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燈燈網站裏的花樣會不會好?或者現在燒起一場大火……燒得慢一點,在火苗還沒長大之前他要爬進某扇窗戶,把楊剪拽出來再抱下去,然後一起站在這顆樹下,靜靜地看所有人都燒成灰。這顯然又是異想天開。眼見著手表指針指向12,六點到了,李白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按照尤莉莉希望的時間,見到了尤莉莉想讓他看到的,或許也想了她要他想的,或許馬上還會看見更多。他們總要出來,但他總是不甘心走。於是李白躲到樹幹後,側臂靠上那些粗糙的樹皮,隻露出一隻眼睛,一分一秒地數。落日被暑氣磨蝕,墜落在大廈縫隙之間,好像已經變成不規則的卵石形狀,李白覺得自己也在被磨蝕,沒有過去多久,卻不是時間在流,真正流逝的應該是他自己。比如現在,他是六點二十三分的李白,他用剩下的這些自己,看到楊剪從門裏出來,接著尤莉莉紅裙飄飄,稍微慢了幾步,又追上去挽他的手。他們從“新新賓館”的紅字下麵走開,經過旁邊的水果店、杭州小吃、cd租賃,尤莉莉始終在說話,而楊剪看著前路,似乎也在聽,就這麽走遠了。應該都挺餓,要去吃飯。李白離開他的樹幹,同時意識到自己根本沒必要躲,因為楊剪根本就沒往這兒看上一眼,也沒有張望,就好像不知道有人在等。尤莉莉也是一樣,她當然一樣——李白有點懂了,她把自己叫來,並不是為了帶他過節,隻是為了讓他看一看這個過程——楊剪被她黏著,晚風吹拂又是殘陽如血,初夏的北京多漂亮,他們離開一座賓館。這可真是經典鏡頭,可以放進票房大爆的賀歲片裏,讓全國人民欣賞。李白不禁想笑,這也太無聊、太幽默了吧,尤莉莉把他當成什麽?搶她男友的變態弟弟?至於麽?至少她現在把他當成看著這些卻不敢追上去的人。既然如此,他就更應該追了,也沒有多遠的路,追到之後站在兩人麵前,他要笑吟吟地問今晚吃什麽。這才是將計就計。至少他不應該哭。李白摸了摸眼瞼,心放了下來,他確實沒有哭,但仍有液體滴落,滴上水泥和土地是黑的,就像水,滴上白色的t恤和鞋子的帆布麵,卻是紅。原來我在流鼻血。李白想。太熱了,剛才該讓前台給我一杯水的。他有些懊惱。那就不能追了,一臉血比一臉淚還要丟人,尤莉莉保準會在心裏嘲笑他一萬句,而楊剪會驚訝,會覺得莫名其妙。那晚飯還會有胃口嗎。李白慢慢地走向相反的方向,在報刊亭買了一瓶水和一包紙巾,真拿在手裏卻又不想喝不想擦了,隻是很想看看燈燈說的網站,他得解決剛才的疑問,那張黑色的臉。路過的人怎麽看,他倒是完全沒感覺,隻是腿有些累,他不想走很遠,好在學校附近網吧實在好找,李白走進看到的第一家,看了看價目表,把撿來的身份證和十塊錢放到網管麵前的服務台上。“我要兩小時。”他說。“龍在天?”網管看看證,又看看他的臉。“是龍在雲。”“哦,看岔了,鼻子怎麽回事?”“我有白血病,經常這樣,一會兒就幹了。”李白大言不慚,“從醫院跑出來上會兒網也不容易,您給我個靠角落的機器吧,我怕我這樣嚇到別人。”“那你得把身份證押在我這兒,”網管把錢收進抽屜,手裏捏著那張證件,“重症病人,要是待會兒出了什麽事我也好幫你叫急救你說是吧。”“行,麻煩您了。”反正也不是自己的,李白答應得爽快。網管似乎仍然有些狐疑,但最終,他遞給了李白一張網卡,和他說了句“不是一卡一機,有空位就隨便坐”。也許是因為網吧裏燈光太暗,又也許是鼻血影響容貌,再有一點,李白在眉眼上本就和姓龍的那位有些相像,那種沒精打采的情態,李白現在也一點都不缺,他成功蒙混過關,找了個偏僻位置坐下,開始輸入網卡上的賬號密碼。很順利,顯示屏右下角的兩小時倒數開始了,李白的心髒卻開始狂跳,尤其是展平褲兜裏的紙團,照著那串筆跡輸入網址時,他從指尖到肘關節都在抖。真的輸進去開始等加載了,他卻又忽然安定,徐徐戴上耳機,首頁一上來就很刺激,底圖是幅隻有輪廓的剪影,兩人身材卻都很好,一個跪著,被另外那位從後麵頂,看起來像是還把手伸到了腰後,掰開了自己的屁股。他跪得岔開的兩腿前,挺在小腹下的,確實是男人的東西。李白瞳孔震了震,下意識把鼠標鬆開,又看到,有四個模塊可供選擇:歐美、日本、情侶實拍、聊天室。那當然是第三個。李白又把鼠標握了回來。視頻頁麵預覽較大,這回加載了更久,李白一轉臉,發現方才和自己隔了一個機位正在聊qq的那位男士已經挪遠了兩個座,卻還在往他這裏偷瞥,一撞上他的目光表情就變得驚恐,好像整個人凍住了一樣。李白衝他笑了笑,嘴上應該也有血,一笑就露出白牙,還照著屏幕熒光,這畫麵必定十分驚悚。李白又笑了兩下,等那人嚇得低頭,好一副活見鬼的呆樣,他就覺得自己能夠稍微開心起來了,擰開水瓶,他看回依舊是一片白茫茫的顯示屏,開始慢慢地、愜意地喝。誰知喝了沒兩口他就猛地嗆住,水瓶也掉落在地,濺得小腿一涼。是有人從背後冷不防按住了他,把他腦袋壓在桌麵上狠狠一磕,撞得他從鼻梁到眼睛都酸得像灌了醋,手腕被絞在腰後也痛得快要斷了,同時耳機被扯下,李白聽見網管的聲音在喊:“警察同誌就是他!龍在雲,那個殺人犯!”第12章 滿了就是滿了“能不能放我走了?我家裏養了隻貓頭——養了隻貓,”李白被推出警車,踉踉蹌蹌地,他回頭瞧著押送自己的警官,卻又被雨水迷住眼睛,“我昨天就沒回家,今天再不回去喂,它會餓死的。”不久之前,他上繳了自己的證件、手機、家門鑰匙,在審訊室裏銬著雙手做了筆錄,又被帶去首都機場指認了撿到龍在雲所留的蛛絲馬跡的具體地點,一番波折之後,返程還遇上暴雨,環路堵車,現在回到派出所,已經將近晚上十一點鍾。誰叫他那麽倒黴,隨便找個廁所都能撿到殺了自己全家的全國通緝犯的身份證,還能用這卡片上黃網,屁都沒看見就被逮了個正著。“未成年用假身份上網吧瞎看這茬兒,我們局裏還沒找你算呢,批評教育什麽的,都得按程序來,不給你檔案上記一筆就不錯了,”警官人很年輕,濃眉大眼一臉正氣的模樣,非常適合去拍普法廣告,說起話來卻有股北京人常見的吊兒郎當,“你這也不配合我們,一進來就又想跑又想襲警的,在車上還差點推門跳車,要是跳出去被撞飛了找誰說理去?非得讓我們把你銬住,現在要家長聯係電話,您老人家也不給,那能有人過來提你嗎?還是非得讓我們查手機呢?怕回家挨收拾就別幹傻事兒。”“我沒有家長。”李白心說你都批評教育一路了,嘴巴一直沒閑著。他深低著腦袋,被趕上台階,身後大門一關,終於有人上來拆他的銬子。雨水順著他的身體聚在頭發、手指、衣擺的末端,滴滴答答打在鋥亮的白地磚上。“親戚朋友一個也沒有?老師呢?”“沒。”警官正撓頭,有個短發女警從走廊口的辦公室出來,手裏拿著張紙條,還有一條幹淨的藍色毛巾,“小秦你甭聽他倔了,叫李白是吧,籍貫江蘇,剛才查了查記錄,去年他暫住證就是他哥帶他在咱所裏辦的,叫楊剪,是旁邊北大的在校本科生,還留了電話號碼下來,我給你抄這兒了。”“成,這可方便了,”警官用毛巾擦臉擦濕發,接過紙條,又綻開笑容,“謝了啊劉姐。”“跟我客氣。”女警笑著拍他肩膀。李白正揉著手腕被人往臨時拘留室裏帶,剛聽見女警那一番話,他的臉色就變得煞白,當他回頭,隔著遠遠一段走廊,看見警官拿著紙條往服務窗口的電話去時,他大叫出了聲,“別打!真不要打!”他邊叫還邊要試著往回跑,“怎麽說我也提供殺人犯證據了您就讓我自己走吧!警官,我錯了,別把我關進去,我求求您了!”沒人搭理他,他也沒跑成,被塞進拘留室前,他模糊地聽見警官的聲音,是在說“你好”。李白回過神,驚慌撲向門口,房門也在這時徹底關上,沒有窗子透光,也沒有燈被打開。在牆上一寸寸摸,再拐過一個角,卻怎麽也摸不到開關,隻能摸到石灰的粗糙,還摸到石灰牆對麵的鐵柵欄,是監獄嗎?狹小又窒悶的、被人從外麵鎖住的房間,僅從門下細縫透入的一點點光源……這種房子最可怕了,會讓人餓穿肚子,啃爛自己的手指,總有一天,也會讓人把氧氣吸幹然後死掉,可是逃不出去,如果逃出去了,也逃不了更遠。李白被這突然上湧的感覺打蒙了,完全不想回憶,可是,真的好像啊。他還摸到一個熱乎乎的東西,好像是一個人堆滿脂肪的肚子,被柵欄勒出形狀。原來那邊也關了人?似乎還光著膀子貼著柵欄,正在觀察他,好大一股酒氣和汗臭。但無所謂了,李白不想去管,他在遠離柵欄的牆角坐下,抱住兩邊膝蓋,連喘氣也沒有聲音。“外麵正下雨呢吧?你就是七點多進來的那個小屁孩?”對麵那人說道,“哎,我是昨天晚上喝酒多砸了別人腦袋,被關這裏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去,同是天涯淪落人啊。”李白一聲不吭。他穿的是牛仔短褲,指甲得以直接摳進膝頭那層薄薄的皮,雨水從脊梁滑進褲腰,他不停地發抖。“聽說你是拿了殺人犯的身份證上網吧看色·情片?你其實認識那哥們吧?你們鬧掰了,你就故意暴露行蹤,想讓他落網。嗨,那群條子都不在,咱哥倆就把話說開,我早就猜到了,你看看那些香港警匪片,隨便問,沒一個是我不知道情節的。”“……”“嘿我說,你是啞了還是聾了?聽不見老子說話?”對麵那人陡然變得急躁,也許是寂寞太久,新來的人也不陪他消遣,讓他氣急敗壞,“看片也行,我怎麽聽他們說你還看兩個大老爺們搞,是真的嗎?大庭廣眾的,這麽小就這麽不要臉啊?放在過去你就叫犯了流氓罪,知道吧,要槍斃或者關一輩子的,聽說你沒爹沒娘的,我就替你爹教育教育你——”“我不會關一輩子,”李白突然開了口,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等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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