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昭質沒再多問,繞到隔壁查床去了,幾分鍾後他和護士前後走著,推開病房白色的門。“師兄?”李白聽見那人輕呼,驀地回頭,隻見楊剪抱著一捧花兒,提著一兜子飯盒,走了進來。第56章 作為“朋友”淡紅的雛菊間插了幾支麝香百合,絲綢紙包出好大一捧,被擺在床頭櫃上,李白正在充電的筆記本電腦被放到了枕邊。門也合上了,醫生護士都出去,隻剩護工在喂老人喝粥,在簾子另一側發出含混的聲響。李白爬到病床另一側,去摸那嬌嫩的花苞,“好香啊。”楊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手指,過了幾秒才應聲:“香嗎?”“這個也很香。”李白又扯了扯他手裏的袋子。“走吧”,楊剪笑了一下,“上外麵吃。”李白趿拉著拖鞋,慢吞吞走在楊剪後麵,經過兩個樓梯口,走過了大半條走廊,他們來到這層病房盡頭的茶水間。屋裏有兩台直飲水機,一個冰箱一個微波爐,一張長桌,還有一扇大窗戶。每張椅子都是空的,漸暗天光大片灑在白色地麵上,有種朦朧灰度。頂燈被楊剪打開了,飯盒依次鋪上桌子,李白跟他一起拆。有幾道小炒和兩碗八寶粥,都很清淡,連醋溜土豆絲都沒放辣椒花椒,兩人坐在直角兩邊,安靜地吃這頓飯。李白止不住地想,你聽到了嗎?你是不是早就站在那裏了。但無論他的目光在楊剪臉上怎樣地描,仍舊得不出答案。粥太多了,李白全喝完就會胃疼,往常遇到這種情況,楊剪大多數時候會幫忙解決掉,無論是五年前,還是在山裏,那人都是吃少了不喊餓吃多了也沒事的類型。但這回楊剪沒有。他的胃口好像也不太好。蓋上塑料蓋,他把剩粥和剩菜一塊打包在袋子裏,拎出了茶水間。李白追在他身後,“今晚你能不走嗎?”楊剪放下垃圾桶的蓋子,回頭看了一眼,找護士商量加床去了。總在莫名其妙的時刻感到淒涼,李白不知道這是全人類的通病,還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人待在醫院就理應脆弱嗎?他站在護士台前,看著楊剪簽字拿單據,掛著禮貌謙和的微笑,一個剃了光頭包了一腦袋紗布的小孩從他身後跑過,笑著,尖叫著,劃破腫瘤病層的死寂。年齡太小了,也太蒼白孱弱,掛著麻袋似的病號服,分不清男女。一個矮個女人跟在後麵急匆匆地跑,伸出雙手去護,那種佝僂和蒼老也讓人難以確認她是否是這麽小一個孩子的母親。李白頓時就被那股巨大的難過壓得喘不過氣了。他看到方昭質又出現了,居然還沒下班,靠近楊剪身旁,看了看他的單子,隨後就冷著張臉,叮囑護士換那種寬一點的新床。而他隻能默默看著,說不出“謝謝”也說不出“你滾”,他就隻能像木頭人一樣,待在一邊,看著這一切。如果手術成功了,方昭質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很不幸,手術肯定會成功。李白隻得把那點敵意捧在手裏,沉甸甸的,實在是摸不到頭腦,帶給他忘恩負義的嫌疑,可他就是丟不掉。是嫉妒,就是嫉妒。早該老實承認了,他討厭當年走錯了學院的方昭質,也討厭現在不可理喻的自己。真是草木皆兵啊。他得學會放輕鬆一點。事情明明比原先想的要好上很多。不隻是這一個晚上,李白等手術等到了三天之後,他的血壓忽高忽低,總是達不到標準,楊剪也就在這病房裏陪了他三天。白天有時候不在,但天黑之後楊剪總會回來,給他帶點酸奶水果,帶點閑書雜誌。連不上醫院內網,楊剪還把他的電腦拿去網吧,插人家的網線,幫他把幾部番劇這周的更新下載好了再送回來。李白真想一起過去,或者在楊剪白天忙裏忙外的時候跟在一旁,至少背上幾瓶水提醒那人多喝,幹爽多風的秋天又要到了,楊剪又要開始流鼻血了。但他被禁止出院了,他想報答,可楊剪想要他的報答嗎,好像唯一能做的就是聽醫生護士的話,早睡早起,把自己的血壓調整下去,少給人添點麻煩。方昭質倒是負責得很,都快到苦口婆心的地步了,楊剪不在的時候他經常過來查房,跟李白簡單聊聊天,還加了他的·q·q·號,發了很多術後調理的資料過去。這麽磨蹭了三天,李白終於成功了,各項指標符合要求,他在手術中心排上了號。動刀是在下午,得虧沒有其他親屬,楊剪盡管跟他沒有戶籍上的關係,但作為唯一靠邊的人選,還是破例能夠在他的知情書上簽字。“沒什麽好怕的。”“我不怕。”最後的對話就是這樣,楊剪摸了摸李白的臉,又馬上把手收了回去,立在手術室外,注視他被推入安全門。李白也收著下巴,看他漸漸模糊。手術室裏的方昭質穿著防護服,戴著帽子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同樣讓人認不清楚。由於平時喝酒,李白全麻的劑量要用得更大,手術不到一小時就做完了,從昏迷到恢複意識卻用了整整四個鍾頭。睜眼時他看到白亮燈光,呆呆地盯了一會兒,手臂將將能夠動彈,他從床頭翻來自己的手機。八點二十九分,床邊沒有人。比起欲裂的頭痛,腹部的痛感也很遲鈍。倒是簾子那一邊傳來異響,是個男孩的哭聲,好像還處於變聲期,哭得這麽撕心裂肺,當然是因為疼。李白聽到安撫,還沒看清屏幕上的字,手機就滑落在橡膠地麵,響聲很小。他攥緊床單靜靜地躺著,楊剪去哪了,楊剪在什麽地方,好孤單好孤單,這是他剛剛蘇醒的大腦所能做的本能思考,直到護士長端著藥盤經過,看到他睜開的眼睛。“醒了?”她走到李白床邊按傳呼器,“方醫生,十六床醒了!”“手術很成功,”她又道,“具體情況等小方過來跟你說,他剛才沒答應,應該正在會診。”“十五床呢?”李白又撿回一些思緒,聲音啞得自己都不認識。“送到icu去了,”護士長熟練地檢查他的監護儀和輸液袋,都弄好了,才彎腰撿手機,“對了,你家屬守到大概八點,有事突然走了,但說了今晚會回來,叫你別擔心。”李白點了點頭,想抬胳膊拿手機,卻立刻被護士長按了下去。亮起的屏幕被懟在麵前,他看清第一條短信上的字:“地下室水管爆了,我回去一趟。”“……您幫我發條短信吧,我密碼是0929,”李白緩緩道,隻要打開水閘,他房裏那根房東自己加的水管就愛出問題,每次修起來都是大費周章,還把他的沙發屁股底下泡得潮乎乎的,“就和他說,我醒了,不用著急趕回來,離那麽遠太晚了,就在那邊找個賓館住一晚。”“人家走的時候就說要回,可一點猶豫也沒有,這是關心你呢,你們小年輕成天糾結什麽呀,”護士長輕輕拍了拍他的額頭,“再說你剛做完手術,身邊沒一個親人陪著,可憐不可憐?好好休息,太困就睡。”她把手機放在那束開得正盛的鮮花下麵,出門洗手去了,隔壁男孩的哭聲也漸漸平複,而李白掙紮著摸到手機,捏在手裏,自己卻毫無防備地哭了起來。他想自己打下那行字,不想讓楊剪再折騰,可他目前手指的靈敏隻夠輸入那串四個數字的密碼,二十六個按鈕太小,弄得他話不成句。那就不發了,把手機關掉吧!乖乖等楊剪來,自己不就是想見麵嗎,還要裝嗎?想要楊剪的好但又怕喪失,更覺得自己不配,這就是症結所在吧,怎麽會有像他這麽麻煩的人!於是李白淚流不止,到現在他才清楚地感覺到傷口的疼,皮肉上的、皮肉裏的,如此過了十幾分鍾,房門再被推開時,他就掖起被子擋住了臉。然而眼睛沒能擋住,方昭質被嚇了一跳,剛把幾種口服藥放上藥車就匆匆俯在了床邊,“怎麽回事?哪兒不舒服?”“沒有,”李白鼻間立刻沒了酸意,聲音也強撐起底氣,“我精神不正常,你知道!”“……我就說,你可別嚇我啊,”方昭質站直身子,檢查起各項監護數值,“切得很順利,現在體征也不錯,你的肝髒狀況比我想的要健康不少,瘤子的形狀還挺規整漂亮的,現在拿去化驗了,要看看照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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