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躲?”親完李白就後退了一步,偏著腦袋瞧他,“你現在這麽清醒。這麽的——神清氣爽。”楊剪則毫無預兆地捏住李白的下唇,拿指腹擰了擰,“就是清醒極了,”他說,“所以不會忘了,2004年8月24日上午10點15分許,就是它在我臉上印了哈喇子。”“那它有罪。”李白被擰得一個勁兒笑,就算分泌過剩的口水從嘴角流出蹭到楊剪手上,那也沒辦法。他突然間變得太開心了,剛才生死都在一個刹那,石頭落下來了,卸了他的包袱,沒有砸到他的身上。“正在罰。”楊剪也笑,手上的力道用得更重了些。“這種程度我以後還會親的。”李白扶他的手腕,帶點鼻音地求饒。“隨便。”楊剪非但沒放過他,還把拇指頂到他口腔內側,刮磨過他的牙齦以及比常人長得更細密的牙齒,從裏麵撐起他的半邊臉頰。李白嗆了兩口,但還是軟軟地含住他的指節,被人一把按倒在床上,他就抓著楊剪的小臂嗚嗚咽咽,目光閃動著,卻不是難受的表情,“我不想,讓你再被別人親,”他含混地說,“但也……嗯,不想讓你當我男朋友。”“這樣嗎?”楊剪來了興趣,單膝跪在床沿山,撤出手指,把李白從鼻尖揉到滾燙的腮邊。那實在是張很小的臉,揉起來不費工夫,倒是李白比他更費力氣似的,耳根都憋得通紅,“因為你可以是任何人的男朋友,但隻能是我的哥哥,”眼神也開始躲閃了,好像在說什麽羞於啟齒的傻事,“如果以後,我親你的時候,你也親回來,就好了。”楊剪忽然笑出了聲,扶正他的臉,目不轉睛地和他對視,“這沒問題啊。”楊剪說。“啊?”李白有點發愣。“但我要糾正一點,”楊剪說完突然俯低身子,把李白的身子壓實同時握緊他那隻沒包紗布的手,如昨晚那般吻在他嘴上,幾乎不讓人呼吸的那種,大概親了十多秒鍾,感覺到李白的舌尖跟指尖都軟得沒力氣了,他才撐起上身,“我認為這叫親,叫接吻,您剛才那樣隻能說是印哈喇子。”再然後,他竟然直接下了床,留李白一人陷在那兒,被團被子頂著腰粗粗地喘,回到桌邊掰開兩雙一次性筷子,回頭招呼道:“起床吃飯了。”有時候李白會跟自己承認,那天言不由衷——他還是想要楊剪當自己男朋友的。又是哥哥,又是男朋友,他全都占據,跟圈地似的,以後隻有他能吃名為楊剪的這座山上的草,那他必然就是全世界最無憂慮的山羊。同時,他覺得楊剪也看出來了,對於他的違心,卻沒有揭穿,沒有再去定義這段關係,隻是非要糾正他的吻技。他按捺在心裏好久的那句“你要是親別人我就把你自行車紮漏”也沒機會說出來出醜。楊剪想必是不願意被人約束的吧……李白心想,要是自行車胎破了,楊剪會不會扛著它滿世界追自己,然後追上了,扔在自己麵前說“你給我修”?李白不自覺笑了。事實上楊剪這人壞就壞在這裏,讓人每當想在心裏怪他一下的時候,就會犯傻似的笑。好在日子一旦忙起來,人就會少很多胡思亂想,返校日很快就到了,李白去校園裏幫過幾次忙,發現楊剪什麽都挺好,沒自己要忙的,他還是會在能夠聽見同學腳步的樓梯拐角、寢室陽台的吊蘭後……任意稍有隱蔽的地方,找楊剪要一個吻,接著騎車回去上班,回憶這個吻。漸漸地,李白想得更通了些,至少,他說服自己“男朋友”這個稱謂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重要,楊剪會分出更多注意力給他了,身邊也沒有再出現新的人,他們一直很好,那就足夠,那就不去想那三個被自己的懦弱錯失的字了。卻還是免不了在意想不到的時候被提醒。那是九月初的一天,李白正在儲物室背包,戴耳釘,準備下班,他平時生怕那對兒紅瑪瑙被自己成天接觸的化學膏劑熏褪色,或是被顧客盯著問及都是冒犯,於是工作時都戴其他耳飾,當時他才戴了右邊那枚,燈燈的大呼小叫就穿透了理發店薄薄的牆壁。他喊的是:“小白哥你男朋友來接你下班啦!”店裏還全是人呢,李白也不認為某些奇跡會從天而降,得出的結論就是燈燈胡說。夾住挎包,一邊往左邊耳垂捅耳釘一邊往外跑,“瞎吵吵什麽!”他衝燈燈皺眉。燈燈卻是一臉神秘,哼著歌走開了,李白確認按穩了那顆紅豆,抬起眼一瞧,卻忽地動彈不得。隔著幾張椅子、幾把翻飛的剪刀、一些蒸騰的水汽和一些漂浮空中的碎發,他聽到轟鳴,看到玻璃牆外如血的黃昏,而榆樹下停了輛火紅的摩托,楊剪穿了身黑,騎跨在上麵,唇邊白煙嫋嫋,正衝他笑。第22章 鬼市這輛二手雅馬哈花掉了楊剪上次去上海比賽所得的大部分獎金,是他早在今年初春就看上的那輛,他說有些地方蹬自行車去太不方便,公交車他也擠煩了。而李白跳上後座,把他的腰抱緊,卻在不著調地想著這人是不是真的能看透自己的所有心思,譬如把車胎紮漏的古怪想法——摩托車胎可比自行車胎難紮多了。想完就覺得好笑,李白罵自己病得不輕,把臉埋上楊剪後背,偷偷親了親。更好笑的是,這輛摩托本是他想買給楊剪做生日禮物的,也算給那人車馬勞頓的大四加個油,結果節衣縮食攢了半年的錢,期間時不時去二手店看看,生怕它被人買走,至今還是差了大概三成,也就是四千多塊錢。但楊剪的生日已經很近,他都打算找同事借或者找放貸公司了,沒想到楊剪半聲不吭,就這麽騎著它出現在自己麵前。該說巧還是不巧?隔著那件印著“格物致知,畢生窮理”的北大物院t恤,李白在楊剪肩頭狠狠啃了一口。楊剪正往三環路上擠,兩手不敢離開車把,隻得口頭抗議:“你磨牙呢?”李白把他抱得更緊了,目光瞥過旁邊一輛小轎車,他覺得自己這小晚風吹得比那車裏的空調涼快,“我在想給你送什麽生日禮物!”“不要別的,”楊剪成功拐過最為擁堵的那個入口,道,“把你牙敲了給我就行。”李白哈哈地樂,鬱悶立刻煙消雲散了,反正攢的錢要花光!這一次花不完,就以後花在楊剪身上,他這麽決定,又輕輕往那牙印上吹氣,“咱們回家嗎?這條路我沒走過!”“不回,”楊剪似乎已經開始對背後的折騰進行選擇性忽略,弓起腰,專心貼著環路邊的水泥圍欄加起速來,“今晚去個好玩的地方。”通常情況下,楊剪有一說一,沒有就幹脆閉嘴,從來不是愛賣關子的那一類人。但這天也許是風聲太大,並且路況複雜大堵小堵從不間斷,兩人交流起來頗有些困難。李白枕著那截硬邦邦的脊梁,動不動就叫一聲“哥”,也沒有別的事,就是叫起來開心,心中有關“好玩地方”的粉紅泡泡夢都飄起來一串又一串了,他覺得自己就像電影裏跟著男友亡命天涯的女主角,獨獨缺頂紛飛長發。而楊剪總是沉默,心思顯然還被栓在路上。雅馬哈轟隆隆的,先是悶頭往南,後來又拐個彎一路奔向城東,直過了勁鬆和四方橋,眼見著途徑地區越來越偏僻,天都黑透了,楊剪老遠看清一塊標牌,這才鬆了口氣,帶李白從高架路上下去,隨便找了家燒烤店坐定。等串兒的時候,他咬開一瓶冰鎮北冰洋,遞給李白,這樣解釋道:“校園戲劇節,我是道具組的,需要采買一點服裝飾品。”“你不當演員嗎?男主角?”李白看著他的臉,心中深感可惜。“沒時間排練。”楊剪夾起一塊糖拌西紅柿。“服飾經費有多少?”“三百。”“……那可以去動物園批發市場呀,”李白拿自備的紙巾擦了擦兩人的桌麵,“化妝品和道具飾品就去北新橋,我以前在文工團幫忙的時候認識人,還能便宜點。”“多便宜?”“打八折吧。”“還有更便宜的,基本都是一二三折價錢,”楊剪指指身後,“就在旁邊,十二點開始營業。”李白往他所指處眯起眼望,隻有燒烤攤燈泡照明範圍外黑茫茫的夜色。他一臉的狐疑:“哪有市場半夜開張還一點光亮都沒有。”“黑才對啊,”楊剪展眉,“不然怎麽叫‘鬼市’。”李白瞪大雙眼,立刻安靜下來,吃上一口剛上的烤雞胗,又被辣得猛灌北冰洋,他顯然是有些害怕的,至於為什麽沒有再多問,可能是因為覺得楊剪既然帶他來了,就不會讓他兩腿打顫地回去。而楊剪瞧著這人喝個汽水還要咬瓶口的笨拙樣子,好笑地想,有這一口鯊魚牙,還有誰敢惹你。所謂“鬼市”,位於東五環某不起眼角落,其實就是一個隻在每周三淩晨開業的二手交易集市,以地攤為主,魚龍混雜什麽都賣,並且攤主以外地人居多,都是四處收來的舊貨,一股腦全擺出來拋售。至於一周裏的其他時候,它叫“大柳樹市場”,也是做舊貨生意的,不過有專門的鋪麵和監管,價格也比較高,總之完全不存在什麽玄虛,更沒有鬼神擺攤,紙錢付款。然而李白仍然被“鬼市”這個名頭所震懾,從燒烤攤出來就緊緊跟在楊剪身後。進了那個老舊牌樓似的入口,他又不太舒服地察覺,這四圍人聲鼎沸,黑影幢幢,而照明僅靠路邊幾盞破落街燈,以及少數攤主自備的小電燈泡。李白靠得更近了,幾乎要挽住楊剪的手,把自己貼上去。其實以前在南京,他經常不可避免地往這種黑咕隆咚的犄角旮旯裏鑽,尤其最後打工的那家理發店跟自己宿舍之間隔的那條暗巷,約有一千米長,搶劫殺人鬧鬼,隔著傳說層出不窮,還常有人趁暗直接扶著牆開搞,叫聲就跟春天野貓打架似的,李白親眼見過,但就算跟他們擦肩而過也從不犯怵。他總在心裏跟自己說:我不怕坐牢,也不怕槍斃,誰敢招我我就殺誰。可以這麽說,那會兒他有種光腳不怕穿鞋的豪情。現在倒是犯了軟,楊剪在身邊,他總覺得像拖家帶口,路過的人一個個的又看不清臉,越看越像是混進了暴徒和小偷,要是真出了什麽岔子,那就是楊剪跟他一塊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