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剪。”他聲音啞了。“你不是說不願意看見我嗎。”他往後退,一步還沒退完,就被楊剪扯住手腕。“你這幾年怎麽過的?買這些還有錢吃飯嗎?”楊剪問。“哈哈……”李白笑彎了眼睛,汗水流進睫毛裏,蟄得他很疼,“別操心,我發財了!我卡裏錢多得很,我不僅有錢吃飯,我還吃水果,還吃零食,海參鮑魚我都買得起!”楊剪直直地看著他,神情忽然鬆了,似笑非笑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李白一把奪了他的香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又狠狠地在它燃盡前掐滅,“你呢,準備一輩子待在這兒嗎?”楊剪把那煙蒂拿回來,揣進褲子口袋,沒有捏到他的手指。李白繼續瞪著雙眼:“你覺得我搬到成都怎麽樣。”楊剪垂眸看他的手臂,怎麽那麽心無旁騖,害得李白把雙手背到身後,唯恐遮不住那些結出新舊細疤的劃痕。他又鼓足勇氣問:“你女朋友,幾年沒見了,是真的?”“什麽時候分手的啊。”他這話問得太蠢了,一說出口,感覺就像在嘲笑自己。楊剪卻一改沉默,忽然單手托起他的下巴,嘟起他兩邊臉蛋往嘴裏看。“幹嘛?”李白哆嗦了一下。“什麽時候戴的?”楊剪反問道,薄繭擦過李白的嘴角,壓下他的下唇,指尖一如既往地在齒間撥弄。煙有點苦,汗有點鹹。一刹那而已,李白的呼吸都要停止,眼眶卻濕了。“我不記得了。”他咬楊剪的手指,很用力,含混地胡言亂語。“你確實發財了。”楊剪肯定道,很滿意似的,終於確認了什麽,指尖的疼都被忽視。“是啊。”李白沒來由地開始笑,被攪得時不時嗚咽一聲,他的口水又在止不住地流,順著楊剪的掌根往地上滴,這讓李白錯覺自己是條餓極了的狗,可是,至少……小狗是可以當寵物的,他竟然還在想寵物的事!“我不想當鯊魚。”他神情飄忽,道。楊剪目光一凜,指尖碰上舌頭,才稍微蜷了蜷,李白的兩眼又聚焦了,逮住這機會雙手抓住他的腕子,前傾身子撲過去,張嘴就啃上了楊剪的嘴唇。本來他想上下兩瓣一塊咬的,楊剪越是推他,他就越要拚命使勁,咬腫了最好……可楊剪居然一動不動,避都沒避一下,李白不解著,頓時泄了力氣,銜著那片薄薄的下唇,兩排牙齒茫然失措。可楊剪居然又冷不防地回抱住他的後腰,要把他壓碎似的往自己身上按。錯亂的呼吸,兩個人的,李白被燒到了,人的嘴唇、臉頰、身體,原來是這種溫度的嗎……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忘了。他困難地呼吸著,想放聲尖叫,想去含吮,想用自己的舌頭觸碰楊剪呼吸的波瀾,可他身體的任何一處都已經動彈不得,楊剪竟然正在舔他的裝了銅牆鐵壁的牙齒,一顆,仔仔細細地,再接著一顆。正如從前夜半纏綿,他們吃夠了,汗津津抱著對方,用舌尖做的那種遊戲。連昏睡前的最後幾秒都泡在這樣“嘖嘖”作響的漫長的吻裏。所以現在也是在接吻,對嗎。李白追著楊剪的舔舐,軟軟地去觸碰,去磨碾。他已經完全無法再繼續他憤慨且失落的咬合了,他怕弄疼楊剪一絲半點,可他還是漸漸嚐到血腥味,楊剪開始咬他,咬得很凶,抱得也依然緊,自己的氣息卻亂了,他們用緊貼去組織對方呼吸,誰也嚐不出那是誰的味道。應該是兩人都有。這一吻過後,李白已經淚流滿麵。楊剪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給他擦淚,看他久別的、泛紅的脖頸,聽他半夢半醒的抽噎、他們都不說話。“楊老師——楊老師?”有人在喊。“您在這兒啊!等挺久了吧,這隊排得可真長,”小韓提溜著行李從車頭冒出來,一堵牆似的立在陽光中,看著車影裏的兩人,如同剛發現什麽奇異生物,他一下子拔高聲音,“這位是……?”李白愣了一下。車還沒開,原來十五分鍾還沒過啊。“你還上車嗎?”楊剪沒搭理那人,手臂也沒從他肩頭放下。“還走嗎?”楊剪的目光仍然那樣全神貫注地盯上來,讓人避無可避。他的左手捧著李白的左頰,盛他的眼淚。“對啊,我還沒到。”李白慌道,低頭看手表,卻什麽都沒看清。楊剪眨了下眼睛。真的,那隻左眼,現在離得這樣近……灰灰的,像有團霧。那它去看這個世界,也是充滿濃霧的嗎。“我上去了。”李白指指楊剪身後那輛轟鳴的大車。聞言,楊剪的雙手就從他身上滑落了。李白深埋著頭不敢再看,逃也似的跑上大巴,沒過幾秒車門關閉,幾聲短促的鳴笛過後,車子即刻發動,李白緊貼著窗戶拚命地看,那兩人還留在車下,小韓樂嗬嗬地朝他揮手,而楊剪又點了支煙隨意叼著,兩手插著口袋,眼睛卻望向別處,李白在這個高度看不見他的臉。活該。活該。活該!李白一路上都在哭,也一路上都在罵自己。窗外那些,他們正在穿過的那些,僅僅屬於西南的山、雲、陰雨……它們好空茫。他曾經堅信自己隻能這樣一次又一次地來,再一次又一次地走,就算每一次都抱有遺憾,好不快活,也隻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像在沒有停靠站的日子裏偶爾真正睡著幾次,做幾個輕逝的夢。可他怎麽剛走就後悔了?在他稍有驕傲僥幸時那人卻說把你的東西都拿走,和我算清楚吧,你沒錢吧,吃不起飯吧。在他認定自己毫無希望時那個人卻用那樣的吻,歸還他的咬。在他因不敢相信與驚嚇而逃走,再醒過來想要跑回時,返程的班車卻隻能等到次日。李白覺得,機會已經被自己錯失了。可這機會他本就不配得到。李白意識到最可怕的是什麽,是你明知道自己做過蠢事,並且有做蠢事的癮,你好想控製,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蠢事發生在自己手中,十幾分鍾前,也一點阻止的辦法也沒有。所以,還能說些什麽呢?稱不上好端端的人生,被他過成一出稱不上好笑的滑稽戲。他就是活該啊。短時間內李白沒有再造訪雷波,有新的詛咒在蔓延,他承認它們擋的是自己,憑自己的狀態無法再踏足那座小城,倘若他再神神叨叨鬼鬼祟祟地出現,八成也會勾起楊剪的不悅。那送去的東西會被丟掉嗎?應該不會吧。楊剪不是那種喜歡拿無辜撒氣的衝動人,於是李白又趁有空寄了好多。又過去一陣子,七月中旬,李白如約前往香港,跟著《三萬裏風》製作組一起,乘機去加拿大參加電影節評獎。他還是主要負責祝炎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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