祝炎棠買沙拉,待會兒上了車吃。周圍沒有閑人了,李白把人往樓下大廳送,忽聽祝炎棠說:“賬還是記上吧,二零一六最後一筆,過幾天明夷哥會叫人找你一塊結。”“別逗我了,”李白笑道,“免費給我打廣告,我還收錢?”“你現在不是三千塊錢剪一次頭——”祝炎棠也笑,“我做了那麽多,看你臭著臉!”“沒有沒有。”李白心不在焉。“我說真的,你看起來像要死了一樣,是心情不好?”最後一級台階下完了,祝炎棠背過雙手,看著李白,倒退著走。大廳裏的客人早就清了個幹淨,空剩下白地磚、黑轉椅、一麵麵落地鏡,映過一個個閃閃發亮的他,以及一個個暗淡的李白。“我不是一直這樣嗎,可能最近藥吃多了人沒精神,”李白插起口袋,下巴指了指門口,“都在等你呢。”“哦我知道了——等不及要回去和楊老師守歲對不對!重色輕友啊重色輕友。”祝炎棠似乎完成了自我解答,說著就朝已經把羽絨服撣開的助理走去,步伐輕快,“新年快樂哦!”鑽袖子的時候,他似乎又有些放心不下,最後一次轉臉回看。“新年快樂。”李白笑了笑,朝他揮手。大部隊一撤離,這玻璃房子裏就隻剩李白跟他的十幾個員工,他們大多數還在樓上的vip室收拾東西,或是在庫房清貨,隻有前台小姑娘留在這層,給李白煮了壺咖啡。水很燙,暖氣也熱得誇張,李白倒出一杯,擠了兩包糖漿,卻要等它好久。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看杯口的霧,又縮在最靠玻璃的那一個角落,仰麵躺了下去。吊頂的鏡麵裝飾顯出他的臉,挺難看的,矮矮的靠背硌他的骨頭,挺疼的。隻怪這組沙發是灰茶色,這種莫蘭迪係的顏色總是把人襯得失魂落魄。實木加上小羊皮,本來很柔軟,有時候他還會趴在長的那一隻上麵睡覺,現在坐起來,也覺得非常不舒服。好吧確實,心情不好,李白一直知道,這不是吃藥帶來的麻木感,而是那種非常糟糕的感覺,很籠統,也很真實。他又想起上午出門前的感覺——那種窒息——要不是有祝炎棠這茬事,他今天就不會離開那棟房子,到店裏來,然而現在終於完成了,能回去了,他卻又仿佛沒了那個勇氣,把鑰匙插入鎖孔,推開家裏的門。還是這裏適合他,還是這個角落。por開業頭一個月,總有個流浪漢待在這兒,早上開門就來,一坐就是一整天,好像從此就給這塊沙發染上了不倫不類的氣氛。姑且叫他“流浪漢”吧,盡管他年紀輕輕衣著整潔,手機的屏幕也不小,但卻總是無所事事的樣子,在沙發上盤踞下來,翻雜誌,吃零食,上店裏的廁所,好不愜意。黃金地段需要預約的美發店當然不可能這麽好客,李白手下能說會道的員工都上陣了,想要搞明白這位大仙要幹什麽,最終發現他真的隻是想要蹭吃蹭網蹭空調而已。試著勸過,勸不走,他說他隻是還沒決定做什麽發型;也報過警,警察來了說管不了,隻能不痛不癢地調解幾句,因為這人並未擾亂治安秩序。可謂是軟硬兼施都不行,李白還想過更粗暴的,也不顧店裏還有客人看著了,拎上流浪漢的領子就往店外拽,結果這人“嗷”的一聲跪地不起,李白一鬆開手,他幹脆趴下不動彈了。沒裝死訛錢已經是萬幸。後來李白打聽到,此人乃是三裏屯一帶有名的厚臉皮,被如此折磨過的店不止他一家。盡管還處於支大於收的運營階段,李白也開始考慮請個保安了,有人在門口攔著,見到這位就不讓他進,似乎就會安全很多。招聘廣告已經掛出去,也有好幾個要來麵試的打來了電話,卻也就在那幾天,楊剪忘帶家門鑰匙來找他拿,剛走到店外就瞧見一雙大腳蹬在玻璃牆上,有人坐躺沙發,咬著餅幹,一身悠閑。“這誰啊?”楊剪似乎有點想笑,又有點煩,夾起香煙問道。李白已經站在門口等了一陣,薄汗起了一臉,他靠在楊剪肩頭,用那人的袖子擦了擦,小聲把最近的遭遇講了一遍。楊剪聽得不可思議,主要是因為有關這些李白在家裏一聲都沒吭過。煙抽到一半,他把它塞進李白嘴裏,隨後走入店門。幾步就繞到沙發跟前,那人被他提溜起來了,果然又要裝死,楊剪卻不管這些,連拖帶拽撞上茶幾和垃圾桶也不顧,沒走幾步那人就撞疼了,自己站了起來。而楊剪依舊拎著他的領子,宛如牽羊牽馬一般經過李白,就這麽把人弄了出去。不知道弄去了哪兒,二十來分鍾之後,楊剪又回來拿鑰匙了,沒事人似的,對方才發生的半句話都不提。隻是不久之後蹭吃大仙重出江湖,據說還在鼻青臉腫,卻一次也沒再禍害到por裏。想起這事兒李白就想笑。現在這個位子變成了他的最愛,有時候半夜窩在裏麵,他會幻想楊剪突然找來,打破他的門,把他拎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胖揍一頓,再發著抖把他抱住,回答他的一切問題——那些大廈之間的窄縫就很合適,或者地下停車場,或者很久以前,自己被丟上的那塊草坪。它還在嗎?李白隻知道那家音樂酒吧已經變成了貓咪咖啡店。也無關緊要吧。比較讓人難過的是,楊剪並不會對他這樣做。就算他們吵架,吵得再凶,楊剪也隻會跑到辦公室待幾個晚上,某天突然回來,和他道歉,或是聽他道歉。後來去了公立中學,隻有格子工位了,楊剪就會換上衣服待進車裏,眯到天亮,直接上班。為什麽要去公立中學?明明另一份工作的收入短短幾年就夠買一輛雷克薩斯es了。這也是楊剪不會和他說的事。可是這樣的事有太多了。李白下樓去敲車窗,穿著背心短褲,凍得頭昏腦脹,楊剪也不會打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